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拉的玫瑰

　　弗洛拉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有点儿口渴。
　　天已经黑了，寝殿内点上了两盏灯，光线温柔得恰到好处。
　　“贝蒂。”她拿开压在胸口上的书，爬起身慵懒唤道，听到声音，有一位侍女推开门走了进来，侍女在门口向她行礼，她甜美地笑了一下，“贝蒂，请给我倒一杯水好吗？”
　　“是的，王妃。”
　　侍女贝蒂很快将一杯清凉的水端给了弗洛拉。
　　弗洛拉接过水杯时，目光扫见了一旁的花瓶，花瓶里插着十几枝艳烈如火的玫瑰，她开心地称赞贝蒂说，“那束玫瑰打理得很漂亮。”
　　听到这话，贝蒂脸上露出了笑容。
　　“亚瑟呢？”弗洛拉问道。
　　贝蒂神色一僵，目光忽然间有些躲闪，“王子殿下……”
　　“贝蒂？”弗洛拉以为出了什么事，不由得正色逼问。
　　贝蒂咬了咬牙，支吾地说，“今天晚上……有舞会，殿下他……他……”
　　弗洛拉明白了。
　　通往礼仪大厅的门关闭着。
　　王子亚瑟的亲卫阿诺德看到弗洛拉朝礼仪大厅这边走来，他忐忑不安地迎了上去，试图阻止她再往前走，“晚上好，王妃！”
　　弗洛拉知道阿诺德的意图，她冷冷笑道，“阿诺德，你是在阻拦我的去路吗？”
　　小小的侍卫怎么能忤逆高高在上的王妃？
　　阿诺德面有羞愧之色，虽然不愿意，也只好将路让开。
　　礼仪大厅里灯火辉煌，正在演奏一支舞曲，人们沉浸在欢快的音乐中，互相挽着手翩翩起舞。
　　弗洛拉在舞场的中央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奥古斯汀公爵的小女儿柏妮丝——蓝色的裙角回旋，柏妮丝牵着亚瑟的手转了一道圈，然后神采飞扬地欢笑着攀住了亚瑟，整个人几乎全部贴到了对方身上，很显然，亚瑟搂着一个年少青春的柏妮丝，舞也跳得非常开心，灿烂的笑容就没有从他的脸上消失过。
　　弗洛拉扶着触手生凉的栏杆，居高临下望着礼仪大厅里光如白昼的欢乐场景，问阿诺德说，“宫中有舞会，亚瑟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觉得我不会跳舞吗？”
　　阿诺德冷汗涔涔，不敢出声。
　　弗洛拉安静看了片刻，转身离去前似乎是幽幽叹息了一声，她轻声道，“柏妮丝公爵小姐，长得十分漂亮。”
　　柏妮丝在宫中逗留的时间太长了。
　　国王和王后认为此举不妥，劝亚瑟尽早派车马将柏妮丝送还她父亲那儿去，但是亚瑟没有听。
　　这一天，亚瑟很晚才回到寝殿，他情绪饱满，整个人欢欣雀跃，神采奕奕的样子让弗洛拉想起了几年前，那时候，亚瑟在高山牧场上发现了她，他把她带回王宫，最初相处的那些时日，他就是这副模样的，眼睛里亮晶晶的，脸上始终都挂着笑容。
　　一个沉陷在恋爱中的少年。
　　亚瑟亲吻了弗洛拉的额头，向她道了晚安，然后翻身睡去。
　　弗洛拉在幽暗中闭上眼睛，她有些想念高山峡谷里的那些花了。
　　柏妮丝喜欢跳舞，喜欢宴会，喜欢许多人在一起的热闹，所以，亚瑟为了讨她的欢心，一连举办了数日的舞会。
　　亚瑟每天来去匆匆，从不主动告诉弗洛拉，他究竟是去做什么，也许亚瑟也会暗自庆幸吧，毕竟弗洛拉未曾过问，要是真的问起，他都不知道该说实话，还是该撒谎。

