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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桐花镇,听雨轩。
又到了烟雨蒙蒙的四月,日日清晨出门便是细密如毛的水珠扑面而来,就算撑着伞,走不过小半个时辰,衣衫便微湿了。
昨日才得了走镖的报酬,萧怀笛心情极好,起了个大早一路从里弄步行至听雨轩,生煎,馄饨,干子,萝卜丝酥摆上,坐在二楼凭栏的位置,听栏外雨落,微风拂面,未饮酒也觉得醉了。
北方连年旱灾,饿死不少老百姓,萧怀笛也待不下去,一路跟着流民迁徙到南方。江南富庶,在天水郡护送铜矿至京城一趟,竟得白银300两,桐花镇在天水郡不算最繁华,但山清水秀,风景上佳,街道干净,小住一两个月很是滋润。
干子吃了两块,不禁有些渴了,萧怀笛正要招呼小二,却见小素恰好端着个托盘上来,小素走近前,放下茶壶和骨瓷杯,倒好八分满的龙井,便要离去,萧怀笛一抬手中的青玉笛,眉眼含笑说道:“小素,陪我喝杯茶再走”。说着,把骨瓷杯推到对面,示意小素坐下,自己拿过原先装着干子的盏倒了茶在里头。
小素抿嘴一笑,大大方方地坐在萧怀笛对面,说:“多谢萧公子”,双手端起骨瓷杯轻呷一口,唇齿茗香浸染开来,一扫劳作的倦意。
“今日微雨,公子也来的这样早。”小素说。
“坐这儿听雨,消磨时光也是极好的。”萧怀笛看了看栏外,惬意的支起胳膊,看向小素的眉间。
“如今已过四月中旬,陶家坡上的十里桃花应是都开了。”小素浅笑说道。
“十里桃林,灼灼其华,只是一人前去有些乏味。”萧怀笛看了看栏外,雨停了,青色的天空泛起流云,一小阵风吹进来,格外沁凉,他又回头看了看小素,端起盏润了润喉咙。
小素顿时面色绯红,低头饮完杯中的龙井,说:“小素不能久留了,老板娘发现要骂的。”一施礼便走了。
走镖一月余才归,小素仍是那般素净,杏色的对襟裙,荆钗布鞋,连耳饰也未带,只是仔细看两道眉形似弯月,是精心修剪的,还用竹炭描过。眉形好,更衬的一双眼睛水灵清秀。
江南出美女,即便是一个茶楼的跑堂姑娘,也颇有姿容,如若配上锦衣华服,金钗丝履,模样不一定逊色于当朝贵妃。
陶家坡上,满树和娇烂漫红,许是雨后,路上有些泥泞,来桃林的人很少,一路赏玩,大多时候是静悄悄的,甚至能听到桃花飘落的声音,不知不觉竟走了一个时辰,萧怀笛有些累了,便寻了一块青石坐上。
桃花粉红惹人怜爱,只是闭上眼睛,血色的往事又止不住的扑面而来。
10年前的时候,他中了武科状元,一路狂奔回府,萧家是洛阳当地的铜矿大户,但士农工商,长辈一直想本家子弟能在朝中有人。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希冀,萧怀笛几乎欣喜若狂。
只是回到萧府,迎接他的是官府的官兵和满目的鲜红,官兵对他说了什么已经听不见了,他当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醒来时在县丞家的客房里。
萧家做生意免不了要得罪人,偶尔被报复大不了损失些钱财,却没想到这次对方竟下狠手。杀人者还是江湖组织,一向行踪不定,想复仇都无处可去。
县丞和当地的一些亲友只能劝萧怀笛想开些,毕竟中了武状元,好好为官,延续萧家的香火。
萧怀笛在远房亲戚家投宿一月,枯坐了一月,等官府的调查结果,只查到线索指向江南一个有名的杀手组织—蚀月。
蚀月,多在月落之后行动,手段狠辣,训练有素,短短几年就在江南一带臭名昭著,来无影去无踪,没人知道蚀月的根据地是哪里,也不知道蚀月的首领是谁。
这十年间,从北到南,偶尔还听过蚀月的光辉事迹,但正经地跟蚀月杀手打照面,却是一次都没有。复仇看起来越来越希望渺茫。
浪迹天涯不知年月,仔细算算,今年他已二十八了,许是仇恨催人老,睡不安稳,鬓间已有少许白发。
家仇固然难忘,然而这绵延不绝的仇恨,对他亦是一种摧残。
