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

　　从孤儿院被领养走的那年，我7岁。
　　抱着我的布娃娃，和爸爸妈妈一起上车，车子开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在高楼中穿梭，豪华的私家车，年轻漂亮的妈妈，那天，总感觉自己是在电视里。路上，妈妈和我讲了很多话，大多记不清了，只是印象深刻的是，新家里原来有个孩子，是他们的亲儿子，而且只比我大一岁。他好像有什么很难治的病，妈妈说，我可以叫他哥哥，也可以叫他的名字，沈迟年。
　　“迟年，快过来，来见见妹妹，爸妈工作忙，以后就让妹妹陪你，好不好？”
　　“迟年，听话，快别弹了，先和妹妹打声招呼。”
　　妈妈站在卧室门口，示意我自己进去和他打招呼，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家里的沙发好软，真怕把它压坏了，也不知道刚才的坐姿还算不算乖巧？新妈妈有没有因为我的沉默而不喜欢我？蹑手蹑脚的走到卧室门口，看到了迟年。
　　那时还年幼，我却已经知道，眼前这个男孩儿，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孩子，犹记得初见到他的那一眼，带着原本的局促与小心翼翼的欢喜，谁又能知道，后来啊，我多么希望能在7岁那年刚见到他时，就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我定定的站在门口，迟年坐在一架白色钢琴前，左手低垂，右手熟练的弹着曲子，那么好听，落地窗外的光洒了进来，照在他白到透明的皮肤上，在身侧形成一个消瘦的黑影。钢琴反射的光亮的刺眼，他没有抬头，没有说话。第一次看见那么漂亮的孩子，透着不可亵渎的高贵，我只是看着，看了好久。
　　后面的事情都记得不大清了，但是第一次见他时的每一簇阳光都死死的刻在了心上。之后的将近一年时间，迟年还是没有和我说过话，甚至连我的眼睛都没有直视过，我不想这样。
　　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不知道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妈妈说，以后，我就和迟年同一天过生日了。
　　迟年的生日是在我到这个新家的第322天，对了，也是我的生日，妈妈做了一大桌菜，还有两层的生日蛋糕。
　　小孩的适应能力总是很快，仅仅三百多天，在这个新家，我却已经像是比迟年还正规的小主人。我帮妈妈忙前忙后的摆餐具，布置餐厅，很快乐，其实，只是想让从没和我说过话的迟年快乐而已。
　　迟年坐在我旁边，爸爸妈妈在我们对面：“两个宝贝，又长大了，你们有没有什么愿望呢，想要什么礼物，尽管说。”
　　我一直在开心的笑，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礼物了，我说我要转去迟年的学校，这好像也算不上什么礼物，本来就是二年级了。一个愿望惹得大家一阵笑，除了迟年。迟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迅速吃完饭，就回房间了，悠悠的，我听见了钢琴的声音，爸妈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
　　妈妈说，这就是迟年的病，孤独症。
　　吃完饭，迟年还在弹琴。我多想他能和我聊天，陪我玩，给我讲故事，或者，能仔细看看我长什么样子也好。我悄悄的走到他旁边，他好像没有什么排斥。突然，他转过了头来。第一次，第一次看着我，在我眼睛的正前方。迟年的眼睛平静的出奇，我想我那时一定很囧，满眼的兴奋和紧张，在他看来一定很好笑。“以后上学，你和我一起走吧。”只一句话，他示意我坐到他旁边，我大呼小叫的冲了过去，像是饿极了的狼。他给我弹好听的曲子，一个又一个。那天过后，我和迟年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这是我盼了近一年的事儿，是我在生日时偷偷许下的愿望。
　　他大我一级，教室在我楼上，每天我们一起出发，一起回家，一路上，我总像个疯婆子，对着迟年东扯西扯，基本都是我在说话，迟年总是淡淡的笑着，这让我更像个疯婆子。他话还是不多，偶尔对我的神言论评价几句，我想，他也许在心底默默鄙视着我这个话桶。上课时，我也会假装上厕所，偷偷冲上楼，猫在迟年他们班后门，看他上课。他总是坐在最后面的墙角那儿，所以，在后门看他，是一个很完美的角度。
