快跑，是魔王

　　晚间，陈庭瑞照例练功，手执长剑在院中翩然舞动，蓝色的灵光在剑尖打转，随着招式变化出各种图形，天气干热，他的额头很快浮出一层汗，沿着鬓角滑到颈间，湿湿的。

　　他微微一愣，汗珠打湿轻颤的睫毛，朦胧中似走来个熟悉身影直扑进怀里，双臂紧紧环着他……陈庭瑞紧闭眼，用力甩甩头，汗珠滴在地上，顷刻消失不见。

　　眼睛再睁开时，胸前已一片空荡，可那紧贴感却像浸湿衣衫的汗水，粘着他，让他浑身燥热。陈庭瑞收起长剑，在蒲团上盘腿打坐，一遍又一遍的念起清心咒……

　　不觉间已是深夜，空中星月皆无，院中的榕树只能看出个剪影。

　　陈庭瑞站起身，下意识望了眼书房，里面漆黑无光，也无声响，想来那家伙已经睡了，陈庭瑞心下竟觉气恼，她搅的他不得安宁，自己睡的倒香。

　　回房关门，背后突然传来一句：

　　“你回来啦？”

　　就见叶禅盘腿坐在榻上，只穿一件中衣，光着脚，榻中支着个四脚方桌，她一手提笔在写着什么，一手拿着他的书来回扇风，额头仍热出一层汗。

　　“你在干什么？”

　　陈庭瑞皱起眉，目光不小心落在她洁白的脚背，立刻移开。

　　“等你啊，好热，怎么突然间这么热？”

　　叶禅撂下笔，用力扇风，这里的天气简直诡异，下午时还如春般和煦，现在却好像酷暑，一会儿又要像入冬般冰冷。
　　“等我做什么？”

　　“一起睡，不知为什么这里的晚上特别冷，两个人的话暖和些。”她神情自然的很，像在说两个人一起吃饭才香。

　　陈庭瑞的眉头却越皱越深，视线投在她手中被扇皱的书上。

　　“冷？”

　　“你感觉不到？每次你熄灯不多时，外面就开始天寒地冻。”叶禅奇怪道。

　　“我从未觉得冷，书房里有你的床，回去。”

　　陈庭瑞只觉她在胡扯，想把她拉出来，却一把拉开她的中衣，肩头大片细白肌肤露出，他触电般缩回手来。好不容易退掉的紧贴感又爬上来，他慌忙移开眼睛，眼前却又浮现那个紧紧的拥抱。

　　叶禅眨眨眼，心下了悟，光脚走到他身前，捉着他的眼睛，促狭道：

　　“怎么？你害羞啦？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女人。”

　　陈庭瑞只觉她的眼睛像那幽幽烛火，所及之处通红一片，他想躲开，又恐跌份，反倒臭脸瞪了她一眼，不再言语，转身往外走。

　　“你不走，我走。”

　　不防叶禅在后唤他。

　　“喂，等等，你睡吧，我回去就是了。”
　　她收了毛毡笔墨，拎起衣服率先离开。

　　陈庭瑞洗漱过后合衣躺下，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鼻息间隐隐嗅到一股墨香，更是扰的他心烦意乱，明明开着窗，一丝风都没有，随便动一动，后颈又是一层汗，骗人的妖怪，哪里冷了？

　　隔日他早起练功后与往常一般看书做早课，因为书房被占了，天气又热，他只坐在院子里，却见桌上多出好几页画稿，上面画着两个俊美少年，个子高些的正斩杀一只章鱼妖，另一个矮个子的躲在一边偷偷哭泣。

　　画上一排大字标题：紫云山弟子智斗章鱼妖。

　　底下还有文字故事。他看了片刻，心道：
　　怎么上面男人的样子都跟个女人似的，尤其是那个矮个子的，大男人哭哭啼啼，什么鬼？他怎么有这种东西？无聊至极，刚想把它丢掉，叶禅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两碗细面放在桌上。

　　“做什么？这可是我呕心沥血之作。”

　　她一把拿回画纸，在他对面坐下，细细观察他的样子，神色古怪。

　　“怎么？这个故事你不喜欢？里面可都是美男子。自古丑女爱美男，你这种……嗯，不能说丑啦，姿色平平的姑娘不是正喜欢这种俊美少年吗？”

　　“不要把你庸俗的眼光放在我身上。”陈庭瑞没好气的瞪她，他丑？她干嘛还变得跟他一样。

　　“哪里庸俗了？你再仔细看看，这个……”

　　她指着衣袂翻飞的秦桑榆。
　　“这个多帅啊，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是你的好朋友啊。

　　“没有。”

　　不只没有，他还觉的这张破画碍眼的很。

　　叶禅又指向陈庭瑞，“这个呢？你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为什么要对娘娘腔有特别的感觉？”陈庭瑞不耐烦道。

　　因为他就是你啊。

　　但他已经忘个精光，连自己的样子都认不出来。

　　“把这无聊的东西拿走，我没有你那么闲，别打扰我。”

　　陈庭瑞说着又做起早课，结果一本蓝色书册递到他面前，陈庭瑞下意识脱口：

　　“我说了我不看……”