他又想起了小素,第一次见她,是因为他垂涎听雨轩美味已久非要去后厨一探究竟,而小素正边扇炉子边看《诗经》,恰好是《桃夭》这篇,不由出声打趣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小素顿时脸红了,说:“公子怎的来后厨了,这边油烟大,等会我就把公子的菜端过去。”
萧怀笛被小素偷偷拽了出去,刚出门口,萧怀笛却拉住小素不放:“姑娘,且告诉我那道牛肉酱的配方,在下必有重谢。”
小素拗不过,只悄悄告诉萧怀笛几种料谱,又说:“公子,还有的食材我就不知道了,毕竟这是掌柜家传秘方,不过有前面这些做出来的味道也不差。”
萧怀笛得意而归,回去捣鼓了一番,做出来的却是黑暗料理,又回头去找小素,小素无奈,亲手下厨做了道精简版炙牛肉,虽不如店家主厨的热辣味冲,但吃着清爽,萧怀笛从此更是跑得勤了。
这些年不是没见过美人,官家雍容端庄的贵夫人,邻家小鸟依人的新妇,川渝地段泼辣娇俏的少女,扬州婉转清丽的商贾千金。各有千秋,各有动人之处。
而小素就像这江南的天气,清风拂面,暗夜微凉。虽是个普通跑堂女,但谈吐不俗,又有几分俏皮。萧怀笛流连于桐花镇,近一年都没离开天水郡。
情不知所起,大约就是这样,他渐渐想安定下来,过平凡的生活。
翌日晌午,他又来听雨轩,刚进去,却看见小素似乎与顾客起了争执,一方酒桌上,一个中年男子大声责骂小素:“你当时不是说这菜吃着不麻的吗,可我就是觉得太麻了!”
小素脸色尴尬,仍然在旁边耐心解释:“这川家牛肉确实放了少许的花椒,用来调味的,否则不好吃,会微微有些麻,但是大多数客人都是觉得好吃的。”
那中年男子嘴边还泛着油光,双目眼白发黄,额头油腻腻的反着日光,就是对小素不依不饶。操着一口桐花镇本地的方言不停谩骂。
今日依旧是微雨,本是杨柳拂面的春色,忽然就煞了所有风景和诗意。
大约是听着客人骂的时间太久,听雨轩的老板终于出来了,先是安抚顾客,再是责怪小素,最后给这名男子答应免了这道菜的菜钱,当然钱从小素的工钱里扣。
小素神色无奈,只是独自又去了后厨忙碌。萧怀笛没有进去,只是在附近转了转,等到店里没什么人了,小素正在收拾客桌,萧怀笛才踏步进来。
小素正要招呼,一抬头,见是萧怀笛,眼里生出淡淡的笑意,上前问道:“萧公子可是要用午膳。”
萧怀笛一伸握着青玉笛的右手,说:“小素,跟我去桃林吧。”
小素一愣,却点了点头。
小素转身换了件浅黄色纹纱裙,裙上只用纱绣了少许的小花瓣样式,但小素穿着清新秀气,发髻插了支素银簪子,略略装扮,不过萧怀笛觉得小素怎么打扮都好。
行至桃色最浓郁的地方,萧怀笛慢慢停下,小素在他半步之后。
萧怀笛转过身,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小素,这些年天南海北,我见过不少名山大川,偏偏都不如这桐花镇的十里桃林,大约这就是半缘修道半缘君。”
小素眼眸微动,眼眶渐渐红了,低下头,双手绞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缓缓说道:“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二人相拥在一起,萧怀笛在小素耳边说:“明日年就别去听雨轩了,今晚先去我家。”
小素点头答应,只是走着走着,萧怀笛发现小素走路的模样有些奇怪,便说:“小素,你若是累了,我抱着你。”说完便打横抱起小素往前走。
过了一阵,小素都能感觉到萧怀笛的身体开始晃动,便主动要求下来,二人兜兜转转来到一间农家院子,外边砌了墙,一条小道直通正门,道旁种满了各种鲜花,后边是菜地,两边有偏房。
萧怀笛带着小素走进正房,一边摆着桌椅一边说:“小素,我们还未成亲,本不应这么早接你过来,只是你住在听雨轩,那边条件不好,你夜里睡在正房,有事叫我,我就在旁边的厢房。一月内,我们便拜堂,婚礼么,小素,你想定哪家的酒席?”
