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谷弟子养崽记

　　掌门真人负手看着下方神色百变的一众弟子，面色沉稳庄严，看不透情绪。
　　身边气息一动，天莲真人出现在他身侧，目光却没施舍他半分。
　　掌门真人不以为意，含笑调侃：“难得你愿意出来。”
　　“那孩子，很好。”天莲真人的目光落在宫夕颜身上，不掩赞叹和欣赏。
　　“的确不错，还很适合做你的徒弟。”掌门真人欣然应和。
　　天莲真人没再作答，沉默地看着下方。

　　另一边，天越真人和宴竹涵也安静下来，不自觉屏住呼吸，将目光聚拢到宫子霖身上。
　　宫子霖陷入幻境后，倒是如原主一般看到了五岁时的场景。年幼的自己和襁褓中的妹妹被父母带到了偌大的山林之中，隐隐约约似乎能感受到父母身上嗜血残暴的杀意。两人的面容十分模糊，根本看不清晰，宫子霖却仿佛看到了父母额心氤氲的魔气。

　　似乎是察觉到了兄妹二人是他们的至亲，两人一瞬间收回了想要撕碎他们的残暴灵力，转身消失的无影无踪。
　　前世时，原主并未看得如此清楚，却也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故而引发了第一轮心性不坚的预兆。
　　而此时，宫子霖却是冷眼旁观，安静沉稳的不像幻境中的五岁孩童，更不像现实里的十三岁少年，坚定地守在包裹着宫夕颜的襁褓旁。

　　场景的过渡好似十分突兀，可身处幻境的人却不会察觉半分。宫子霖看到了将兄妹二人捡走的人贩子，和那个对原主来说刻骨铭心的黑屋子。
　　残羹剩饭，幻境里的宫子霖活得像只卑微而充满求生欲的野狗，拼尽全力养活妹妹，努力寻找摆脱这一切的办法。绝望的情绪一遍又一遍冲击着宫子霖的神经，却没能将他撼动分毫。

　　历经无数世轮回，宫子霖做过人上人，自然也在昏暗阴冷的角落里挣扎求存过。这种程度的迷惑，更何况根本上还是属于别人的经历，自然不能让他有半分动摇。
　　幻境将原主记忆中存在的，模糊的，甚至彻底被隐藏连宫子霖都没能探寻到的灰暗晦涩全部重温了一遍。直至最后，像是放弃一般，化作一片白茫茫的虚无空间。

　　宫子霖和宫夕颜几乎同时睁眼。小姑娘眨眨眼，眼底茫然散去后，立刻扑进了宫子霖的怀中。宫子霖朝四周看了一圈，所有人的神色都有变化，只是有些还算镇定，有些却已经濒临崩溃，甚至开始手舞足蹈语焉不详地奋力挣扎。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没有醒来。
　　维持幻境的阵法还在继续，暂时不会有人来引领他们去见属于自己的师父。宫子霖支起一条腿，让宫夕颜靠着他的腿，偎在他怀中休息。
　　刚经历了一轮什么都不存在的虚无幻境，宫夕颜对他格外眷恋依赖，靠在他怀中蹭了蹭，埋头不肯出来。

　　天越真人满意地点点头，连眼睛都眯了起来。站在他身后的宴竹涵却是握紧了拳，眼中全是不满。
　　这么大的姑娘，还赖在哥哥怀里！成何体统！

　　不久后，有人陆续醒来，睁开眼时都带着如出一辙的迷茫，半晌才回过神来。
　　一个时辰后，上首燃着的香烛落下最后一截香灰。同时，百名白衣弟子同时撤离，幻境骤然崩塌。幻境碎裂后才苏醒的弟子此时全是神色颓丧，有气无力地站起身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各个峰门峰主派遣座下首席弟子走了下来，将适合的弟子聚拢到一起，等着入大殿进行最后一步仪式。

　　宫夕颜抬头看了看眼前冲着她微笑的陌生大哥哥，回头又看向自己哥哥，神情有些委屈，眼眶里有泪水打转：“哥哥……”
　　“颜儿乖，和师兄去吧。去了要听话，不要闹脾气。哥哥有空就去看你。”宫子霖捏了捏妹妹的小脸，又将一个前些时日做好的香包系在她腰上，对着宫夕颜身边的人颔首微笑：“颜儿还小，麻烦师兄照顾了。”
　　“客气。”对方态度很温和，看起来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香包里是一些修真界较为常见的药材，他一早拜托宴竹涵寻来，制成了这个小香包。这些药材虽然寻常，却是可以直接服用的，不如丹药方便，但足够现在的宫夕颜使用了。刚拿回药材的时候，他就提前给宫夕颜讲了这些药材的用法和用量。
　　向来听哥哥话的宫夕颜最终还是点了头，乖巧地站在月息峰大弟子付清身侧，不舍的盯着宫子霖看。付清冲着宫子霖微微颔首，带着宫夕颜走向下一个弟子。