　　那是本蓝色钉装书，书脊上一条白底黑字：今世药经。

　　叶禅又把面条推到他身前，只道：

　　“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要是又把身体搞坏了，我还得照顾你，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白腾腾的水蒸气扑在脸上，陈庭瑞呆呆盯着那本药经，突然没了声音。

　　叶禅没察觉，一边吸溜了一口面，一边苦想着到底怎么才能让他想起自己。

　　冷不防陈庭瑞道：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叶禅抬头，陈庭瑞还在看手里的药书。

　　“啊，昨天正巧看到，一块买的，那老板画的实在太差，我都比他画的像，挑来挑去这本图样跟内容最全，不过，我觉得你要是想赚钱，还不如下山降妖更快一点，摘草药……不适合你。”

　　“你我非亲非故，你化成我的样子突然出现，缠着我，对我这样好，为什么？”陈庭瑞看向她又问道。

　　为什么？是啊，这又不是真实的世界，院子、天空、山林、街道统统都是陈庭瑞在元神里无意识幻化出来的，甚至这碗面也不是真的。买这本假药经对他想起自己也没有任何帮助，她根本在做无用功，为什么还要买呢？

　　师姐，说你喜欢我吧，就一次。

　　陈庭瑞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那执拗的漆黑眼眸又望过来，跟对面的人重叠在一起。

　　叶禅放下手里的筷子，也回望过去，望进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

　　“因为……我喜欢你啊。”

　　她的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陈庭瑞心脏一缩，砰砰直跳如急鼓，脸上控制不住的红了一片，他立刻低下头，捡起筷子吃起面来，不太自然的冷道：

　　“别、别再说这种话，我不会上当。”

　　不知道是面热，天热还是心热，他的额头很快浮出汗珠，几缕发丝从耳边垂下，陈庭瑞用手挡了挡，头却不肯抬起来。

　　叶禅忽然想起两人在紫云山时吃饭的情形，他头发高高束在后面，背总是挺的笔直。

　　对了，画里的不是真正的陈庭瑞，所以他不觉得熟悉，不如把他打扮成原来的样子，也许会令他想到什么。

　　叶禅来到陈庭瑞的身后，抽出他发髻上的银簪，将长发捋顺了拢在一处。

　　“做什么？”陈庭瑞想躲，却被她按住肩膀。

　　“别动，你的头发不是碍事吗，我帮你扎起来。”

　　“好了，你等等，我去拿镜子。”

　　叶禅一溜烟跑进书房，又走出来，将手里的铜镜举在他面前，里面的陈庭瑞墨发高束，直垂腰间，跟他的眼神一样利落傲然。

　　“怎么样？有没有熟悉的感觉？”她再次细细观察他的样子。

　　她干嘛总问他有什么感觉？陈庭瑞奇怪的看她，瞥到叶禅举着镜子的右手腕，那上面一圈像纹身般的青色咒文。

　　“这是什么？”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它看，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

　　“啊，金玉箴言，你不是也有吗？”刚刚没东西给他绑头发，她便解了自己的黄丝带。

　　陈庭瑞听言解开他自己的，右手腕却干净空白。

　　叶禅纳闷，“奇怪，怎么你没有？”

　　“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陈庭瑞盯着她。

　　“金玉箴言是什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用本来的面目来面对我？”

　　叶禅不答反问，“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住在这，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从小跟着师父修行，山上封印着一只巨妖，我守在这里……”他说的头头是道，叶禅竟然找不到一丝漏洞。

　　她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天了，还没找到让陈庭瑞想起自己的任何头绪，她很失望，也很着急，想到两人已不似一开始那么陌生，便试探着又道：

　　“如果我跟你说这个世界是假的，你并不叫叶禅，而是我师弟陈庭瑞，你会信吗？”她见陈庭瑞没抵触，索性将事情来由讲出来，只是将两人纠缠种种，模糊带过。

　　陈庭瑞静静听完，看了她半日，方道：“你有证据吗？”

　　“证据……让我想想。”

　　叶禅到底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反倒趴在桌上睡着了，大概是灵识跟自己身体分离太久，她开始变得虚弱，睡的极沉，陈庭瑞喂了两声也没反应，不禁哑然，她没头没脑的说些诡异的话，竟不负责任的睡着了。

　　那本药经还置在手边，他又呆看半日，对她的话并不以为然，不仅如此，对于叶禅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他也不甚在意了，反正她不会害他，他没来由的就是知道。

　　阳光在叶禅身上镀了圈金边，鼻尖被烤出薄薄的细汗。睫毛下的脸颊似熟甜的红桃，让人不禁想上前咬一口。

　　陈庭瑞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手过去，温温软软的，比桃子的手感好了不知多少倍，惊觉自己失礼放肆，心底却升起股越距的快感，可他不仅没收回手，反而中毒似的在叶禅脸上流连忘返，鼻尖，下颌，耳朵，最后停在她轻合的双眼，这双比潭水还清澈，比深渊还神秘的眼睛，他最是喜欢。

　　他倾身凑过去，想看的更仔细，脑袋里却突然出现一个画面。

　　叶禅红着脸站在门边，自己在她跟前，也在抚摸她的脸颊，他隐隐觉得不对劲，周围的环境并不是他的房间，他变得高了，肩膀宽了，头发高束身后，陌生却也熟悉。画面一转，他看见了自己的正脸，通身雷震一惊。

　　他变成了那画纸上，俊美夺人的年轻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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