小素笑了笑,眼里仍有晶莹的东西晃动,说:“公子拿主意就好,我都喜欢。”
萧怀笛心中欢喜,那些彷徨、凄凉、孤独的情绪似乎退到了天涯海角,往后,他要为自己而活,为自己的家而活。
傍晚,萧怀笛切菜,小素掌勺,锅里茶油“滋滋”作响。剁椒烧鱼,木耳炒肉,凉拌秋葵,一室人间烟火。
用过晚饭,两人闲聊婚礼各类琐事,月落星移,小素的眼皮有些打架了。萧怀笛便让小素先去洗漱,自己收拾屋子。
小素洗漱完出来,对萧怀笛说:“我又烧了一锅热水,这会儿差不多了,你先去用吧。”
萧怀笛才洗漱完,却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小素的尖叫声,他立刻拿着青玉笛冲出来,只见一条颇粗的黑蛇爬了进来,小素吓得脸色青白,不住地往后退,萧怀笛当机立断,对着笛尾一吹,一根银针贯穿蛇身,黑蛇扭动了几下,竟焉气了。
小素仍惊魂未定,萧怀笛抱住小素,轻轻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小素强忍眼泪,但身子仍吓的不住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公子,还好你有武艺傍身,我以前遇到蛇鼠或者坏人,就只会跑。”
萧怀笛笑了起来,说:“如今有我在,定护你周全。”
这一夜,萧怀笛睡眠很浅,第二天很早就起来了,准备好早饭,才叫小素起床,大约昨日受了惊吓,小素睡得格外沉,被叫起来时仍是半睡不醒的模样,萧怀笛看着她头发凌乱的样子,忍俊不禁,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小素撒娇般打落他的手,一溜烟去洗脸了。
往后一个月里,二人如神仙眷侣般,劈柴喂马,青梅煮酒,采桑织布,小素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较之前在听雨轩辛苦劳作的模样显的俏丽了许多。
为了防毒蛇入侵,萧怀笛特地回了一趟洛阳取回一种名叫曼陀花的植物种子,自小家人就会在院子里种上一圈,可防虫蛇鼠蚁,不过其汁液有毒,人不能服用。
有次,小素切菜割伤了手,清理院子的时候伤口碰到了曼陀的汁液,萧怀笛给小素服下一粒药丸,安慰她毒性已解。
小素追问解药的配方,萧怀笛说配方很简单,便是雷公藤、车前草、沉香三味炮制成丸便可。
婚礼前夜,小素收拾完屋子便睡下了,萧怀笛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小素却说:“怀笛,明日就是大喜之日,还有好多事,我真的有些累,你也早些睡。”
萧怀笛目光一顿,却又再次散发出暖意,轻抚小素的头发,替她掖好被子后离去。
第二天清晨,萧怀笛向往常一样伸手去摸枕下的笛子,却摸了个空,心里隐隐觉得不好,再去小素的房间,被褥整整齐齐的叠着,柜子里的衣物尽数不见。
萧怀笛怔然坐下,一个时辰后才去定好的酒楼取消之前的预约。
十里桃林深处,杂木丛生,虫蛇横行,尤其是一种黑白相间环绕周身的银环蛇,若人被咬了,三日内全身浮肿青紫,最后窒息而死,死状恐怖,所以,桃林背后的森林,对当地百姓而言,犹如鬼地,从来就无人踏足。
绯烟一路急行,脚步匆匆,越过鬼地时,银环蛇却绕她滑行,穿过密密麻麻的丛林,一座高大的殿宇赫然而立,墙壁漆成了黑色,殿门外把手的侍卫皆是黑衣黑甲,正殿门上未挂牌匾,夜色幽深,听不到有人说话,这气氛说是鬼城也不为过。
正对门立着一个月白色大屏风,绯烟径自走向殿内的屏风后,朝着面前一揖,低声道:“教主”
案后坐着的中年男人正闭目养神,案几上放着玉壶和琉璃杯,杯内却未盛酒,他用眼神示意旁边站着的手下,一旁的黑衣男子点头后向绯烟走来,绯烟双手交上青玉笛,黑衣男子再把笛子呈给南宏。