　　第七天，一弯银月高悬在夜空中。
　　弗洛拉在远离礼仪大厅的东宫殿中修剪一束新嫩艳目的红玫瑰，亚瑟拉着柏妮丝，疾步向她走去，两个人在她身后停下了脚步。
　　弗洛拉回头看他们一眼，一声不吭地将手中玫瑰的花枝剪短一截，轻柔插_进了花瓶中。
　　“弗洛拉！”亚瑟握紧柏妮丝的手，他红着脸，羞涩地告诉弗洛拉，“弗洛拉，我……我想娶柏妮丝。”
　　落地窗前立着的侍女贝蒂大惊失色。
　　弗洛拉的手停顿了一下，她剪下玫瑰一片不完整的叶子，弯起嘴角说，“殿下，我虽然是平民出身，但自问没有哪里做得不好。”
　　亚瑟连忙摆手，“弗洛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很好，哪里都好，你美丽高贵，天生像是一位王妃——”他抿起嘴唇，转过脸再看了看柏妮丝，“可是，柏妮丝青春可爱，热情洋溢，我也很喜欢她，我想把她留在我身边。”
　　“留在身边有很多种办法，你可以让她做你的侍女。”弗洛拉娇声笑了，故意如此说道。
　　“柏妮丝是奥古斯汀公爵的爱女，她是一位公爵小姐！怎么能令她做我的侍女呢？”亚瑟惊诧，同时也极其生气，“弗洛拉，你就如此眷恋你独一无二的王妃头衔吗？”
　　弗洛拉把最后一枝玫瑰修剪好，插入了花瓶中，她握着剪刀，凝视着满瓶美丽的花朵，轻轻叹了口气，“亚瑟，你曾经说过，你一生只会爱我一个人。”
　　亚瑟羞赧，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没错，我爱你，但我也爱柏妮丝，也许我一生中注定会爱上两个女人，她们同样都是那么美丽绝伦，都是那么高贵大方……”
　　“我是因为你的誓言而愿意跟你回来的。”弗洛拉在说这话的时候，眼前似乎看见了峡谷中永不凋零的斑斓花朵，她想念它们，顷刻间几乎是要思念成疾了，她放下剪刀，转过身看着亚瑟，微微地笑了，“但是很可惜，你食言了，亚瑟。”
　　金发碧眼的弗洛拉，美艳如同传说中的女神，尽管是这样，可口口声声说只会爱她一个人的男人，最终还是爱上了别人。
　　弗洛拉打量着柏妮丝，即使她神色安然，目光无比平静，柏妮丝却感到了一阵害怕，她抓紧亚瑟的手臂，怯怯躲到了他的身后。
　　国王和王后闻讯赶来。
　　弗洛拉摘下白宝石项链，拿下耳环和戒指，她走上前，把它们放在了亚瑟的手中。
　　国王焦急地抬了抬手，“弗洛拉——”
　　弗洛拉朝年迈的国王浅浅笑了一下，然后她直视着亚瑟海蓝色的双眸，神情一点点变得悲伤起来，“或许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和你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弗洛拉松开手，她往后退，接着转身飞快跑了出去。
　　亚瑟惊茫呆住。
　　“弗洛拉！弗洛拉！”王后大叫起来，急忙命令侍从们追上去，“快，不要让弗洛拉王妃离开王宫！”
　　弗洛拉从长廊上跑过，她原先穿着的华丽衣服掉落在了台阶上，谁也无法追上她，她跑出王宫，人没了踪迹，仿佛是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名侍女把弗洛拉遗落的衣裙拿到了国王和王后的面前，侍女战战兢兢地说，“有人看到王妃穿着一袭银色长裙，站在喷泉前，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
　　侍卫长领着侍卫们燃起火把，在花园中一遍又一遍地搜索。
　　“啊！”
　　安静的东宫殿中响起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贝蒂惊恐地捂住嘴巴，跌坐在地上。
　　所有人看到，那一瓶原本美丽鲜艳的玫瑰凋零了，血色的花瓣落了一地。
　　人没有找到，侍卫长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惊惶禀告道，“国王！王后！花园里的玫瑰……玫瑰全都凋谢了！”
　　“她是女巫！”柏妮丝瑟瑟发抖，她白着脸，惊恐万分地扎进亚瑟的怀中，“弗洛拉一定是女巫！”
　　……
　　次日清晨，大臣来奏，王国所有的玫瑰都枯败了。
　　弗洛拉是女巫的消息传开了，臣民们恨透了这个诱惑王子、霸占王妃之位长达五年的妖女，纷纷唾弃她，诅咒她下地狱。

　　三个月之后，王子亚瑟迎娶出身高贵的公爵小姐柏妮丝为妻。
　　婚礼筹备妥当，新王妃走过一重重的鲜花拱门，来到了英俊的王子面前。
　　亚瑟最小的妹妹艾米公主把一束洁白的捧花递给亚瑟。
　　亚瑟接过，含笑望向娇羞的柏妮丝。
　　捧花却在他的手中悄然枯萎了。
　　柏妮丝低头看见焦枯的花，吓得低声尖叫。
　　亚瑟茫然。
　　王后让小公主艾米为她的哥哥换过一束新的捧花。
　　艾米慌张照办，可是没有想到，新的捧花到了亚瑟手中，再次缓缓枯萎了。
　　艾米心里害怕，她扑到了王后的怀中，迭声地说，“是女巫弗洛拉！是女巫弗洛拉！她来了，她一定就混在人群当中！”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惊惶失措地想要逃离。
　　亚瑟瞪大双眼，枯萎的捧花从他手中坠落到地上。
　　老国王神色变动，他颤巍巍离开王座站了起来，“不对……弗洛拉不是什么女巫！她，她是……”
　　国王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他揣度到了弗洛拉的真实身份，他想要告诉给其他人，但不等开口，他就因为过于激动而晕厥了。
　　“国王！”
　　“快来人，国王昏倒了！”
　　“西格医生！西格医生在哪里！”
　　……
　　臣民们顿时乱作一团。
　　“弗洛拉？弗洛拉……”亚瑟内心迷惘，忽然间他目光一滞，心惊而沉痛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他走到鲜花拱门下，伸出手指去触碰一朵白色的狐尾百合，很突然地，那朵原本新鲜的百合花，像被烈火烤炙过一般，迅速地枯败了。
　　亚瑟的手颤抖了一下，他眼里泛起点点悔痛的泪意。
　　亚瑟终于明白，父亲想说的是什么。
　　她从这片国度上带走了她最爱的玫瑰，并且痛恨曾经信誓旦旦说着只爱她一个人、最后却又爱上了别人的亚瑟，她令亚瑟再与她的心爱花朵们无缘。
　　亚瑟想起她曾说这是一个幼稚的游戏，的确，在她看来，这一切只不过是她的一时兴起、一场游戏——
　　“弗洛拉不是女巫……她是，花神弗洛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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