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龙为粮

　　「笔记写得真漂亮。」
　　又是一个演讲结束，朱利安正在收拾文具笔记准备跟戴宁一起离开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曼德伦站在他身后。
　　「曼德伦大人。」
　　两个学徒连忙站起来行礼，朱利安有些腼腆地向男人道谢：「谢谢您的称赞。」
　　曼德伦露出温和的笑容，问道：「你们觉得今天的内容怎么样？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朱利安跟戴宁互望了一眼，思考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一周的主题是辅助性魔法，今天正好是曼德伦主讲。这位魔法师擅长的是高级幻术，这是个实用性很高的法术类型，无论是在实战或是其它方面，都有很广泛的应用。不过跟之前的讲者比起来，朱利安隐隐约约觉得，曼德伦与其说是要分享自己的技巧，不如说是在炫耀他的经历；而真正讨论技巧的时候，又讲得过于艰涩，对还没有深入接触高级幻术领域的朱利安来说，也只能听个似懂非懂。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当面说的。两人说了点场面话，恭维了几句，这对曼德伦来说似乎很受用，他满意地点点头，接着拍拍朱利安的肩膀。
　　「你们两个都很不错，认真，也聪明，这是院士的基本条件。毕业了，就到我那边去吧。好了，我先走了，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随时找我，我们都是一个国家的，不用太拘束。」
　　男人说完后就走了。朱利安看见一直远远站在后面的卡特追了上去，少年回头瞄了他一眼，逆着光，朱利安有些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曼德伦大人好像……特别……关照我的学习情况呢。平常路上见到我时还会特别停下来跟我寒暄两句……」朱利安搔搔脸颊，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语带疑惑地道。
　　「对啊，真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啊嘶……」
　　曼德伦一走，戴宁脸上装出来的营业用笑容就立刻收了起来，他龇着牙，扶着腰又坐回椅子上。「刚刚他忽然过来，搞得我不得不站起来，腰都要断了还得听他在那里鬼扯……这笔帐我记着了……」
　　朱利安担心地看着好友。戴宁今天似乎特别暴躁，平常就算不满，他也不会这么露骨地说出口，最多凉凉地说两句。但刚才曼德伦一走，他只差没有爆出粗口来。
　　「戴宁，你真的没事吧？你昨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睡前去敲你的门时，还没人应门呢……」
　　「没事，真的，只是腰有点痛。我再坐一下就好了。」戴宁对朱利安硬挤出一个微笑。「昨天……昨天我大概是在你睡了之后回来的吧。跟迪伦聊得有点久。」
　　我昨天担心得要死，晚上都没怎么睡熟，你要是回来，我会听见开门的声音啊……朱利安脑中这样想着。他原想继续追问，但想想又觉得算了。怎么说，那毕竟是戴宁的私事，总之人隔天早上有出现就好了。
　　其实关于自己怎么回来的、什么时候回来的，就连戴宁自己也莫名其妙。他昨天晚上被迪伦一通蹂躏后就累得直接睡死，早上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宿舍的床上了。他检查了一下，全身都干干净净的，要不是腰背臀都有强烈的酸疼感，以及后头那个不好开口的地方感觉有点微妙以外，他真要以为昨天那个疯狂的晚上是一场梦。
　　一想到这里，戴宁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也真是的，被迪伦那句『不是』一吓就脑子一片空白，再被男人拉回来之后，连生气都没气多久，全心都沈浸在『太好了，他真的喜欢我』的喜悦感里……
　　太没出息了。
　　「戴宁？你……你有什么烦恼，要不要跟我说？」
　　见好友不发一语又表情凝重地叹气，朱利安忽然后悔自己不追问的决定了。「我可以一起帮你想办法，我们是朋友吧？」
　　戴宁抬头看着朱利安，忍不住笑了。朱利安就是朱利安，不过这件事，还是晚点再告诉他吧。
　　少年脑筋一转，很快地在脑内组织了一串没有破绽的借口。说是借口也不尽然，搞定了情感上的事情，确立关系后，戴宁那精密的理性思考就又全都回来了。仔细想想，迪伦说过的话确实有很多值得玩味的地方，他真要找个时间好好问问。
