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话]慈悲

　　贡蒂高兴地迎接了他们，而坚战连忙和弟弟们一起，和这两个近来如日中天的亲戚见了礼。

　　兰诃露丝自是认不得那个自称奎师那的青年，她从不曾见过三相神的样貌。但是对方却本能地认得她，并因此恭喜了般度王的儿子们，因为木柱王的珍宝被他们拢入手中了——即便那位王所把控的般遮罗国只剩下了半个，那也还是个相当有分量的大国。贡蒂和坚战自然因此对奎师那和他的哥哥回以了相当的殷勤。

　　来源于母亲的血缘，是兄弟间天生的同盟。

　　就像传自于父亲的野心，为钱财，为土地，为女人，为权势……必定，会因此在不可避免的争夺里滋生出无法磨灭的敌意。

　　“我们该走啦！”好一番寒暄之后，蜜色肌肤的摩豆人后裔亲昵地对他有着亲缘关系的象城王子们道，“我和哥哥是偷偷来的，免得把不对的人引来。我可看见了，不少国王都在嚷嚷着，要让那个让他们出丑的好小伙子好看呢，我看啊，能做到就怪啦，好小伙子会叫他们都惨叫着回家去，是不是？”他俏皮地挤挤眼睛，有意要逗逗因为再度别离有点伤感的贡蒂，于是他的姑母，面容美丽的贡提国公主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让她的三子那张清俊秀挺的面容上，也绽放出了一个文雅的笑容。

　　“真是个好小伙子。我的孩子们，有他们帮忙，就算我们再回不去象城，也不会愁日后。”贡蒂在陶匠家门外目送着奎师那和大力罗摩小心又迅速地离开，在回过头时突然皱起了眉，“坚战！你看！”她压低了声音，神色担忧地向不远处的林木指去，有道金光在矮树和小草棚后头一闪，“那个人是谁？”

　　兰诃露丝突然冲了过去，她快得好似一阵风，五兄弟谁都没拦住她。

　　“猛光哥哥！”少女声甜如蜜，手臂紧紧挽着他，身体大半藏在他后面，笑容也灿烂得仿佛要从眼里溢出来，“你这是担心我吧？这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疼我啦。”

　　青年的脸色有些僵硬，他想把手从兰诃露丝臂弯里抽出来，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些“身份不明”的人打招呼——五个跟他们的父亲一样爱出风头的般度之子！啊，这可真是够了，这乱七八糟的事儿。谁要担心这个尽会惹麻烦的妹妹呢！猛光想冲她喊，却又感到了莫名的尴尬，最终还是把她护在了身后。

　　虽然阿周那是父亲属意的女婿，但是德罗波蒂不喜欢他，猛光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她很聪明。不中意这一家的话，总是有确切原因的。强硬地强迫女子接受一个意愿，结局总不会好。那么多投火而死的……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某一个跟随不被父亲所喜的丈夫游离流浪，于是因此不被父亲祝福、乃至使她横受侮辱的……

　　嗳。一声叹息自耳边扩散，一个明媚温婉的笑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越过时光之河，久远之前，身着蓝纱丽的女子在牛乳般丰饶的恒河畔触水生莲，浮光含笑。

　　凡人之花落入泥土后，是短暂又长久的红颜尽朽尸身腐去，是河水顺流而下，马匹带起青叶扬落四百多个昼夜的漫长沉寂。怀中女子早已死去，而他不知时日，茫然前行，失魂落魄。已经不再是最初的她了。而自己也不再是最初的自己了。无法找回的珍贵之物……猛光感到了战栗，眼角热了起来，脑仁隐隐生痛。

　　后悔是没有用的啊。为什么当初，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呢？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

　　沉寂在记忆深处的游鱼仰首，无力地接喋在水面，给予这转世之神的碎片长而悠远的一瞥，而后再度没入水中。

　　“猛光殿下。”普利塔之子的声音把猛光不经意间飘到了很远的思绪拉了回来，“非常欢迎你来，请赐福给我们吧。”他眉眼间的平淡一下叫猛光的心沉了下来。这是那个赢得了他妹妹的人。请求赐福，是请求对他们间婚姻关系的祝福，也是对承认贡蒂之子是自己妹婿的肯定——

　　“不。”兰诃露丝往猛光身后躲去，“哥哥，如果你还将我视为亲人，我恳求你不要这么做。”

　　贡蒂露出了惊愕的表情，阿周那则只是垂下眼睑站在风口处，托蒂随风微动，并无金饰的上半身光裸在草木里，倒并不让人觉得穷困窘迫；其它兄弟们大多面露尴尬，支吾着不知该如何言说，反倒是坚战阴沉了脸，要来拉那个满面倔强的少女，那个已是属于他们财产之人。

　　“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贡蒂脸上露出了些许不悦，“我的孩子阿周那依照正法从选婿大典上赢得了你，他勇武有力，年轻英俊，品行正直，富有智慧，是有哪里让你觉得他不堪为你的夫君呢？若觉得他并不合适，又何必跟随他离开你的宫殿呢！”

