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在我心上

　　一个多月后，高考如期而至。
　　阮星信心满满的走进考场，又欢天喜地的走出来，北京的六月天，已是烈日炎炎。

　　回到家后，孙宝珠和老阮纷纷迫不及待的问她：“快说，考得怎么样？能给自己估多少分？”
　　阮星喝着冰镇酸奶，抬头挺胸望着他们，“还行吧，除了最后一道数学大题没搞定外，其他都还好。”
　　她细细对了一遍答案，最后郑重其事的宣布：“我差不多能考630分。”
　　这着实是个好消息。
　　接下来，就是每天和许悠然约个小会，四处走走，等待高考成绩出来的日子。

　　北京的天是越来越热，两人坐在树下乘凉时，许悠然突然提出：“我带你去安克雷奇避暑怎么样？”
　　阮星最近总觉得头晕目眩的，动不动就感到心慌，多走几步就觉得呼吸困难，她想一定是这半年来压力太大的原因，好不容易有了充足的时间歇息，她只想每天把自己关在空调房里，于是她果断摇摇头，“我最近一点都不想动。”
　　许悠然表示出浓浓的担忧，“是身体不舒服吗？”
　　她想说是，但想想还是故作轻松的否定道：“没有的事儿，我身体好着呢。”
　　望着她始终活蹦乱跳，精神焕发的模样，许悠然也觉得是他想多了。

　　拆迁的日子越来越近，孙宝珠近来血压连连升高，身子骨也越来越弱，老阮天天催她去医院好好做个全身检查，可她就是不听。
　　她总是敷衍他，“没事儿，按时吃降压药就好了。”
　　老阮把血压计递给她，又不忘嘱咐阮星一句：“最近千万别刺激你妈，高血压受不得一点刺激知道吗？”
　　阮星点点头。
　　此刻，眩晕的症状又来了，她躺回床上，一觉睡到了晚上八点。
　　可醒来以后四肢就像不听使唤似的，很多时候她都有种下一秒就要挂了的错觉。
　　吃晚饭的时候，她几次想要开口跟父母说这件事，可一想到老阮的话，她就乖乖的闭了嘴。

　　又过了半个月，她在陪苏雪逛商场时，竟一头晕了过去。
　　苏雪哪见过这阵势，赶紧帮她叫来救护车，送进医院后，还不到一个小时，她就清醒过来。
　　医生说：“化验结果过两天会出来，到时再来一趟医院吧。”
　　一个不好的预感浮现在她脑海——
　　她赶紧问医生：“大夫，你能告诉我具体得了什么病吗？”
　　医生抬起头来，不咸不淡的回她一句：“我现在也要等待化验结果。”

　　她心慌意乱的和苏雪走出医院，一路上始终沉默不语，这让苏雪很是担忧，“阮星，你别听那个医生胡说八道，他们就喜欢小题大做。”
　　阮星笑笑，“我猜也是。”
　　虽然这么安慰着自己，但这两天，阮星总是处在一种失眠多梦的状态里，白天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对孙宝珠说话的语气温和许多，偶尔给老阮捶捶背，甚至心血来潮的研究起菜谱，提着大包小包去给许悠然做晚饭。

　　尽管她把菜烧得一塌糊涂，不是盐放多了，就是水放少了，但一向挑剔的许悠然竟吃得津津有味。
　　吃得饱饱的，他心满意足的说：“小星星最近越来越贤惠了。”
　　她微微叹息一声：“我要是能早点学会烧菜就好了，没准现在厨艺已经很棒了。”

　　他把她抱在双腿上，捏了捏她冰凉的脸颊，疑惑的问她：“现在开始学烧菜也不晚啊，”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上下打量起她来，“小星星，你最近是怎么了？我惹你不开心了吗？”
　　他的肌肤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气，贴过她的脸时，竟让她有点想哭，她努力抬起头望着天花板，让泪水不再掉下来，“没有。”
　　见他沉默下来，她突然转过头，笑靥如花的望着他，“许悠然，我跟你在一起多久了？”
　　他脱口而出：“277天。”
　　她轻声嘀咕一句：“这么短啊。”
　　他的唇贴过她的脸，“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会陪你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
　　还能实现吗？
　　她想着想着，就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趁许悠然还处在梦里时，她就早早地爬起来去了医院。
　　她真的不敢一个人去拿化验结果，她想告诉老阮，又怕孙宝珠受刺激，她想告诉许悠然，又不想把这份痛苦带给他。
　　她心怀侥幸的想，万一是虚惊一场呢？