　　「没事，我只是在想，昨天有些事没问迪伦。等有空要问他。」
　　「你……到底想问迪伦什么事啊？」
　　「就是他昨天说到星坠遗迹时不是态度有点奇怪吗？我想问问他到底是为什么。还有……奇怪？总觉得忘了另一件事。」
　　少年认真地歪着头想了一下。刚刚在脑中列着疑问清单时，有件事情原本就要跳进脑海里了，但一分神，忽然又溜走了……他记性很好，不该发生这种事，但此时越是努力回想，便越觉得模糊。
　　到底是什么事？
　　「跟什么有关的？」朱利安好奇地问，「也许我能帮你想。」
　　「没事，反正够重要的话一定会想起来的。」戴宁耸耸肩，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面纠结。他扶着椅子的把手慢慢站起来，道：「好了，我休息够了，走吧，去图书馆。你不是说想去查查实战资料吗？」
　　「嗯，你没事的话就走吧。」
　　见好友并不在意，朱利安也就不再多事了。两名少年一起走出了演讲厅。
　　「对了，你的腰……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憋了朱利安一整天。他早上没来的及问，现在看戴宁走路一拐一拐的，还是忍不住问了。
　　「被某个家伙咬了。」
　　戴宁没好气地回答。

　　两人进了欧森的图书馆之后，直接往需要确认身份才能进入的高级书库直奔而去。高级书库的魔法类区域里收藏着较为艰涩的魔法书籍以及各类数据原本，很多都需要特别的借阅证才能阅读。在这里，每本书的封底都有一个符文锁，想看这本书的人必需要使用自己手上的借阅证去解锁，才有办法把书翻开。
　　朱利安跟戴宁因为是参与魔法师峰会的学徒，拥有进入高级书库的资格，但是他们手上的借阅证也只能查看限制程度较低的文本。好在，他们想查的都不是什么机密，借阅的层级不高，他们俩手上的借阅证就能搞定。
　　「在……这里，找到了。」
　　两人在巨大的书柜与书柜间放轻了脚步缓慢寻找，很快就找到了需要的数据。除了目标的文本以外，他们又找了几本看起来可以当作参考的书籍，一同走到中间的阅览区坐下，一边翻看一边讨论。
　　「嗯……就我知道的部分，璜擅长的是攻击型的魔药，玥则是妨碍型的。考虑到遗迹的保存问题，我觉得老师们应该不会让我们有机会使用太多攻击性的魔法……」
　　「唔，可是他们也可能建立结界，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我们搞破坏了，反正正规魔法师做的结界我们要打坏也有点难度。」
　　「你这么说也是有可能……不过至少不会放什么魔兽进去吧，太难控制。我猜测会不会以解题为主？例如必需要完成复杂的图阵才能通过之类的。」
　　「虽然很普通但是听起来可能性很大……」
　　两人就着可能的关卡内容胡乱猜测了一番。聊着聊着，朱利安忽然想到一件有点重要的事。
　　「对了……其实我们也该找卡特来吧？」
　　听见这句话。戴宁愣了一下，随即也皱着眉头思索起来。他俩都跟卡特没什么交情，而对卡特来说，一个算是仇人，一个是眼中钉，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算是和善，但实际上，除了必须说点什么时他还会讲两句以外，平常跟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一时之间，两人竟都没想起自己有这么一个队友。
　　「……是啊……」小少爷沉默了一下，最终点点头，「还是得问问他才行。他是曼德伦的弟子，搞不好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情报。」
　　一想到这里，朱利安又开始觉得紧张了。他忽然觉得，不管什么考试或是魔法测验，都已经不算什么了，因为……这个活动对他来说，最难的部分大概是「跟卡特并肩作战」吧……
　　「哦，是你们两个，在讨论什么吗？」
　　就在两人聊着关于友谊赛的话题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两人同时回头，看见提风站在他们旁边，青年手上捧着一本书，一如往常温和地笑着。
　　戴宁看着提风，眼睛一转，忽然狡黠地笑了起来。
　　「那个啊，提风大人～」
　　「不是都说了直接叫我提风就好了吗，这么喊听起来好别扭。」提风纠正他。
　　「不不，有求于人的时候，还是要喊好听一点。来吧，透露一点细节嘛……你是负责规划题目的其中一个法师对吧？」
　　「咦？」
　　这话出口，不止是提风，连朱利安都震惊了。戴宁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昨天这消息才刚公布，然后戴宁就去找迪伦了，还将近一个晚上没回来，他怎么现在就能肯定提风是出题者之一？
　　「这、这，我……」
　　提风胀红了脸，有些慌张地摇头，「我……我不能说。」