南宏伸手接过笛子,左右端详,微微坐直,然后屏退刚才那名侍从,又看向绯烟,目光审视,开口说道:说吧,这笛子怎么用。
绯烟说道:“教主,对准笛尾吹奏,右手手指按住第三个笛眼便可发射暗器。”
说完,绯烟侧过身走到一边,空出中间的位置,南宏拿起青玉笛,似乎要试吹,又轻轻放下。
“绯烟,你先试试罢。”南宏嘴角弯出弧度,似是在笑,但目光仍旧阴鸷狠厉。
绯烟点头,取过笛子,背对着南宏,按刚才说的步骤吹奏,一根极细的银针飞速弹出,钉在殿门上。
绯烟又转过身,双手奉笛说:“教主。”
南宏不由地轻轻一笑,眼角弯了起来,看向酒壶,绯烟立刻上前端起玉壶向琉璃杯倒了小半杯酒,南宏手里摩挲着酒杯,呷了一口,缓缓说道:“这段日子你辛苦了,去教库的珍宝阁吧,喜欢什么随便拿两件。”
绯烟退下,出了殿门,立刻多吸了两口空气,仿佛刚才在大殿里缺氧了一般。
“师姐!”一个约摸10岁的青衣小男孩向她奔来,扑到绯烟怀里,绯烟会心一笑,摸了摸男孩的头,随即又警觉起来,带着男孩回到自己的住所。
“停舟,这三个月有没有好好练功?”绯烟一边关门一边问。
“师姐,我好好练功了。”停舟眨巴了下眼睛。
绯烟有些无可奈何,“停舟,我现在教你一套功夫,你一定要记住了。”
停舟有些想偷懒,但是绯烟非拉着他练武,不仅如此,往后一月余,绯烟对他都异常严格,哪怕看到他累的掉眼泪也绝不放松。
师姐平时对自己很好,很温柔,练功也是点到为止,很少这么严厉。
小停舟躺在床上想,下个月就是端午,师姐兴许能给自己放个假。
蚀月虽是个杀手组织,偶尔也沾点人间气息,这年端午,大约近日收获颇丰,南宏破例放假3日,不出任务,并大摆筵席。
停舟高兴地直摩挲手中的剑柄,绯烟看他按捺不住的模样,便让他去玩。
各处殿门外都放了艾叶,蚀月的各个杀手也穿了便服,粽子,打糕,黄鳝,咸鸭蛋,薄饼铺满了长几,人间的气息弥漫开来。
只是平时一向寡言少语的蚀月杀手们依然话不多,晚间大家聚餐的时候似乎都只对眼前的食物感兴趣,到了分发艾叶酒的时候,大家提防的眼神才有了一丝光亮。
艾叶酒里有曼藤的解药,饮下这杯酒,下个月的寿命才有了保障。
蚀月之所以纵横江湖十余年,靠的便是这曼藤,中毒之人必须每月服用解药才能保性命无虞,若未按时服用者,第31日起开始全身无力,渐渐头痛、恶心,不能进食,第39日,内脏衰竭而死。
有几个性子烈的杀手因为各种原因想脱离组织的,死后尸体都找回来挂在城墙示众。自此,众人胆寒加畏惧,既然此生不能脱离蚀月,完成任务时便更加卖命,日子能过一天算一天。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即便每月能服用解药,很多人还是感觉到身体慢慢出现不适,有的人容易四肢浮肿,有的经常腰痛,有的出现哮喘,甚至有些体质差点的直接一命呜呼。
但大部分人敢怒不敢言,已经出不去了,不如图几年好活。
服了艾叶酒,大家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偶尔有人聊天说笑,气氛稍微活络起来。
南宏端坐于首席,手握青玉笛,他难得有个好心情,目光少了些许阴狠,平日只浅酌两杯的他,今日竟也饮了一壶酒。站在旁边服侍南宏的,仍是绯烟归来那天站在南宏旁边的黑衣男子,绯烟记得,他叫停枫,武功高强,做事胆大心细,所以南宏留他在身边服侍,只是绯烟注意到,停枫的手指有些浮肿,其实细看,停枫的脸上蒙着黑布,但是眼周略显浮肿。停枫在筵席开始前已用过晚膳,席间未进任何吃食,只一直在旁守着。
停舟吃的不亦乐乎,绯烟看向众人,这些出任务时令人闻风丧胆、横行霸道的杀手,在南宏面前,或者说在死亡病痛前,也是脆弱的。
筵席进入尾声的时候,众人渐渐散去,南宏起身去如厕,停枫守在门外,却看见停舟端着一杯艾叶酒悄无声息的溜进来,停舟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酒,停枫愣了下,随即一饮而尽,让停舟赶紧离开了。