　　“不，夫人，在场上的时候，我对他并无不满。”因为出生奇特而被诸人传颂的般遮罗公主在兄长帮助下挣开了坚战，音调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但是我不曾想到象城的传统有可能延续到我自己身上——我只能嫁给胜者本人。再嫁与他的兄弟，有违我的誓言。”

　　怖军终于回过了味。他把眉蹙得老高，粗壮有力的手臂拽住了自己大哥，丝毫没有要压低自己的音量的打算：“这是不公的揣度，般遮罗国公主。我们怎么会那么做，大哥你说对不对？我们又不是双臂无力之人，如何需要兄弟为自己抢来妻室，对吧，大哥？”

　　坚战的双眼掠过了每一个兄弟的面容，然后他摇了摇头。

　　“我们以及我们的后代，不应出现任何嫌隙。想必木柱王也不希望，他掌上明珠之子不能继承王位。”

　　怖军不说话了：这理由听起来太正当了。毕竟现在的他们除了出身和一身蛮力，可并没有任何资本。没有人喜欢一直乞讨为生隐姓埋名的日子，更何况爱吃的怖军还有个无底洞一样的肚子，哈哈。

　　猛光极为愤怒。

　　但他并不太懂如何反驳，也无法说出过于粗野的话来咒骂对方，到最后甚至被坚战说的好些正法噎得慌，对方再过些也许他就要动手了——当然，最终还是没有。而且他也没有带走兰诃露丝——

　　如何能呢？他确实无法否认坚战的话。

　　贤王啊！女儿既已出嫁，就不再归属于娘家。一个已然与新妇人无关的娘家兄长，如何有这个权利去与全雅利安的传统抗衡呢？一旦有人受伤，那首当其冲的，必不是除这出嫁女之外的任何人。更何况，般度五子的臂膀是有力的，他们不愿让未婚妻离开，猛光便无能为力。

　　“等我消息。”般遮罗的王子在叹息着离开之前，悄声对被护在身后的妹妹道，“我总不会让这事儿就这么完了的。”

　　兰诃露丝垂下了眼眸，不声不响。贡蒂发出了低低的叹息，她看着猛光王子离开的方向，把手放在了这个即将成为她儿媳的年轻公主肩上。这姑娘可怜，她知道。可是难道她会因为恻隐之心就让长子坚战的意向落空吗？不，当然不会。就算如今的她看来形同乡妇，可也毕竟曾是一国公主，一国之后，以及……

　　未来的，国王之母。

　　“先跟我进屋吧，孩子。”贡蒂温和而不容拒绝地将兰诃露丝推进了室内，招呼几个儿子进屋休息，然后叫般遮罗国的公主睡在他们脚下：叫那少女不致未举行婚礼便遭受屈辱，这便是她仅能表示出的悲悯了。

　　·

　　兰诃露丝这一晚睡得分外踏实。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睡得不踏实过，即便是在这样简陋的室内，这样透着沙砾的硌人干草上，这样五星无月唯有一盏昏黄灯火的黑暗里。

　　然而除却无种偕天还有他们爱吃的怖军哥哥，般度族余下的诸人都失眠了——

　　自己的二弟今天是在帮阿周那说话了。坚战听着怖军那仿能撼动山岳的鼾声，心底下闪过几缕阴云。这不是个好现象，怖军居然没有优先遵循他这个作为般度族首领的兄长的意向……长大了，翅膀硬了啊。虽然说能解释成直肠子的兄弟义气，但这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从什么时候起，阿周那在五兄弟中，竟隐隐透出了要和自己一争长短的苗头呢？

　　然而他又确实要依仗些阿周那的武力。若他像怖军那样仅是武力出众便也罢，坚战并不是容不下部属出众之人，然而他这肤色偏深的兄弟却偏偏手腕声望无一在自己之下，极受人爱戴。

　　他知道的，般遮罗王那老儿，自从早先被阿周那打得落花流水便彻底成了他的狗，哼，瞧这翘首以待的，恨不能昭告全天下人自己就是要般度族的那位大弓箭手做自己的女婿。可也不想想，要是木柱王之女成了阿周那一人之妻，般遮罗国国王必然会扶持阿周那上位，他作为般度长子，哪里还有容身之处？最终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那么，持国王之子大概便要欣喜若狂了。继位路上多年来最大的心病竟自戮而亡，没了紫胶宫，还有木柱王呢！诚可喜也！

　　肤色白皙俊美的青年神色阴鹜地在自己嘴里咬出了血腥味，向来被称赞为公正良善的心底淬满了毒，嘴角的笑容愈发冰冷：他是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同样没睡的阿周那听到他长兄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一瞬。

　　他不耐烦多待在这气氛古怪的小破房子内多一会儿，干脆地翻身坐了起来，想要到外头去随便找棵树过一夜。

　　离开之前，这清俊的青年终于看了一眼兰诃露丝，终于露出了失落和歉意的情绪。左手在即将接触到少女柔嫩面颊的瞬间猛地一顿，终于还是收了回去，攥紧成拳。

　　看，你遵从父亲的意思选择我，就是这个下场。难道木柱王会没有想到般度族的窘况吗？

　　他在心底自嘲地喃喃了一句，和贡蒂半隐在阴影里疲惫的视线相对了片刻，终于顺从地重新躺了回去：这个时候就不要横生枝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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