　　医院幽暗的走廊里，她形单影只的站在那，如同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一样，心惊胆战，坐立不安。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终于双手颤抖的拿到了那张搅乱她心神的化验单。
　　上面一串医学术语，她完全看不懂，直到“白血病”“m2型”这几个字眼出现在眼前时，她几近晕厥过去。
　　“大夫，我还有救吗？”
　　“赶紧通知家人，尽快住院吧。”
　　她不知是如何走出医院大门的，此时已是中午，太阳好大，晒得她皮肤酸麻，不过真奇怪，她怎么觉得这么冷呢？
　　一只瘦弱不堪，浑身是疮的幼猫蜷缩在角落里，她颤巍巍地迈着步子朝它走去，阳光暖融融的照在它身上，它的眼睛半睁半闭着，浑身不停地发抖，她摸了摸它冰凉的头，哭得越来越难过，“你也想悄悄地离开，是不是？”

　　头顶传来一阵脚步声，冰冷的声音令她瞬间汗毛直立，“它只是饿了，你哭什么哭？”
　　她蓦地转过身去，一个一身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她身后，他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透着一抹轻蔑之色。
　　她擦了擦眼泪，“我这就去买。”
　　她去附近的超市买了盒小鱼干，走回来时，那人竟然还在，他望着她递来的小鱼干，惊讶的睁大眼睛，“你就喂它吃这个？”
　　阮星僵硬的杵在那儿，“不然呢？”
　　他站起身，顺手把她手里的食物扔进垃圾桶，“你在这儿等我下！”
　　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但此刻她没力气跟人吵架，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再次抚了抚瑟瑟发抖的猫。
　　几分钟后，他走了过来。
　　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开水，此刻还冒着热气，接着他半蹲下来，把一包羊奶粉倒进杯子里，用勺子搅拌均匀后，他轻轻地对着杯子吹了吹，温度差不多合适后，才一勺一勺的喂给小猫喝。
　　完毕，他站起身，“附近有救助站吗？”
　　阮星想了想，“我知道距离这儿十几公里的地方有……”
　　她还没说完，他就抱起小猫，拽着她胳膊把她塞上车，“不是…你算干吗的呀？我凭什么上你的车？”
　　他开了导航，“我对路况不是很熟，需要你带路。”
　　“我都不认识你。”
　　“我不是坏人。”
　　“坏人都这么说。”
　　“我可能会帮你个大忙。”
　　“我才不信。”

　　他们就这么一边拌嘴一边上了路，给小猫顺利送到救助站后，他自鸣得意的走出来，“对了，小丫头，你叫什么呀？”
　　她自顾自朝前走，“凭什么告诉你呀？”
　　他追上来，“我叫顾冕，这是我的名片。”
　　也不管她接不接受，他就粗鲁的把名片塞给她，她定睛一看，“咦？你还是个医生啊？真没看出来。”
　　“阮星。”
　　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惊慌失措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耸了耸肩，“你刚刚手里一直拿着一张化验单。”
　　她松了口气，“哦。”
　　“怎么？得了急性白血病？”
　　“哎，我是够倒霉的。”
　　见她垂头丧气的，他朝她拍了拍肩膀，没想到力度没控制好，她疼得差点跳起来。
　　他依旧面不改色，脸上毫无愧疚之色，“这种病还是有治愈的希望的。”
　　“真的？”
　　“不瞒你说，我是治疗血液病的权威。”
　　阮星白了他一眼，“你就吹吧。”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这是我在芝加哥的地址，最近我们医院刚好在做一个临床实验，一切费用全免，你可以考虑考虑。”
　　她把那张纸片胡乱塞进包里，心想现在国内医疗水平这么发达，除非我闲的没事干才绕大半个地球去芝加哥治病。
　　再说，所谓的临床实验，不就是把病人当成小白鼠吗？她才不去冒这个险。
　　这么想着，她就走到路边等计程车，顾冕对着大马路抽了一支烟后，朝她勾了勾手指，“我送你回家。”
　　“不用。”
　　她淡淡的说完，就转头钻进一辆出租车里。

