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龙为粮

　　说罢，戴宁就迈开了步子，朝着斜坡下走去。朱利安忙不迭跟上，望着远处连成一排的亮点，既兴奋又期待。时间已经有些晚了，魔法师塔周围的店都已经关门，还在街道上逗留的行人也不多。但他们越接近斜坡下的海市，就越能感觉到那儿的热闹气氛，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吵杂的吆喝声。
　　两人大约走了十来分钟，终于走到了斜坡的尽头。朱利安好奇地张望了一下，深夜海市由许多小摊位构成，长长地绵延数百公尺，无数灯火的亮光让这里看起来如同白昼。在摊位灯火阑珊的远处可以隐约看见一个提防以及许许多多的渔火，那儿也相当热闹，许多精壮的男子来来去去，偶尔也可以见到女人的身影。
　　「这里是……」朱利安才想问，就闻到了烧烤的味道，腹中的饥火一下窜了起来。
　　「深夜海市。主要是做海鲜交易的地方。在欧森的海域，每个时间段能捕到的海鲜都不太一样，每个时间都有渔船出海，所以海市会一直开着。店家会派人在这里守着准备进货，也有很多摊位会提供方便的小吃给渔工们填饱肚子。说真的，这里的东西，要论新鲜度的话，可不会比昨天晚上那顿差……」
　　戴宁原本还想继续说，但朱利安已经盯着一个摊位上的烤海牛肉盯的眼睛都发直了，差点连口水都要滴下来。他压下笑意，道：「想吃那个？走吧，去看看……」
　　两人在海市里边吃边逛。朱利安一开始还对价格有些犹豫，穷惯了、从没大手大脚花过钱的他，对于『买东西』这件事有种心理上的障碍。戴宁见他盯着食物眼放精光却始终不掏出钱包，忍不住问了『你们家大人给准备了多少旅费』。朱利安说了一个数字，就见戴宁抢过他的钱包，一口气就买了四份烤鱼块。
　　「戴宁！」朱利安吓了一跳，都要哭出来了，但当四份烤鱼塞进怀里时，他又一瞬间就被安抚了。
　　「身上揣着这种程度的巨款还磨磨蹭蹭什么！不是我说，他还真宠你耶……」戴宁有些嫉妒地撇撇嘴，「什么都准备得好好的，连旅费都给得这么大方……这已经超过了『对你好』的程度了，他对你简直不能再更好了，这叫宠，宠得要命，只差把你当成心头肉一样捧着了吧？」
　　塞了满嘴鱼的朱利安听见这句话时愣了一下。
　　哈尔，很宠他？
　　他从没想过这件事。的确，他常常觉得哈尔对自己很好，太好了，经戴宁这么一提醒，他才发现，这种过头的好，叫做宠。
　　给他买衣服鞋子，给他准备符合程度的课外书籍，给他吃穿住，给他零用钱。这些也许都能用『照顾』来一笔带过，毕竟他们是有约定的，哈尔照顾他，而他则努力成为首席作为回报……
　　但是，哈尔为他准备的行李，那些几乎超出使用需求的衣服、巨额的旅费……他明明一开始是那么不愿意自己出门，他们还甚至为此吵了一架，最后为了让他成功成行，还……
　　想到这里，朱利安被鱼肉给呛了一下，整张脸涨的通红。
　　「欸，怎么了，不要吃这么急嘛，来喝点莓汁……」
　　戴宁连忙把饮料递了过去，朱利安灌了几口把食物冲进胃里，小声嗫嚅了一句谢谢。他很庆幸自己刚刚呛了一下，不然简直无法解释瞬间红透了的脸颊与耳朵。
　　哈尔，哈尔大人。
　　初次来到异国、参与会议讨论、新朋友，各式各样令人兴奋又开心的事情不断占据他的脑海，一直到刚才，朱利安都没有余力想起哈尔。但在放松下来的这时候，仅只是戴宁这么一提，这个名字在脑中冒出来，接着就像生了根似的扎在心里，再也无法忽视。
　　哈尔大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忍不住想着。
　　平常这个时候，红龙偶尔会离开龙穴到上面去，时间不长，一阵子就回来。朱利安问过他去干什么，哈尔回答他：「上去看个星星。」
　　看星星。朱利安知道预言者们会观星，原来龙也会观星啊？但是他还没有修习那一部分的课程，满天星斗对他来说就是满天星斗，看不出什么名堂，觉得也不好跟着去。但有次，朱利安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了，见哈尔又出门观星，他就忍不住偷偷地跟在红龙后面爬出了龙穴。出了地道后，找了没多久，就看见男人站在龙穴后方的一个小广场上，仰望着头顶的烁烁繁星。
　　真的是在看星星。他也跟着抬头看，但除了粗浅地认出几个跟魔法较为有关的星座外，其它的什么也看不出来。最后他的视线回到了哈尔身上，就这样盯着男人的背影看了好久，一直到红龙回头，才发现他跟傻子似地站在后面。
　　「怎么跟出来了？晚上挺凉的。」
　　哈尔大步走过来，大手搭在他的肩上。原本的确觉得有些冷了的朱利安立刻感受到一股暖意从肩膀及男人的身体传来。
　　「回去吧。」哈尔低声道。
　　他乖巧地点头，跟着红龙回到了温暖的龙穴。