　　「你还真是啊……我蒙对了？」
　　小少爷笑得贼兮兮的。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他那句只是测试，挖个洞给提风跳，结果魔法师还真的就自己跳进去了。提风惊讶地看着他，愣愣地张着嘴，好半晌才露出一个苦笑，道：「真是的，竟然这么坑我，看错你了。」
　　「别这么说嘛，快点，伦大人什么都不说，还说不准问，我们真是两眼一摸黑，连要朝什么方向准备都不知道耶……你应该有一些可以告诉我们的情报吧？」
　　戴宁锲而不舍地追问着。提风明显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他很苦恼地望着两人，一个劲的摇头，「别、别这样逼问我啦，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真的，这样对另一队不公平。」
　　看提风都快哭出来了，似乎真没什么能透露的情报，戴宁才放弃了从他口中问出东西来的打算。其实他原本就不是真的想知道些什么，只是想欺负一下提风而已。这个人太老实，真要骗的话，那三两句就能拐出来个大概。
　　「那我就不问了。不过我们能不能做个约定？你要是不小心被另一队套出什么话来，也要告诉我们哦。公平嘛。」
　　即使不打算再套话了，戴宁还是做了个保险。提风松了口气，苦笑着道：「看来我这两个礼拜，还是不要太接近你们好了。一个比一个精，太可怕了。」
　　「这都是为了比赛啊。」戴宁嘿嘿地笑着。
　　这种事情朱利安完全插不上手，只能看着戴宁一个人表演。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用单纯又无辜的眼神望着提风，多少给他增加一点压力而已。要论魔法实力，朱利安在学徒里绝对可以名列前茅，甚至可能超越部分正规的法师；但是要论这种话术，那戴宁绝对要比他高明。
　　「可以感受到你们的心情。不过不用太紧张，毕竟对象是学徒，题目不会太夸张的。」提风笑着说。
　　「是喔……对了，你手上那本书是什么？」戴宁忽然将话题转到他抱着的书上，「跟题目有关？」
　　「无关！戴宁，你太可怕了。」
　　提风哭笑不得。他将书的封面给两人看，学徒们凑了上去，那是一份线装的文件，看起来不像是书，倒像是什么数据，封面写着「星坠遗迹探勘录」几个字。
　　「我还是跟着出题老师们到了那里，才第一次看到这样大型的遗迹。一问之下，才晓得原来他们各国都有这样的东西。我很好奇，所以就到这里借了当时的详细探勘纪录来看看。」他解释道。
　　「这样的遗迹，艾诺斯已经发现的就有两个。」朱利安疑惑地问道：「霍伦特没有吗？」
　　提风闻言，沉默地思考了一下。
　　「我们境内是没有的。但……说没有，似乎也不正确。」
　　「？」
　　朱利安跟戴宁都疑惑地望着他。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哈哈，你们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会这么说，是因为，几乎没有人亲眼看过那个遗迹……」
　　提风抬起头，像是在回想一个亘古的传说一般，表情有些迷茫。
　　「霍伦特的遗迹，据说……就在黑暗沙漠的正中央。」
　　「正中央？」
　　朱利安跟戴宁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叹，接着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在图书馆，都尴尬地摀住了嘴。还好，今天高级书库的人并不多，并没有人抗议他们的吵杂。
　　「黑暗沙漠的正中央……有人到过吗？虽然也是要有人到过才会有那个传说啦……好像是，在那里一点光都没有，什么都会被黑暗吞没？」
　　朱利安压低了声音道。
　　先不说是不是真的有人到过了，连光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要怎么知道有没有遗迹？
　　「嗯，是有这个说法。这是很久以前就流传在商队的传说，也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反正大家也都这么信了……因为想去一探究竟的人，就没有回来过的。」
　　提风笑了笑，接着说：「不过，除了『任何光线都会被吞没的黑暗』以外，还有一个比较少人知道的传说，就是『那里有一座遗迹』。如果有遗迹的话，反而很多事情都能解释了呢。」
　　「很多事情都能解释了？怎么说？」戴宁好奇地问。
　　「嗯……你们知道这个说法吗？『所谓的遗迹，其实是在覆灭之战前，龙所建立的宫殿』。虽然覆灭之战之前的史料几乎都已经被毁了，所以能验证这个说法的证据并不多，但我个人是相信的。而以这点来推论，也就是说，有遗迹的地方，那里就曾经有龙存在过。」