当夜,南宏宿醉,不过睡前他没忘了锁住所有门窗,绯烟在暗处守候良久都没有找到机会进去。
突然,有人拍了拍绯烟的后背,绯烟惊的差点拔剑,转头一看却是停枫。
停枫说:“南宏坐这个位子十三年,不是没人想要他的命,只是你很难得手不说,要是南宏真死了,这么人的解药怎么办,他们不会放过你。”
绯烟拿出一块料子上好的黑布,说:“你的面巾太小了,用这个吧。”
说完,绯烟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停枫将黑布收起,继续回去值夜。
往后一个月,蚀月的许多人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好转,停枫原先面部的泛红加浮肿已完全消退,他的精神好了很多,但仍小心谨慎,旁人也未看出变化。
眼看渐渐到了8月艳阳,京城的皇帝办六十的寿辰,各地官员纷纷进贡皇纲,天水郡的刺史也不例外,三十万两白银加二十车绸缎浩浩荡荡地上路了,天水郡这些年倒比较太平,但为了以防万一,出了官府的官兵,刺史还是请了不少江湖人士帮忙护航,萧怀笛也在其中。
蚀月殿上,武功最强的几个高手都在,南宏言简意赅地布下任务后,其他人依次退下,而绯烟却一直没走,南宏有些不耐,问:“怎么了?”
“教主,蚀月教潜伏在天水郡十多年,从未在当地出任务,绯烟担心,雁过留痕,万一官府的人发现这里……”
“皇帝寿辰,多少年才一次?这一次够你们以前十次任务!”南宏高声直接打断道。
绯烟不敢再说话,南宏复又恢复以往的声量:“罢了,这次若是成事,我给你们所有人都放假三个月。”
五日后,傍晚时分,天水和淮水郡的交界官道上,约一百名官兵加十余个江湖高手护送着几十箱皇纲缓慢前行,眼看着日落西沉,领兵的都尉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大声说道:“大家再快点,天黑前一定要赶到驿馆。”
话音才落,突然两旁的山林涌出几十个黑衣蒙面人,正准备一通砍杀上前,却听得有人大叫:“是蚀月!快逃!”
说完,这百名官兵和江湖高手竟然一哄而散,慌慌张张地逃走了,留下几十车皇纲。
蚀月杀手恐有诈,派一名小兵前去打开箱子,箱子一开,银光乍现,货真价实的三十万两白银在里面。
众人惊奇,此前从未遇到这种事,绯烟却说:“从没有天上掉白银的好事,必定有诈。”
“天水郡在江南不算大富之地,这种地方能凑出三十万白银已经是清空了府库,他犯得着用这么多钱设陷阱?不过是近年天水郡过的太顺了,这么官兵早养懒了骨头。”另一名颇有资历的杀手岳农说道。
其他人虽心有疑虑,以前偶有人设陷阱伏杀,但不会真的用钱在填充箱子,最多装几箱泥沙都算够意思了,如今几十车真金白银在眼前,让人很难不心动。
最终蚀月的人还是把皇纲运回了老巢,只是当岳农禀报了经过后,南宏的嘴角开始有些抽动,法令纹深深凹进去,最后,他拿起青玉笛轻轻一吹,岳农骤然倒地,咽喉间是一根泛着绿色的银针。
这一瞬间,大家都明白了一件事:大难临头。
建造一个据点颇费力气,蚀月为了安全,十余年从不在本地动手,就是为了不让人轻易找到。如今,他们很快就要变成丧家之犬。
南宏当机立断,召集所有人宣布立刻迁往淮水郡,众人皆散去收拾包袱。没人注意到,绯烟悄悄拔出了岳农咽喉间的那根银针。
蚀月的人动作很快,不过半个时辰,所有人都集合在小道上往淮水郡的方向前去。急行两个时辰后,众人皆有些疲累,南宏口渴,停枫在一旁递过水囊,南宏接过饮水时突然觉得左侧脖颈吃痛,一把扔掉水囊,但停枫迅速拔剑砍伤他的右臂,南宏愤怒地看着停枫,想破口大骂,但他很快就说不出话了,颈部面部逐渐变成青色,最后倒地而亡。
这时,周围有些人骂道:“你杀了南宏,是想害死我们吗?大家都是服了毒药的,只有南宏会配解药!”