　　看着宫夕颜一步三回头的离去，宫子霖这才转头看向四周。身侧忽然多了一个气息，他下意识回头，正看到一个褐衣男子站在身旁，神色温和地看着他。
　　宫子霖一顿，一股滔天恨意不可抑制的涌了上来，让他的脸色变得僵硬而铁青。足足过了两息时间，才费力的压制下去。

　　尹旭一怔，没明白那一闪而逝的敌意是从何而来。不过这片刻异样没让他停止自己的行为，只是略作调整让表情更加亲和纯善，语气也分外柔和，硬生生多了几分缱绻的味道：“师弟现在可以和我去见师父了吗？”
　　还没来得及开口，手臂就忽然被人紧紧握住，宫子霖回过头，正看到宴竹涵面无表情，隐隐又透着几分愠怒的脸。

　　“师父与掌门说了。”宴竹涵表情不变，可宫子霖却总觉得听出了一种得意。
　　尹旭顿时沉默。
　　这孩子的天赋他一眼便看中了，何况还有个天赋同样高的妹妹珠玉在侧，若能为他所用，将来定是一大助力。为此，他费尽心力许诺了不少好处，才让师父松了口同意收下这人。他本以为，师父既然开口了，定然是与掌门招呼过，可现在……

　　天越真人几百年来只收了宴竹涵这么一个徒弟，如今看来，竟是要破例了？
　　想到此，尹旭眼底闪过一丝阴暗，很快又被遮掩的一干二净。
　　“那……是我唐突了，师兄请。”抬头时，尹旭眼中独剩仰慕和向往，看不出半点异样。
　　宴竹涵理都没理他，转身就走。

　　奈何手中被宫子霖轻轻一扯，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宫子霖回眸看向尹旭，眼底似有仰慕和欣喜流转，语气也是雀跃惊喜：“多谢师兄赏识，日后我定会来拜会师兄！”
　　尹旭回以一笑，见他们转过身去，眼中多了几分算计和深思。
　　“喂！”眼见着要上玉石阶，宫子霖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这人也不知道闹什么脾气，从走过来起就一直紧紧抓着他，硬生生把他抓疼了。

　　宴竹涵回身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已经出了红印子的手，这才微微松了几分力道。
　　“干嘛和他说话。”
　　宫子霖听出不满，顿时失笑：“总归是同门师兄，我总不能不理会。”
　　“没必要。”狂到简直令人发指，奈何人家有底气。
　　“你……”宫子霖皱了皱眉，不解：“在生什么气？”
　　宴竹涵一僵，转过身继续朝上走。

　　走到天越真人身侧，这位大仙终于舍得施舍二人一个眼神，带着几分满意和赞赏：“不错。”
　　宫子霖行了一礼，没再多说。
　　未通过考核的人被一一送走，通过的新弟子则跟在各个峰首席弟子身侧，等待着接下来的流程。
　　掌门真人扫视一周，又勉励了几句，率先带着众人进入大殿。

　　长穹殿供奉着历代掌门长老的仙位，另一侧则是宗门之中所有人的本命灵牌。令牌色泽鲜亮灵透，代表生命无忧状态良好；色泽越暗沉，则代表伤势越重。若有人陨落，灵牌即会碎裂，掉落出灵雾隔膜。
　　正式的拜师礼都在回归各峰后分别举行，将要在长穹殿做的，是将分发下的令牌落下自己的精血，由未来师父亲手刻下宗派和各峰门的烙印，再送入灵雾之中。

　　天越真人在天穹派地位仅次于掌门真人，又收的是嫡传弟子，此时自然由宫子霖打头。
　　接过霍瑞递来的令牌，宫子霖含笑表示感谢，随即划破指尖逼出精血，融入灵牌之中。待血丝混进灵牌化为一个特殊标记后，宫子霖转身双手递出灵牌送到天越真人面前，朗声道：“徒儿宫子霖，拜见师父。”言罢，躬身施礼。

　　天越真人略一扬眉，指尖微动在灵牌上烙下印记，袖袍一挥直接将灵牌打入灵雾墙内。宫子霖松了口气，站直身子面向新鲜出炉的师父，咧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总算定下来了啊，他可是一点都不想拜天琅真人那个贪得无厌的老狐狸为师。
　　宴竹涵看看师傅，又看向宫子霖，忽然伸手将宫子霖还残留着血渍的手握进掌中，按住那个小小的伤口。直至月息峰所有弟子完成仪式，才移开手指看了看。顿了顿，又轻轻揉捏了一下掌中的手，才若无其事地松开。

　　宫子霖挑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被轻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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