　　朱利安跟戴宁互望了一眼。他们想起了迪伦说过这件事。
　　几乎是完全相同的推论……
　　朱利安还不知道迪伦的身份，但是戴宁是知道的。这个说法由一条保证自己不说假话的龙嘴里说出来，那可信度就完全不需要质疑了。
　　也就是说，那里是迪伦盖的……
　　戴宁暗暗下定了决心，觉得下次有必要好好地问一问迪伦这件事。
　　完全没有发现戴宁的异样，提风继续道：「如果是龙的遗迹的话，那就算有什么异像，也不奇怪。在传说里，龙是拥有与神匹敌的力量的种族，在天地初开时便由大地孕育而生。他们的年岁几乎跟这块土地一样长，也有人说，现在繁荣的国家，都是建立在龙的尸骨上，靠着他们的遗产，才能发展至今。」
　　「应、应该不是尸骨。」
　　朱利安忍不住打断了提风。后者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好奇地看着他。朱利安看魔法师并没有生气，才继续道：「龙应该……应该没有死。那么强大的生物，是不会随便就死去的。所以……我们应该是，都得了龙的庇荫吧。他们还是存在着，庇荫着生活在他们土地上的人类。」
　　说到龙，朱利安就忍不住想起了哈尔。其实后面那一段『龙的庇荫』之类的，都是他随口胡诌出来的，他唯一想纠正的只有『龙已经死去』这个论点而已。朱利安无法想象哈尔的死亡，那会让他感到很害怕，这才忍不住出言反驳。
　　「嗯……这也是有可能。」
　　提风没有多想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反而是对他提出的观点比较有兴趣。魔法师思考了一下，然后露出了苦笑。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实在让人有点难过。」
　　「咦？」
　　来自遥远国度的法师顿了顿，敛下眸，神色有些哀伤。
　　「龙留给你们财宝，并继续庇荫着你们……」

　　「但是，如果黑暗沙漠中心的遗迹真的存在……那霍伦特的龙留给我们的，只有一个难以通过的障碍，以及寒冷黑暗的天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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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利安做了个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紊乱的心跳。
　　没事，你必须习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程度的困难都不想面对的话，谈何当上院士？要当上院士可不是念书就可以的。
　　就这段话，他在心里对自己念了大约三遍。似乎有点用，朱利安可以感觉到自己躁动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好啦，这是艾坎联合小队的第一次集合讨论。说是讨论其实也……没什么材料能讨论，就是让大家彼此熟悉一下。毕竟老师们放出的信息也不是很多啊。」
　　他身边的戴宁刻意用轻松的语调说着。坐在他们对面，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点点头，连点头的时间都一样，就像是精密计算过似的。坐在戴宁另一边的卡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由于要组队进行比赛的关系，五名学徒约好了，在这一天的下午彼此熟悉一番。卡特是朱利安自告奋勇去邀的，当他敲响就在自己隔壁的少年的房门时，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而当卡特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人竟是朱利安时，也愣了一下。
　　「有事吗？」
　　「这个……关于那个在星坠遗迹的友谊赛，我跟戴宁在想，我们五个人……就是跟另外两位坎特连的学徒，应该要彼此熟悉一下才行，所以打算在明天下午开个小小的会议。你……你能来吗？」
　　朱利安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很正常。
　　卡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然后歪头笑了笑。
　　「好的。谢谢你过来邀请我。时间是什么时候？一般演讲结束之后我都会在曼德伦大人那边帮他整理资料，但这个活动也事关艾诺斯的面子，他应该会放我一点小假的。」
　　天啊，友善的卡特。