　　当时，看着哈尔背影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

　　朱利安又一次抬头望着夜空，就像当时一样。兴许是因为海市的灯光太亮了，头上的星子，比他印象里龙穴外的夜空要稀少一些。

　　他还记得的。那时候，自己脑中就这么萦绕着一个念头：
　　在月光下观星的这个人，实在是好美好美。

　　两人大概花了半个小时在海市中把自己喂饱。朱利安吃得挺满足的，觉得食物虽然没有宴会上那样细致，但好在海鲜的好处就是只要新鲜就行，即使烹调手法不是这么讲究，也能吃出一种粗犷的好味道。
　　他们吃饱后又稍微转了转，看看渔船下货拍卖，逛逛卖些天然珍珠或是磨过的小贝壳工艺饰品的摊位，不亦乐乎。直到卖饰品的小摊位开始收拾，戴宁掏出怀表看了看，这才发现超出了他预计要回去的时间。
　　「糟糕，都逛到忘了……快回去吧，不然明天会爬不起来的。」
　　朱利安点头同意。两人找到来时的那个斜坡，朝上方的魔法师塔走回去。嘈杂与人声随着两人的脚步慢慢远离，离热闹的海市越远，越能感觉到夜真的深了。原本还看得到一些行人的斜坡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一路上冷冷清清。两旁的民居也尽数熄灯了，好在天上的月光挺明亮，把道路照得还算清楚。
　　一路上寂静无声。除了他们俩的脚步声以外，没有其它的声音。偶有些声响，也就是翻垃圾的老鼠或是窜上屋顶的野猫。海风从后头吹来，有些凉，朱利安拉了拉外套，经过建筑与建筑中间，黑暗又窄小的通道时，他总是不自觉地往好友的方向靠一靠。
　　「……走快点吧，真是弄得太晚了。」戴宁也有些不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朱利安也立刻调整自己的步伐跟上。人生地不熟的，又是深夜，每条黑洞洞的小路看起来都像藏着什么东西。虽说大多是自己吓自己，但也足够让两个少年觉得背脊发凉。
　　而就在两人神经紧绷地赶路的时候，前方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了谁在说话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时，两名少年都愣了一下，同时停下了脚步。
　　朱利安仔细侧头倾听。虽然听不太清楚，但口气似乎是在吵架，或是在威胁着什么人。他跟好友对了一个眼神，指了指前方；后者点点头，表示自己也有听到。
　　「不是这么倒霉吧……」
　　戴宁皱着眉头喃喃低语，接着轻手轻脚地走到建筑的墙边，贴着墙，小心翼翼地朝着声响的源头走去。朱利安也跟了上去，在屋檐的阴影下，他只能隐约看见好友的背影，小魔法学徒紧张地握着拳头，下意识地又开始轻搓中指上那枚戒指内侧。
　　「唉呀，我说你们找我也没有用，我身上没有钱啊。」
　　一个声音无奈地说。听起来似乎是个年轻男人。
　　「闭嘴，真要我们动刀子吗？」
　　「没有钱，其它的也行啊，你手上是不是有个戒指？来来，交出来。」
　　「还有你的包，拽得这么紧说里面没有钱？」
　　另外三个人的语气听起来则非常不善。
　　在屋檐阴影下的戴宁皱了皱眉头。
　　一旦能听清楚对话，情况就很明确了。暗夜抢劫，虽说不是很稀奇，但是撞上了，就很晦气。少年们的距离已经近得可以看见那些人了，三个街头混混围着一个背着大包包的青年，其中一个混混手上似乎有个白花花的东西，黑夜中看不清楚，但是能反射月光的话，大概不是匕首就是短剑吧。
　　戴宁只瞄了一眼就立刻退回阴影里，凝重地思考着对策。朱利安也看见那边的情况了，他压低了声音问戴宁：「怎么办？要不要吓唬他们一下，救救那个人？」
　　少年边说着还边比划了一下。那是某个攻击性火焰魔法的手势。
　　「不行，用魔法动静太大了。万一引来巡逻的卫兵，先不说那三个小混混，我们要是被抓到，那就糟糕了。」戴宁看起来很苦恼。「而且他们手上有刀，实在有点危险……」
　　不能用魔法搞出太大的动静，又能把人赶走的……
　　朱利安眼睛一转，一个有些冒险的点子在脑中蹦了出来。