　　一条回家的小路，一走就是近十年。
　　······
　　这些年，迟年的话渐渐多了，但只是对我。他个子也高我很多，皮肤不再白到透明，现在的他，完全是个大男孩，麦色的皮肤，干净的发脚，还有好听的声音。
　　“韩晓，你能不能淑女一点？”
　　“怎么？我就这样!不女汉子一点，以后怎么保护你呢？”我佯装调戏他的眼神。
　　“小傻瓜……”迟年揉揉我的短发，没有说太多话，但是，他满眼都是宠溺的笑。
　　“对了，后天我要参加省里的钢琴比赛，你到时候来给我加油。”
　　“小样，谁稀罕去看你呢……我对你的功力很放心！”
　　每次这样说，可是他的比赛我从未缺席。孤独症的孩子总是在某一方面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天赋，比如音乐，绘画。这些也都是我长大后才知道的，而迟年就是这样的孩子。在白色钢琴前面的他，真的是无比优雅的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心里，他早就比任何人都重要了，包括我自己。
　　比赛那天，我和迟年一起去了赛场，挑了离他最近的位子。一切都那么顺利，他弹了一首李斯特的《沉思的人》，全场轰动。之后的比赛都没有什么悬念了，但是，我没注意到她。
　　蒋熙是上届的亚军，也是弹了一手好琴，她爸爸是这次比赛的赞助商，这些对我都不重要，但是，最后比赛即将结束时，评委一致要求迟年和蒋熙合弹一曲，而且曲目也是评委席选定好的，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迟年一如既往的浅笑着，很绅士的邀请蒋熙坐在他的右边，好像是第一次看到有迟年和陌生人有那么默契的配合。蒋熙穿着白色纱裙，长长的头发，笑的那么甜美。他俩配合的天衣无缝，穿着黑色礼服的迟年，和她站一起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好，迟年是冠军。
　　我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领奖的迟年，看着向观众鞠躬致谢的迟年，看着对蒋熙微笑的迟年，看着自始至终没有望过我一眼的迟年······
　　赛后，蒋熙一直和迟年说着什么，时不时流出两人的笑声。等了好久，蒋熙才离开，迟年举着奖杯，大步走了过来。很少见他这么欢快，连带着周围的风都是欢快的。看着迟年，觉得今天的他格外有魅力，不像是青涩的男孩了，有成熟的稳重，病也似乎好了很多。这不正是我希望的吗？
　　“韩晓……韩晓！”
　　“啊？”
　　“想什么呢，叫了你老半天，看我今天是不是表现的很优秀？早知道那会儿获奖感言应该说几句的，一个难得的锻炼机会。”
　　“没什么啊，我们的迟年今天真厉害，赞一个！”我又恢复了往常无脑的傻笑状态，对着迟年伸出大拇指，笑的毫无忌惮。
　　没过几天，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说蒋大才女和邻班的沈迟年在比赛上一见钟情，难得蒋熙有看的上眼的男生，两人现在恩爱的不得了。听到这个消息时，心跳的厉害，不断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上课时，又偷偷逃了出去，像小时候那样，站在迟年他们班的后门。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会是真的？我看见蒋熙就坐在迟年的旁边，她静静的趴在在桌子上，我看不到迟年的脸，但是蒋熙正好面对着后门，满脸的娇羞和幸福。他们不是不在一个班吗？迟年不是不喜欢接近陌生人吗？一时间，众多的问题充斥着大脑，但就是改变不了我看见的事实，蒋熙时不时用头发扫扫迟年的胳膊，他丝毫没有拒绝。没有什么感觉了，好像全身都麻了，好冷，不停的发抖，脚步都移不动。就这样看了好久，我想，蒋熙一定看到了我。
　　整整一天都这样，心完全不是自己的，不断的回想自己哪里做错了？从小到大自己哪里让迟年不喜欢了？是啊，迟年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他所说的长发，他所说的恬静，我都没有，而这些，蒋熙都有。他应该很早就不喜欢我这种头发短短，永远短袖牛仔，真天聒噪的不得了的话桶了吧，像他这样安静的男孩，喜欢蒋熙是应该的，是应该的。
　　终于放学了，不知道怎么面对迟年，准备好了一堆问题，在教室等他。结果，确是蒋熙来了。
　　“迟年要和我去看电影，你自己一个人回家吧。”蒋熙一进教室就对我说。