　　朱利安觉得十分不习惯，但不得不说，卡特的这个态度让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好的，时间是……」
　　顺利告知时间以及地点之后，卡特应允自己会到，若没有到也会提前跟他说，就关上了门。看着眼前的门版，朱利安才把憋了好久的一口气给吐出来。一直在自己房门后面偷看的戴宁走过去将他拉到自己房间，道：「看起来不错啊，你的卡特恐惧症治好了？」
　　「这个……他不针对我，我就不会紧张啊。」
　　朱利安一边说一边捏着手指。
　　「收回前言。讲个话就吓成这样。」戴宁盯着他的手，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摇摇头，「你这样到时候怎么办？万一有需要你俩合作解决的问题，你投降？」
　　「不会！」朱利安很坚决地回答，「我会搞定的！」
　　「回答得倒是很有魄力啊。期待你的表现啰。」
　　戴宁在他肩膀上搥了一拳，笑着说。

　　都已经那么对戴宁说了，朱利安就觉得自己必须做到。
　　不……就算是为了赢得比赛，也必须要做到。
　　为此，他原本想跟戴宁换个位置，坐在卡特旁边，但后者说自己当主持人，还是坐在中间会稳妥一点。朱利安同意这个说法，也就没有坚持要换；现在想起来，总觉得戴宁是刻意坐在中间的……让他有个缓冲。
　　真是窝囊，竟然让朋友照顾成这个样子……
　　朱利安检视了一下自己的害怕与不安，渐渐地，一股无名火就窜了出来。
　　是在怕什么？你有什么好害怕的啊？
　　这股不服输的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轻松了一些。那些原本只是被强迫压下的情绪渐渐地消散了。少年挺直了背脊坐正，对着璜与玥笑了笑，道：「虽然我们算是认识，但总之还是互相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先来……」
　　他简单地叙述了自己的基本数据以及擅长的分野，照着这个内容，其它人也依序说了一次。朱利安主修阵图，特别擅长画中大型魔法阵，能很熟练不出错的迅速画出图来并驱动；戴宁擅长的是咒歌，用特别的音调唱颂咒文，配合小型阵迭加，能发挥跟中大型法阵几乎一样的力量。卡特因为在曼德伦门下，既然也承袭了老师的专长，目前正朝着幻术的方向发展，已经在研究能干扰人五感的高级幻术。
　　璜与玥不是一般的魔法师系统内的学徒。坎特连最出名的是魔药，他们与其说是魔法师，不如说是魔药师。璜擅长调制并驱动大范围的地面魔法，他用一瓶药跟几颗特殊处理过的种子，就能召唤出一大丛指哪打哪的魔法藤蔓来；而玥的专长则是干扰性的，他能制作出像是范围催眠剂或是让身体麻痹的雾气，就某方面来说，大概是整个团队里最危险的一个人。
　　了解了每个人的专长之后，学徒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起了这两天跟魔法师们打听活动内容的成果。基本上……那就是没有成果。
　　「伦大人什么都不说。」璜说着鼓起了腮帮子。
　　「而且每次我们靠近，她就要叫玲珑来赶我们。」玥也不满的撇了撇嘴。
　　「玲珑？」
　　「伦大人肩膀上那只鸟。牠聪明到你要怀疑牠是披着鸟皮的人，而且还特别爱整学徒，几乎整个魔法院的学生都被牠整过……」
　　说到那只鸟，璜与玥就像有很重的怨气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地抱怨起来，最后还是戴宁硬把话题扯回来才打住。戴宁笑着说：「嗯，我们昨天在图书馆遇到提风大人，他也是什么都不透露。唉，至少告诉我们会是什么型态的关卡啊？」
　　「连提风大人都不说吗~」
　　「那就没救了吧，他可是最心软的一个。」
　　璜与玥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不过他有说，因为对象是学徒，所以不会有太夸张的题目，也许可以放心一点吧？」朱利安补充道。
　　「才不呢，我不相信伦大人的『不太夸张的题目』。」双胞胎异口同声地回答。
　　看来这两人在那位女魔法师门下，日子过得并不轻松啊……朱利安忍不住想。
　　就在这个时候，自我介绍完后就始终静静地听着，没有多说一句话的卡特忽然开口了。
　　「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我有听到一些他们讨论时说的话。」
　　「咦？」
　　四人立刻全部望向了他。卡特笑了笑，继续道：
　　「这个活动，主要是为了让学徒能更灵活地使用魔法，以及学习跟其它队友配合，题目也会以这个方向来设计－－他们是这样说的。所以我想，比起猜测关卡内容是什么，队伍的默契更加重要。我们现在连彼此擅长的部分都是第一次听说，到时候要一起行动，免不了会有摩擦，必须把这个情况减到最小。」