　　*
　　阮星心态不错，经历了白天的大惊大悲后，晚上心情已经平复许多。
　　她打算先跟老阮说一下她生病的事，可隔着房门，她听到孙宝珠正在和老阮商量跟亲友借钱的事。
　　“你跟老许合作的酒店就要动工了，可咱们尾款还差了一半。”
　　“老许说剩下的钱他可以垫付。”
　　“千万别，这年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可不想欠别人的。”
　　……
　　听他们这么一说，她就不知如何开口了。
　　许悠然的电话突然打过来，打断了她凌乱的思绪，隔着话筒，她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欢笑声。
　　“阮星，我爷爷奶奶来了，他们非要今晚就见到你，所以你能不能…”
　　她怔了几秒，“奶奶身体好了？”
　　“好多了，这次是回国内散散心。”
　　“好，我这就去。”

　　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路过附近的家乐福时，又买了一堆营养品，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她拎着大包小包直奔许家。
　　走到院前时，她掏出镜子照了照，除了脸色苍白之外，其他一切正常，她赶紧手忙脚乱的往脸上拍了点腮红，方才放心大胆的按响门铃。

　　许家老太太被许悠然从楼上搀扶下来，如今她已八十三岁的高龄，除了一头银发外，她耳不聋眼不花，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
　　阮星站在许悠然身前，紧张的望着许家老太太，“许悠然，你说奶奶会不会不喜欢我呀。”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丝慌乱，许悠然笑笑，刚要开口，就被许家老太太打断了，“不会，奶奶我非常喜欢你。”
　　接着，众人都笑出声来。
　　阮星心想，嘿，这老太太简直神了。

　　晚饭前，她强打起精神来跟许家老太太聊天——
　　“丫头多大了？”
　　“奶奶，我18岁了。”
　　“父母都是老北京吗？”
　　“是。”
　　“哎哟，这闺女长得真俊。”

　　老太太对着她的脸看来看去，最后发出一声清脆的夸奖，阮星被她握着手，这原本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可此刻她心里却是酸酸的。
　　以她目前的状态，都不如八十多岁的老人，而许奶奶接下来的话也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阮星啊，等你跟然然一毕业，就赶紧结婚吧，我和你爷爷都老啦，能在有生之年看一眼重孙子就是最大的心愿了。”
　　许爷爷默默坐在一边，疾病令他说话都变得不连贯，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附和着许奶奶，“看……看重孙子。”
　　阮星的眼里瞬间湿漉漉的，为了不让人看到，她扭过头去望着金灿灿的墙壁，心想，这个愿望，她恐怕满足不了了。
　　强颜欢笑的陪许家人吃过晚饭后，她如同一个逃犯似的，灰溜溜的从许家宅子跑了出来。

　　临走前，许悠然准备送她回家，她破天荒的回绝了他：“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还有点事。”
　　他觉得怪怪的，“你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
　　她急了，这是第一次，她跟他发了脾气，“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许悠然，你能不能别这么粘着我，给我一点自由空间行吗？”
　　他怔了怔，随即朝她笑笑，“好，都听你的，到家记得给我打电话。”
　　她心不在焉的朝他点点头，就一头冲出了院子。
　　夜风透着一缕湿热，她跑得飞快，额头上浸满了汗珠，最后跑累了，她就双手抱住一棵大树桩喘着粗气，眩晕的感觉袭来，她双腿如同灌了铅似的移到垃圾桶旁，吐的一塌糊涂。
　　她真的挺不下去了。
　　她患得是急性白血病，拖一天就离死亡更进一步。
　　此时，顾冕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因为不管结果如何，她都想体面的离开父母，离开许悠然。
　　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是她的人生信条。
　　她满脸是泪，心想今晚的月亮真圆，也不知道明年的今天她还能不能看到这么圆的月亮。

　　刚刚，她不该跟许悠然发火的，她想跟他说声对不起，可她知道，一句对不起不够，因为接下来她要做出很多对不起他的事。
　　比如，曾经跟他承诺过要一起白头偕老的誓言，她不能履行了。
　　比如，不跟他打声招呼就走了。
　　比如，就这么突然的从他生命里消失了。
　　她一边跌跌撞撞的走回家，一边咬紧牙关在心里说：许悠然，你尽管恨我吧，恨死我最好。

　　回家以后，在听说自己考了650分，即将进入一心向往的大学校园时，她说出的话如同当头一棒，惊得老阮和孙宝珠纷纷愣住，“什么？你要去美国？”
　　“对，我要去芝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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