　　“迟年呢？我去找他。”
　　“劝你乖乖回家，他在教室等我呢，我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整天跟着他，我都看烦了，你以为他不烦吗？”蒋熙在我耳边细声说到。
　　“不可能，我要见迟年，我才不相信他会这样！”忍着巨大的心痛，全身颤抖着。
　　蒋熙抬手就扇了我一巴掌，满脸火辣辣的疼，“真不要脸！”说完她就转身出去了。我想，当时我一定落魄极了，连询问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挨了一巴掌。蒋熙明闪闪的戒指挂破了我的脸。
　　很晚了，迟年才回来。我想，幸亏爸妈去看奶奶了，不然一定会批评迟年的晚归的。听见他进门的声音，我立刻钻到被窝里，不想让他看见脸上明显的伤痕，其他什么的明天再说吧。迟年径直走到了我的房间，打开了灯。
　　“韩晓！你给我起来！”迟年嘶吼到，他一手把我从被窝里提起来。没有问我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没有问我哭湿的枕头是怎么回事，他就那样用我从没见过的眼神看着我，有悲伤，有不屑。
　　“韩晓，真是看错你了，我以后不管你喜欢谁，但你不要忘了，我是和你生活了近十年的人！我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人！我可是你的哥哥！收起你心里的感情！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不然，上大学后，你就不用再见我了！”迟年一定是愤怒极了，不然他眼睛怎么会那么红？不然他怎么会用那么大的劲抓着我的胳膊？！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不得不掩藏的情感，却任然公众于世了，顿时觉得自己那么丑陋，对于这个家，我只能有感激，怎能还能有其他不该有的感情？对于迟年，那被十几年时光掩埋的秘密，在我把他看作自己的王子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失去了任何辩解的权利。这一天的心痛，都没有这一刻来的猛烈，我明明可以感觉到迟年手掌的温度，可这温度再也不属于我。真的掩饰不下去了，我哭的山崩地裂，像是几年的眼泪都积攒在了今天。不敢看迟年的眼睛，低着头，我看见眼泪掉在迟年的胳膊上，又咕噜噜的滑到了地上，迟年胳膊上的青色血管都爆了起来，我又想到了白天蒋熙扫在他胳膊上的头发，只能哭的更厉害了。迟年站了好久，什么都没说，摔门出去了。我不知道怎么躺在床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我想，如果让我用二十年的寿命作为交换，换迟年的不知道，换回我之前在他心中的形象，我也愿意。哪怕他和蒋熙在一起。
　　第二天起床，枕头边有一盒创可贴，脸上的伤痕也被贴好了，是我喜欢的海绵宝宝图案。心又疼了，既然迟年知道了我如此不堪的一面，干嘛还要关心我？强装镇定的吃早餐，去学校。没有和迟年说一句话，远远的跟在迟年身后。
　　对于我，时间不是苦口的药。
　　迟年就要高考了。我们从上次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样。不过，这次是换做我不敢看迟年的眼睛。爸爸生意好像遇到了什么问题，爸妈一直忙于处理，也没时间注意到我和迟年之间的变化，全当是因为高考的原因，迟年才会没了笑。过了那么久，还是不能面对迟年，也不知道他和蒋熙怎么样了，像现在这样，远远的看着他就好，因为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去另一个城市读书了。
　　高考来临时，我都没有给迟年说声加油。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长时间的静默总会被理解为理所当然，越到后面，越难开口面对迟年。这段时间，我在我的世界里，静静的看着他，看着大口喝水的他，看着眉毛微颦的他，看着认真背单词的他，我想，哪怕以后真的不会见面，我也能一闭眼就映出他的模样。迟年一直不开心，是因为我的缘故吧，这个不懂事的妹妹！妹妹？呵呵，好像从来没有叫过迟年哥哥。
　　高考完的暑假，迟年一直在他的房间画画，我也只是从他满手的五颜六色猜到的。我想，我该让他开开心心的去上大学。