　　这个分析听起来合情合理，就连一向对卡特没什么好印象的戴宁也点头同意他的话。卡特继续道：「而且，就算是同一个国家的，我们彼此……」他意有所指地望了望朱利安与戴宁，「……也不见得很有默契。毕竟我们都是学徒，目标是院士，平常还是以个人练习为主。如果不趁这短短的十几天进行特训的话，要赢可能是很困难的事。」
　　「那么，你的建议是，我们每天拨时间出来进行训练吗？内容呢？」戴宁问。
　　「如果能这样自然是最好。内容的话，就是熟悉彼此常用的法术以及咏唱时间为主吧。魔法师最重要的是精准度跟力道，还有知识……知识部分看个人，剩下的两个，可以用经验跟团队补足，所以也是我们练习的目的。」
　　卡特这么一连串说下来，朱利安讶异地发现，自己一句话也插不上。他是有备而来的，分析有条有理，建议实在，且让他们整队有了接下来的目标。
　　原来卡特已经这么厉害了－－这个厉害不只是在魔法的造诣上，而是包含了其它的部分。朱利安跟戴宁对望了一眼，戴宁抿了抿嘴，露出一个不服气的表情，但最终仍顺着卡特的话接了下去。
　　「好的，我觉得卡特说得有道理。那么，我们接下来就每天抽出一点时间来进行训练……大家有问题吗？」
　　所有人都摇头。这听起来是最可行的方式。
　　「好，那么来讨论一下细节吧……」
　　最终，他们决定了练习的时间，规则，以及内容。这样的自发性训练需要场地，自然是需要去征求上面管事的人同意的，这部份由戴宁和朱利安去寻求大皇子的协助。而璜与玥和卡特都有顶头上司，也需要回去告知一下他们准备进行这样的活动。工作分配完后，五人就匆匆散会，各忙各的去了。
　　「朱利安，戴宁。」
　　在朱利安与戴宁准备离开的时候，卡特忽然叫住了他们俩。两名少年回头望着卡特，戴宁没说话，朱利安则有些疑惑地问：「有、有事吗？」
　　卡特只是笑了笑，「没什么。一起加油吧。虽然我们的关系称不上好，但为了赢得比赛，那些小事都先暂时放下，怎么样？」
　　「呣，这是当然的。」戴宁也端起了微笑－－公式化的那种。朱利安见卡特先释出了善意，吊起的心放下了不少，也点点头回答：「嗯，一起加油吧。」
　　少年跟他们依次握了握手－－用戴着手套的那只。朱利安注意到了，关心地问：「你的手……还没好吗？是受伤了吗？」
　　这个问题出口时，他瞬间觉得，握着自己手的力道忽然紧了一些。但卡特立刻就松开了他，将手缩回去，笑着回答：「没什么，快好了。谢谢你的关心。那么我先走了。」
　　「嗯，再见。」
　　卡特转身离开，绕过了一个弯后，消失在走廊后面。
　　「……看在比赛的份上，他倒是还挺客气的。」戴宁哼了哼。
　　「那也很好啊，卡特还是蛮厉害的，能合作总是好事一件。」朱利安乐观地说。
　　听见好友这么说，戴宁弩了弩嘴，没有再多说什么，，拉着朱利安找亚齐贝尔去了。
　　而朱利安不知道的是，卡特一直到走到曼德伦门前，攒紧的拳头，都没有松开过。

　　学徒们接下来的日子变得稍微忙碌了一些。除了普通的演讲活动以外，他们还必须抽出时间来做合作实战训练。亚齐贝尔跟两国的法师团领导人都答应了他们自主训练的请求，但同时也提出了条件：训练开始时，必须要有两名以上的魔法师在现场看着。不止是提供建议，也是为了保护尚不能完全控制力量的学徒们。
　　五个学徒听见这个条件时，原本都有些为难。法师们虽然不是每个都很忙，但他们也不见得每个都熟，这样去拜托人帮忙，总觉得有些打扰对方。但好在，实际去问过之后，法师们对他们的自主训练都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倒也不嫌烦，只要有空，都是乐呵呵地答应下来。他们待在一旁看着学徒们练习，偶尔提醒他们一些配合的时机、纠正一下姿势或是念咒语的速度，但一般来说，大人们只是默默地看着。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觉得快死在沙滩上了。」那位在餐宴上见过的，很福态的法师格拉斯来充当监督者时，就曾经这样呵呵呵地笑着。「都相当不错啊，回去都能直接去申请院士了，我是审查官的话保证让你们过！」
　　「可是您不是每次都会推掉审查官的邀请吗？」戴宁挑了挑眉毛。
　　「所以我就是这么说说而已呀。」格拉斯对他眨了眨眼睛。
　　「大人都这样－－」璜与玥露出了不信任人类的表情。
　　一开始，听说要进行实战训练时，朱利安其实是觉得有些紧张的。其它人就算再怎么使用力量，睡一觉起来，隔天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但朱利安不一样，虽然他的魔力槽很大，魔力却是不会自己恢复的，哈尔不在，他的魔力是用一点少一点。打破三重土盾那次，朱利安没怎么多想，一口气就投入了相当程度的力量，回去稍微一感应，发现只剩下三分之二时，他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好在，从那次之后，就没有太多让他消耗魔力的机会，于是他这三分之二的魔力得以一直保存到现在。每次实战训练开始前，学徒们都会讨论今天练习的目标，有目的地进行练习，朱利安也会在那时暗自判断着今天大概要使用怎么样的魔法，概算一下消耗的魔力量。
