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话]慈悲

　　话语未竟之时，有极短的一瞬，阿周那眼里蓄起了森寒的杀意。所幸这夜里微弱星光并不能照清人的面庞，这转瞬即逝的情绪，也就没有为任何人所见了。

　　“要那么丈夫多做什么？徒增烦恼。我只要一个一起快活的情郎，这就够了。”兰诃露丝笑道，略显悠远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明亮，融化了青年那一闪而逝的灰霾，“即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有些事情，好像不是那么容易抹消的。”她顿了顿，“真奇妙啊。我们应该是认识非常久了……”

　　阿周那闻言一颤，修长的臂膀将少女拢于怀中，带着克制的疯狂，似隐忍又似怀念地埋在了她的脖颈之中。

　　“确实是很久了。”他低声道，本应清越的声音沙哑如被新鲜撕扯开的伤痕，“你曾可以远离我与一切争纷，平安顺遂地度过这数十年，然后回到该去的地方……但你选择了我。既如此，那就一齐陷入无止境的穷途末路之中，与我同归罢。”

　　听着这黯淡的话语，兰诃露丝又用力掐了他一下。

　　“好好的英俊少年郎，这般苦大仇深的说辞，可真唬人！”她说着猛地一挣，伶俐如母豹般反身骑跨，光洁的肩栖息着满月，“我直觉里你可不是这样的人，是要哄得我怜爱你么？”她用柔嫩的指尖挑着对方下巴，逗弄幼猫似的软软点了两下，声甜如蜜，“瞧瞧，贪食的利齿要露出来了。”

　　阿周那不由一愣，而后他朗声大笑，眉头积云尽散；这富有美名的少年英雄长臂一伸，将这天上月重新揽入怀中。

　　“这利齿是任你玩弄的，美丽的女郎啊！身负拔山之力的猛兽也会在你膝下驯服。”青年语气亲昵，情意绵绵，像一曲温柔欲眠的夜，勾得人心里发颤，“我们去看雪山吧。还有许多美丽的地方……”普利塔之子悦耳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睡意悄无声息地覆上了意识的双目。它盘旋回转，如有着冰冷鳞片的蛇般缓缓收紧，而后猛地一沉，带着坚硬的触感直坠而下，将他拉进了许久不得见的故乡之中——

　　那是……由无数时空构成的无尽之海。

　　无数生灵或泪或笑的一生，无数山河沧海桑田的变迁，由一点绽放而构筑之世界，由世界追溯而纺成之时光，由时光蔓延而编织之无尽……在此尽皆凝固，而后汇合成细微的光尘。或隐或现，或聚或离，妙转曼动，似开始又似毁灭，似一瞬又似永恒。它们悬浮在无尽之海上，时而翻飞如迷蒙的素纱，时而落下，化入孕育着无限生机的海水之中。

　　——是非常迷人，也非常可怕的地方。

　　而自己也不是现在这副模样。阿周那在意识中不停下落着，朦胧中见烈火如血自身体溢出，不甘而凶猛地冲向天幕。

　　是了。他是绝望和屠戮滋养出的染血凶器，在无穷无尽的轮回中追逐着渺茫的希望。而阿兰，阿兰啊……一次又一次被扯入繁杂而庞大的祈求之中，逐渐磨蚀着自己的本源。他总害怕这样下去，哪一天她便一去不返，如愿以偿地像个普通人那样寿终正寝，而后消散在无尽时空之中。那样的事情……

　　第二日醒来，两人又是好一番嬉闹。青年人甫一尝鲜总是不知自制，更遑论两人在这事上十分契合，如此快活之事，总要尽兴方止。兰诃露丝为此忍不住打趣阿周那，笑他是个得了糖果的大孩子，这样下去，蛀了牙可怎么象话呢？

　　阿周那对此的回敬，是用自己的勇猛让她说不出话来。

　　待到两人终于理好衣衫准备离开时，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来客缠住了——

　　“好人啊，带上我一起走罢！”那是一个身量娇小的棕皮肤女孩，她一来就抱住了兰诃露丝的腰，死活不愿松开手，只可怜巴巴地仰起头，巴掌大小脸上一对金色的蛇瞳瞪得极圆，“主人啊，让我服侍你罢！这是我这娇弱之身对你唯一的祈求：若是将我抛下，我就只能死去了——救救我的性命罢！”

　　兰诃露丝觉得有趣，她摸摸这女孩的头，抬起头问阿周那：“你认识这孩子么？长得真好看。”

　　阿周那便也低头看向这娇小的蛇瞳女孩，看得她有点瑟缩起来，更是抱紧了兰诃露丝。

　　“我是蛇王憍罗吠耶之女｜优楼比。”女孩嚅嗫道，偷瞄着阿周那明显沉下来了的脸色，缩了缩脖子，“普利塔美丽的儿媳呀，请允许我跟随你，让我受到你的庇护吧！”