　　“哥，这是小A，我的首任男朋友，还不错吧？”我真的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交了一个男友，又把他带到了迟年面前，又强装镇定的长久来第一次看着迟年的眼睛和他说话。
　　迟年显然很惊讶，他手中的画笔都定在了纸上，氤出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圆。他深深的望着我，像是要看透我的心。看不懂他现在的眼里到底是什么，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放弃了，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一定是不习惯我叫他哥吧。
　　之后，为了让迟年觉得我已经不喜欢他了，我已经真的把他当作自己的哥哥了，我换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他去上大学，我就每次把我新男友的照片发给他，告诉他我们有多恩爱，他放假回来，我就故意和男友晚归。他从来不说什么，直到我高三下学期，他突然发短信，问我能不能和他考一个大学？鬼知道当时我有多幸福，最后一学期，拼了命也要和他考去一个学校。可我回复他“我试试看”。就让我自私下去吧，迟年，最不起，还是那么喜欢你。
　　之后的种种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我想，迟年下次见到我时，会很惊讶，因为，我病了。
　　如约考到了迟年的大学，但是，我们几乎从没有在校园里见过面。是校园太大了吧。我也不想让他看见我，我正在以很快的速度瘦下去，但我依旧认真的拍各种情侣合影，坚持留长长的头发，笑着穿我不喜欢的裙子。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迟年了呢。去年，爸爸的生意出了问题，赔了很多钱，家里也因此变得很拮据，连我们上学的钱都是勉勉强强够用。我不能自私到为了活命告诉他们病情，反正这也是治不好的病。我从来没有怨过抛弃我的亲生爸妈，现在更不会了，带有隐性遗传病的孩子，20岁左右就会发病的孩子，根本没有治愈希望的孩子。放弃吧，不管是有多么舍不得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我的迟年。
　　直到晕倒在课室。
　　迟年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人，睁开眼，他斜斜的靠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双眼通红。是有多久没见到迟年了，再一次见面，居然是在医院。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浑身没有力气。
　　“哥，好久好久都没见面了呢……”听着我的声音，感觉自己像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说话。
　　迟年没有反应，还是定定的望着我，满眼的悲伤，满眼的心痛。
　　“哥？”
　　“……”
　　迟年好像说了什么，但我没有听清。
　　“哥，你声音大一点，怎么和女孩子一样？”我笑着说道。
　　迟年缓缓走到我的病床前，我看见他脸上的胡茬，像个老男人，头发也乱糟糟的，准备好好鄙视他的形象，迟年突然说：“怎么不把病告诉我？非要等快死了才要让我们知道吗？你知道爸妈有多心疼？难道你从来不把这个家当作你的家吗？还有，别再叫我哥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叫我迟年！沈迟年！”
　　被迟年的一大串话吓到了，我的迟年，看的出，他真的很关心我，我已经很幸福了。同时，我也发现了一个问题，我听不太清迟年的话。我想，我已经到了后期，也就是医生曾经告诉我的危险期。听力急剧下降，最后失聪，同时，心肺功能开始衰竭，只能靠着氧气机维持生命。不久后，胸腔内会插满长长的管子。
　　和迟年说了几句话，就已经没有力气了，呼气时胸腔很疼。我告诉迟年，我要睡觉。昏昏睡睡了好几天，一会儿回到小时候，一会儿回到高中的时候，只有迟年和我，我想，我是最幸福的昏睡者。再次醒来，真的插了好多管子，还好不用做化疗，不然辛苦留起来的头发就没了，迟年看到我的长发了吧？但他还没看我穿裙子呢！妈妈坐在床边，苍老了很多，爸爸说是去筹钱了，迟年站在窗边，认真的画画，他在画我。病魔来势汹汹，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躺在这里了。世界出奇的安静。听他们说话，都要靠他们写在纸板上。迟年又瘦了，这次剃了胡子，上次还没来得及嘲笑他呢，迟年的脸颊很干净，高高的鼻梁更突起了，我要好好看看他，我不能忘了他。