　　至今为止，因为只是练习配合与默契，学徒们大多还是用基础的魔药与魔法来进行活动，实战训练并没有带给他想象中的高负荷。三分之二在数十天内慢慢地消耗到剩下四分之一，虽然每天魔力减少却没有补充的感觉还是让他有些心慌，不过让朱利安略感安心的是，这样的日子，也不长了。
　　剩下三天……朱利安在心里盘算着。
　　不知不觉，第一场魔法师峰会，已经走到了尾声。而有幸参与这场盛会的学徒们，也即将迎来他们生涯中最困难的一场试验。一个多礼拜的磨合虽然无法让他们真的做到完全熟悉对方，但好歹也研究出了一些配合的手法，算得上是小有进步。
　　用戴宁的话来说，就是……
　　「至少璜扔药瓶时不会再朝着我脑门砸过来了。」
　　至于被拐着弯说扔瓶子技术不好的璜也反击道……
　　「也是，至少一个礼拜后，我的袍子终于是好的，没有再被火箭烧焦了。都不知道火箭是追浮靶还是追我呢。」
　　想到他们偶尔的斗嘴，朱利安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在前方，戴宁与璜正在进行练习，错综的藤蔓中，小小的火箭穿梭着，交错打中飘在空中的浮靶。虽然漏了几个，但火箭一次也没烧到藤蔓，藤蔓的行进路线也没有扑灭火箭。这就是他们数日来练习的成果，学徒们已经会使用较低等的法术来互相配合，进行更高效率的攻击，不得不说，这样的做法，比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好上很多。
　　「看起来挺不错的。」
　　今天负责监督学徒们训练的是曼德伦，以及坎特连的另一位魔法师。卡特看了自己的老师一眼，曼德伦刚好也朝他的方向望过去。少年像触电般避开了男人的视线，低下头，完好的右手握住了戴着手套的左手，微微颤抖。
　　「谢谢您。」
　　戴宁也觉得自己表现得挺不错的，他跟璜一起走回后方，经过朱利安身边时，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睛。朱利安笑了笑，轻轻搥了一下好友的肩膀。
　　「加油啦。」
　　「嗯。」
　　朱利安、卡特和玥走向前方的小广场。他们三个要练习的是三角形的合作阵，三人同时出手，目标是浮在中间的浮靶－－一颗曼德伦放出来的透明小球。若三人都成功在同时击中，小球便会碎裂并消失，但若没有达成条件，小球会破碎后重新补回原状。
　　「照旧吗？」
　　朱利安问。这个他们已经练习好几次了，由于要熟悉对方魔法的作用时间，学徒们都会事先说好要使用哪一种法术。听见这个问题，玥点点头，抛着手中的小巧红色药瓶，道：「我还是接触性溶岩瓶。」
　　朱利安也点头：「我同样是三级火焰阵。」
　　卡特看了看他俩，忽然问道，「朱利安，你对四集火龙阵熟吗？」
　　朱利安疑惑地望着他，犹豫了一下之后回答：「还可以。要换吗？」
　　「嗯。」卡特回头望了望曼德伦，在后者点头后将头转了回来，道：「老师这次准备的靶，比之前稍微坚固一些。我们里面，你对阵图最熟，所以由你提高攻击力是最好的。」
　　「不能总练一样的东西。」曼德伦呵呵笑着补充，「只是加了一点厚度而已，对你们来说应该没有问题吧？」
　　「我也可以把溶岩瓶提升一级啊，我有带。」玥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又掏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瓶子。唯一的差异就是，新掏出来的瓶子里，流转的火焰似乎更加炽亮。
　　「不用增加那么多，只要稍微加一点点就可以了。」曼德伦阻止他，「如果太过头的话，就算消灭了目标，魔力也会往旁边乱窜，你们控制力还不足，这样太过危险。」
　　「哦。好吧。」玥悻悻地收起了瓶子，不能猛力攻击，似乎让他有些失望。
　　三人又确认了一次彼此要使用的魔法，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后，相互向对方使了个眼色，示意可以开始了。咏唱时间最长的朱利安先开始了阵图的召唤。他全心投入术法中，仔细在脑内描绘每一个符号，发着红光的阵法在他脚下开始旋转。紧接着，卡特也掐着时间画起了阵图，而驱动时间最短的玥则算着秒数，手中抛着瓶子。一下、两下、三下……
　　小球忽然闪过了一抹光。那抹光闪得极快，就连死盯着它的众人都没有发现－－就算发现了，也会以为那是魔法的反射光。因为几乎就在同时，三人的魔法都朝着中间那颗孤伶伶的小球招呼了过去。
　　轰！