停枫却轻轻一笑,靠在马背上,说:“你们最近不觉得身体好些吗?”
大家皆是一愣,有些聪明的人立刻问道:“你什么意思?”
“南宏给我们服的毒药叫曼藤,也叫曼陀花,长于洛阳,上个月端午,大家所服的艾叶酒都放了解药,本来岳红都一病不起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岳红是岳农的弟弟,岳农急着要拿回皇纲,也是想求南宏请大夫给岳红看病。
“虽然我们每月都能服解药,但那种解药不能完全克制毒性,这些年,病死了多少人,大家其实心里有数,再说,哪有人想当一辈子杀手的,最后不都是解甲归田,南宏已死,大家从此散了吧。”
这些杀手大部分都是无家可归,饥寒交迫下被南宏收入麾下,随时要出生入死地完成任务,许多人早生去意。闻言后众人纷纷散去。
蚀月殿,官兵和萧怀笛赶到时已人去楼空,官兵先行离去,萧怀笛一人站在空空的大殿上。
他看着这座鬼城,十年前的往事再次翻涌出来,要换作以前,必定将这里乱砸一通,再付之一炬。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他不是当初的心境了。
良久,绯烟从内侧走出。
“你也走吧”,萧怀笛声音沙哑,眨了下眼睛,看向别处。
“萧家当年的事,我参与过。”绯烟平静地说。
“那又如何,杀了你吗?可是我的家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萧怀笛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转过身,欲离去。
“我已时日无多。”绯烟再次说道,
萧怀笛停住脚步。
“这些年打打杀杀,我的双腿已生骨疽,大夫说我最多再活半年。这里有个孩子,他的手没沾血,他的家人都死于旱灾,我在路边捡回来的,他已十岁,再过几年就能自立,你可否照拂一二?”
萧怀笛回头,停舟有些怯怯地站在绯烟身边。
萧怀笛不置可否,只是大踏步走出蚀月殿。
绯烟推了停舟一把,停舟一个没忍住便流泪了。
“师姐…”停舟梗咽道。
“你记住,要走正道。”绯烟仍是面无波澜,转身走向殿深处。
停舟只好追上萧怀笛离去。
走出蚀月教,进入到桃林,停舟终于追上了萧怀笛,停舟气喘吁吁地说:“萧公子,你的笛子。”一边双手递过青玉笛。
萧怀笛停下,接过笛子,轻轻抚摸。
“笛子的毒针师姐已经取干净了。”停舟说。
萧怀笛抬眼看了看桃花,问:“你师姐,她从什么时候生病的?”
停舟说:“南宏让我们每个人都喝下曼藤酒,许多人都身体不舒服,每年都要病死几个人,大约从两年前师姐把我捡回来开始,她就经常腿疼,有时疼的彻夜难眠。”
是了,萧怀笛曾想起小素有时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陪他出去散步也是走不了太远。
“师姐是孤儿,跟我一样流落四方,实在是饿极了,被南宏带到蚀月来当杀手,她其实也不愿意的。”
杀手就是杀手,哪有那么多理由。萧怀笛本欲说这句话,但最后又没说出来。
从北到南,混在流民队伍里,流民为了食物互相抢夺,甚至沿路卖儿鬻女,已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四十年后
一个双鬓斑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头走进听雨轩,一个俊俏的姑娘迎了上来引他到二楼入座。
“生煎,馄饨,干子,萝卜丝酥,再要一壶茶。”萧怀笛说,声音苍老,但沉稳有力。
姑娘笑着说:“好,等等就来。”
过了一会儿,姑娘端着托盘上来,正要走,萧怀笛倒了一杯茶放在对面,说:“姑娘,你也喝一杯吧。”
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迅速饮了半盏,问道:“老人家,您总是请我喝茶,您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我长得像您认识的人?”
萧怀笛看了看窗外,说:“是啊,她喜欢去桃林,姑娘,这天气多好,有空跟相公去那里走走。”
姑娘面色绯红,一施礼便走了。
小素,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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