　　是啊，明天是我们的生日。原谅我不能给迟年准备生日礼物。
　　第二天，病房里只有我和迟年。迟年搬来了一大箱东西，他示意我躺下别动。我们又回到了静默的开始。他不喜欢说话，他也不说话；我喜欢说话，可我再也听不到声音。迟年打开箱子，是一本又一本的画册，惊得我忘了疼痛。
　　第1天，一个小女孩在看男孩弹钢琴，女孩的大眼睛画的很美。
　　……
　　第265天，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女孩边吃边哭，“我养的小狗丢了，我很伤心。”男孩微笑着看着女孩。
　　……
　　第322天，第一张，男孩和女孩的生日，画中女孩在帮妈妈干活，男孩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看着来回奔走的女孩。第二张，大大的生日蛋糕，两个小孩许愿，女孩说“我要和迟年上同一个学校”，男孩心里默默说“我要韩晓一直像这样快乐”。
　　……
　　……
　　第2920天，女孩在运动场上跑步，男孩在远远的树林里看着女孩，男孩的眼里满是温柔。
　　……
　　第3356天，出现了画里的第三个人。她坐在男孩旁边，秀美的长发披在肩头，旁边写着，蒋熙告诉我：“女孩为了追她们班的一个另一个男孩，不惜为了他和其他人打架，弄伤了脸。”男孩的心流血了。
　　在女孩的卧室，女孩哭着睡着了，男孩一边小心翼翼的给女孩贴创可贴，一边流泪。“我不想让我的韩晓喜欢别的男孩，我才是和她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人。”
　　第3358天，女孩一个人走在去学校的路上，男孩远远的看着她。“多希望晓晓不要生我的气。”男孩满眼的懊悔。
　　……
　　第3738天，女孩带了男友给男孩看，画中的男孩，不只是心流血了，眼睛也泛红了。“我的晓晓有男朋友了，不用我守着他了，可为什么这么心痛？”
　　……
　　几乎每天都有一幅画，大部分都是女孩欢快的笑着做自己的事儿，男孩在一边静静看着。一张一张，从早看到了晚，迟年坐在我傍边，帮我翻着画儿。原来这么多年，我的迟年一直看着我，原来执着追求迟年的蒋熙只不过是他画中出现了一次的路人甲，原来迟年也会常常在我教室后门看上课的我，原来不是没在大学遇到过，是迟年一直跟在我身后。迟年说：“我要努力交流，我要努力说话，我要参加比赛，足够的坚强才能保护好晓晓，我要和晓晓说一辈子的话。”我给他的照片，所有男朋友都换成了迟年的脸，鄙夷的望了一眼床边的迟年，他微微一笑，飞了一个吻，惹得我满脸绯红。
　　实在是没有力气看下去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这一睡，又是好几天。
　　再次醒来时，病房里很多医生，他们说什么我都听不到。妈妈面脸的泪，坐在墙角。迟年……迟年毫无表情，就像是7岁第一次见他那样，眼里是死寂的灰暗。我感觉到喉咙里咕噜咕噜的翻腾着，像是一壶烧了很久很久的开水，插在胸腔的管子时不时有回血，每吸一口气，管子都在剧烈颤抖，我要写字，我要告诉迟年，我根本不喜欢我的那些男朋友，只是他们有的人的眼睛很像迟年的，有的人的声音很像迟年的，或是像迟年那样会弹好听的钢琴，我怕这次醒来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我怕再次睡去的时候，就再也见不到迟年了。
　　费了很大的力气，连手都没有抬起来。迟年看到我醒了，冲到了床边，握着我的手，眼泪喷涌，他在说话，更像是嘶吼，我的迟年，你要说的，我听不到，可是在那四千多幅画中，我已经看见了，我看见了你的声音：“晓晓，我爱你。”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他手心点了三下，我的迟年会明白的。
　　如果爱一个人是眼里为他下着雨，心里为他打着伞，那么对于我来说，爱着迟年，是眼里心里统统都舍不得为他下雨。生命很短，但只要我记得，迟年记得，时光记得，生命就很长很长，爱也会很长很长。
　　渐渐，呼吸的时候好像不疼了，我想，流泪的迟年，会是我眼中最后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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