　　朱利安看见了，时间抓得刚刚好，卡特的十支火箭与自己召唤出来的一条小火龙接触到小球的瞬间，玥扔过来的瓶子也同时碎裂－－嗯，非常完美，朱利安有些兴奋地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九点五分。为什么是九点五分？因为满分感觉太嚣张了，要留一些……
　　而就在他兴奋的时候，原本应该撞上小球后就消失熄灭的火龙，竟呼地又燃了起来，接着直直地朝他猛地扑回来。
　　「！？」
　　现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学徒们直接就吓呆了，而两名法师虽然立刻冲过去，但火龙的来势实在快速，朱利安又是三角中站得最远的那一个，曼德伦手中的冰防阵即使已经打了出去，却似乎远水救不了近火。
　　「朱利安！」
　　戴宁回神了，他大吼着也冲了过去，但就在朱利安差点被火龙包围的那瞬间，他的身影忽然往后移动了一点点－－就在那个微小的时间差，他身前也瞬间闪出了三道冰盾－－是曼德伦的冰防阵。火与冰撞在一起爆出一阵气流，朱利安一个没站好，被气流带了一下，往外滚出了几公尺远。
　　「朱利安！」
　　「朱利安没事吧！」
　　一群人都朝少年的方向跑了过去。这时，第一个跑过去的戴宁已经蹲下来，紧张地检查他身上的伤势，朱利安虽然有些灰头土脸的，但似乎没有受什么伤，只是惊恐的表情还没从脸上退去。他大口喘着气，浑身发抖。
　　「刚才是怎么了？火龙击中目标后不是就应该要消灭了吗？」
　　戴宁慌张地问他。朱利安摇摇头，抖着声音说：「我、我也，我也不知道……明明没有继续驱动法术，他不可能重新燃起来啊……」
　　曼德伦也赶过来了。他看着朱利安，有些狐疑地问道：「你……没事？」
　　「还好，吓到了而已，身上倒是没什么伤。」戴宁代替好友回答。朱利安望着曼德伦，点点头，道：「刚才……我也以为差点要被烧到了……谢谢曼德伦大人的冰盾。」
　　「嗯，没事就好……」
　　曼德伦露出了有些奇怪的表情。他回头望了自己的徒弟一眼，卡特摇摇头，似乎是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朱利安身上，也没人注意到师徒俩有些怪异的举动。另一名法师连忙上前，跟戴宁一起将朱利安扶了起来，少年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了情绪之后，虽然还颤抖着，但好歹能自己站了。
　　「刚刚发生得实在太快了，我也应该立刻做出反应来才对……」坎特连的法师愧疚地说，「还好曼德伦大人及时使用了冰防阵，才能帮你挡了这一下。」
　　朱利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却又闭上了。他苦笑了一下，又跟曼德伦道了谢。
　　「朱利安你还好吗？」
　　「要不要喝这个，对伤口很有效的。」
　　璜与玥也挤了上来，玥塞了一个小药瓶在他手里，朱利安点点头，收下了。
　　「好了好了，没事就好。」
　　曼德伦轻拍着学徒们的肩膀，「你们看，使用魔法的时候，总是要时时警惕，要是觉得攻击完了就算了，那可是会吃亏的。时间不早了，明天就要进行比赛，早点回去休息吧。朱利安，你也回去吧，好好睡一觉。回去前记得去医务室擦个药。」
　　学徒们答应了一声，璜与玥要去图书馆，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卡特被曼德伦叫走，坎特连的法师又问了朱利安的情况，确定他没事后，才转身离开。戴宁牵着好友的手，两人慢慢地走回宿舍，但一路走，他却渐渐地觉得朱利安的情况不对。
　　「朱利安？」
　　他疑惑地回头，看见少年皱着眉，似乎在忍着些什么。
　　果然还是受伤了吗？一想到这里，戴宁很紧张，他连忙问：「你怎么了？有哪里痛吗？不舒服？如果真的很不舒服的话，我们去找伦大人，她应该有……」
　　「没事。」
　　朱利安打断了戴宁的话，他抬头看着好友，催促道：「我没事，我只要回房间睡一下就好了。真的。快走吧。」
　　戴宁觉得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但禁不住朱利安一再催促，也只能拉着他快步回到了房间门口。一到门口，朱利安就迅速地掏出钥匙来开锁，闪进了门内。戴宁原以为他要关门了，但门又开了一个小缝，朱利安探头出来跟他说：「真的没事。」
　　戴宁忍不住失笑。
　　「好啦，你去躺会吧，有事敲我的门。」
　　「好。」
　　朱利安点点头，缩回了房内。见他回房去了，戴宁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只能回到自己房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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