　　「拜托，戒指是地摊货，值不了几个钱。」
　　即使目前的情况很明显居于劣势，而且对方手上还有武器，青年看起来却既不害怕，也不紧张，只是维持着一个无奈的表情，彷佛他们并不是在持刀抢劫，而是在向他问路一样。
　　「就说了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不信你们看……」
　　他一边说一边要将手放进衣袋里，拿刀的那个小混混立刻吼道：「手拿出来！你要干什么！」
　　「……我就是想把外套解开让你们看看我身上是空的。」见对方晃着刀子，青年立刻停下了动作，举起手表示投降，「你还跟我要钱包呢？你刚刚那样是要我掏还是不掏啊？」
　　这过于闲散的态度似乎激怒了三人，站在最右边的人猛地踹了他的膝弯一脚，青年嗷了一声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抱着膝盖哼哼地滚了两下，抬头抱怨着：「怎么打人呢你！」
　　「啰唆！你再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们可以把你揍得连你妈都认不出来！」那人没好气地又在他肩头踹了一下，「钱！快点！」
　　「我没妈啊。」青年嘟囔着。
　　「妈的我让你揍他了吗！动静搞这么大，等等卫兵就来了！」
　　中间的那人瞪了动手的人一眼，接着道：「别跟他废话了，管他有钱没钱，先抢再说。」
　　「说的也是。」
　　拿刀的那人点点头，伸手就扯住青年肩上的包包背带：「这个给我！」
　　「嗳，等等，等一下等一下，这个不行啊，这是我吃饭的家伙……」
　　眼看对方要抢他的包包，青年不乐意了，也不顾对方手上有武器，他死命想把包抢回来。「你抢走了我明天怎么开张做生意……」
　　「干我屁事！你再不放手我捅你了啊！」
　　拿刀的小混混恶狠狠地低吼。他举起了匕首，威吓性地晃了两下，锋利的刀口反射着月光发出一抹寒芒。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只有清冷月光的巷子口，忽然出现了油灯的暖黄色光芒。紧接着传出了皮靴踏在地上的鞋音，还有低语说话声。小混混们吓了一跳，连忙往巷口看去，只见两条黑色的影子映在墙上，正朝这个位置走来。
　　「巡逻卫兵！」其中一人慌张地说：「看影子，他们带着警棍！是卫兵没错！」
　　「不是吧？」站在最边边的那个人有些狐疑：「我有算过卫兵的路线，他们应该不会……」
　　「算你妈的！还不快走！」
　　虽然其中一个人觉得有些奇怪，但另外两人可不想冒险。影子越来越靠近，三人最终咬咬牙，放弃了快到手的猎物，慌忙地巷子的另一边跑去，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被留在原地，还死死抓着自己包包的青年愣愣地看着那个火光跟人影。过了好半晌，影子呼地变小了，而就在同时，一个红发的少年从建筑物转角边探出了脑袋，紧接着是一个金发的。金发的那个手上还捧着一簇不断跳动的小火苗。
　　「初阶的火焰召唤加上一点幻术，还真的成功了唬过去了……」戴宁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两名少年走进巷子，朱利安灭了火苗，戴宁向坐在地上的青年伸出手，道：「你还好吧？听声音，你好像被揍了两下……」
　　「没事！别担心！我可强壮着……唉哟。」
　　说是这么说，但是在少年把他拉起来的时候，青年还是忍不住揉了揉膝盖。「真的没事，大概是淤青而已！」他强调。
　　「……你说没事就没事吧……」戴宁咳了两声想掩饰自己的笑意，但发抖的肩膀已经出卖了他。
　　「你没事就好了。」朱利安点点头，「快点回家吧，我们也要回去了。」
　　「嗯。」戴宁点点头，对青年道：「好了，保重啊大哥，我们先走了。你快点回家，要是再遇上抢劫的，那可就不好了。晚安啰。」
　　说完，他转过身，随着朱利安就要走出小巷。
　　「欸，别急着走啊，等等，等一下。」
　　那人见他们就要离开，连忙一拐一拐地追上去，「难得你们两个救了我，不给你们点回报说不过去啊……」
　　「这就真不用了。」朱利安闻言，连忙摇头，「如果不把他们赶走，我们经过时也会很麻烦啊，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你不用在意。」
　　「是啊，而且说什么回报，你不是什么都没有吗？」戴宁也摆摆手，「快走吧，很、晚、了。」他强调了后面那三个字，希望青年能听懂。
　　「不要这样嘛，听我说嘛。十分钟就好！」
　　然而，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故意忽略，青年没有要放他们走的意思。他将手伸进那个自己死命护住的包包里，拿出一颗圆球。在月光下，两人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那是一颗水晶球。
　　「相逢即是有缘，虽然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看家的本领还能拿出来献宝一下。」
　　青年嘻嘻笑着，眉眼弯弯。朱利安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叫迪伦，是个占卜师。让我帮两位算个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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