　　兰诃露丝不禁笑了。

　　“我不需要谁跟随我，年轻的女郎啊。一个身无长物之人，怎么能给一国公主庇护？”她就着衣领把这女孩拎开，转身对阿周那道，“看来你的行踪是被许多人所瞩目的——此后，这样别有所求的人，看来还会有很多。”

　　“王兄是派了些人跟着我。”俊美的贡蒂之子言简意赅道，“我们昨夜耽搁了些时间，怕是这一会儿他们就要赶上来了。”

　　优楼比皱起了脸，又要上前去抱兰诃露丝的腰，却被阿周那用指头点开了脑袋。

　　“直说吧，你有何事相求？”这蜜色肌肤的俊美青年隔开优楼比，将兰诃露丝护在身后，“蛇女啊，我知道你的父亲，他潜伏在甘味林的山野之中，对我般度一族的住处虎视眈眈。我们的下人曾被他派人偷袭过，奶牛也受了伤。”

　　“可是你们也打死了人！”优楼比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般度之子呀，我们只求平安！在你们到来甘味林之前，我们一直生活其中，自由自在，悠悠自乐。后来起了冲突，我们也愿赌服输，臣服在你们之下。可是慈悲的王子啊，坚战王在您离开后发出了命令，要将我们赶出家乡，把那故土用火烧毁，夷为平地呢！庇护我们吧，我愿倾尽所有！”

　　贡蒂的第三子不为所动。

　　“王兄的决策，我无权置喙。让开吧，公主，祈求我们，不如祈求坚战。”

　　优楼比呆住了，她咬紧了唇，大得惊人的金色蛇瞳紧瞪着他。般度之子们一直只生活在甘味林中，而他们曾发下誓言，不让木柱王之女黑公主之外任何女子进入王城，拥有名分。好不容易守到其中一个离开，他身边却已有情人相伴，使得自己不能献身笼络。美丽纤细的蛇王之女啊！她心中愤懑，心知他们除了那片土地，没什么值得般度之子们驻目的。

　　“你们竟毫无怜悯之心！”她咬牙道，“那么我诅咒你们！除非帮我们解除困境，否则……”

　　兰诃露丝突然笑了起来。“我以为明确地告诉你无能为力，还为你指明前路，已经是最妥善的做法了。原来竟然是应当被诅咒的么？如果诅咒有效，那么你并不需要帮助，直接诅咒甘味林中诸多住人就可以了。”

　　蛇女眨眨眼，忽然又低头哀声哭泣起来，挂着一片泪水，极可怜地请求两人帮助她。

　　阿周那对兰诃露丝摇摇头，两人相视一眼，便跨丄骏马，绕过她继续往前赶路了。

　　“你不该搭理她。”阿周那怀拥着情人远离了河岸，在蛇女气急败坏的尾随下迅疾如风地穿行在林中，“王兄的人跟得很紧，我们时间不多了。”

　　“怕你的兄弟们知道我同你在一起么？”兰诃露丝笑道，“这不妨事呀，他们已经娶得了黑公主，和木柱王间同盟业已达成，即便想要做些什么，也已经师出无名了。”

　　——看来，她是不知道了。不知道两位王兄都对幼时见过她有模糊的印象，而坚战并不喜欢那位皮肤黝黑的新嫁娘……那么，自然也不知道，自被轻易抛下后，他们仍对她抱有着怨愤的执念了。这样不通人情的态度若为人知，想必会使得他那贤明的兄长更加恼羞成怒。

　　这想法在阿周那脑海中快速划过，在青年线条流利的嘴角浮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你不想尽早看到洁白的雪山么？”他稍微放松了缰绳，循循善诱，“若是再快些，我们可以赶在许多人塞满圣地前，去看已经荒芜的古人祭天之处。”

　　•

　　坚战面无表情地听着探子的来报。

　　他那武力强大聪慧过人的三弟啊，甫一离开王城，便绕路甩脱了跟随其后的人手，宛如游鱼入海，难寻踪迹。

　　竟是这样迫不及待了！坚战心中冷笑不已。无妨，无论胜财去往哪里，只要是有人烟之处，自己总可知道他行踪。

　　思及此，坚战王便将这烦绪暂时按下不提，转而寻思起了另一件事：多门城富有美名的贤者奎师那前几日来信，隐晦地表达了联姻的意向——

　　般度族与持国之子们必有一战，胜者得到象城，败者一无所有。多门城与贡蒂有亲，自然会把筹码下在她儿子身上，但这并不是毫无代价的：他们希望从木柱王的既得利益上撬下一角，使般度族的后代在血缘上更亲近雅度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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