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一章
chapter 1
阮星所生活的凤轩胡同,是北京老城区里最古旧的胡同之一。
凤轩胡同位于城南与城北的交界处,只需过一条马路,就是新近开发的富人区南山公馆。一排排小洋楼鳞次栉比的拔地而起,扬起骄傲的头颅,与破败不堪的凤轩胡同形成鲜明对比。
彼时,与阮星同龄的孩子们不知从何开始就分成了两个阵营。
出生在凤轩胡同的孩子们瞧不起住在南山公馆的纨绔子弟,而住在南山公馆的子弟们个个含着金汤匙长大,更瞧不起凤轩胡同里那群衣着寒酸的“胡同串子”。
他们暗地里嫌弃着彼此,生活中互不打扰,可让阮星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样的生活竟然有被打破的一天。
那一天正赶上阮星放暑假,由于北京连续多日的高温天,胡同里的孩子们都因着燥热难耐的天气影响了情绪,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每天除了睡到日晒三竿,就是窝在空调房里吃冰镇西瓜,全然没了挨家挨户混吃混喝并四处捣乱的激情。
阮星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无趣,绞尽脑汁的想找点事做,就索性偷偷去遛进孙宝珠的房间,将她的一堆化妆品找了出来,一边回想着孙宝珠平日里擦脂抹粉的模样,一边乐不思蜀的对镜贴花黄。
阮星有点高低眉,又没掌握到画眉毛的精髓,于是那对高低眉就更扎眼了。反正又没人看到,想到这她就打开一盒眼影,也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将各种颜色纷纷涂在眼皮上,望着镜子里像小丑一样的自己,她扑哧一声乐了。
门“嘎吱”一声被撞开,鲁斌孙突突突地冲了进来。
阮星顾不上捂住那张大花脸,就被鲁斌孙逮了个正着,只听他浑厚有力的大吼一声:“卧槽!阮星你吓死老子了!”
阮星立即背过身去,慌里慌张地埋怨他:“鲁斌孙,你怎么也不敲门就进来,吓我一跳!”
鲁斌孙累得汗流浃背的,坐在一张老虎椅上喘了几秒,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阮星你有钱吗?借我点儿,急用!”
一听到“钱”这么敏感的话题,阮星的眼睛“唰”地一下,如同锋利的刀子一样对着鲁斌孙,“干嘛一进屋就提钱,也不怕伤了你我这么多年的革命感情!”
鲁斌孙大手一挥,“别扯些有的没的,就问你借不借吧?”
意识到鲁斌孙遇到了急事,阮星不再和他废话,正色道:“你要多少?”大有土财主打赏贫下中农的气势。
见她开始翻抽屉,鲁斌孙幽幽回道:“一千块钱,有吗?”
真是要老命了。
她朝他翻了个白眼,一边将抽屉的零散钞票拢到一块儿,一边数着钱,“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鲁斌孙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别提了,山瓜和一□□,把其中一个人的的眼睛打了个乌眼青,现在那伙人张口就讹五千块钱,否则就把山瓜送到公安局去。”
阮星一听也急了,“那一千块钱远远不够啊。”
鲁斌孙叹叹气,“我还有两千多,是这些年家里长辈给的压岁钱。”
“你跟我来!”
阮星将鲁斌孙带到厨房里,“你跟我一起,把橱柜挪到一边去!”
鲁斌孙顾不上问,使出蛮劲移开了那座高高的胡桃木制的橱柜。
他低头一看,一叠厚厚的灰尘上赫然堆着几张毛爷爷,他眼睛一亮,下一秒就扑过去将它们揣进兜里。
“还差点儿啊。”
“你跟我来。”
鲁斌孙又跟着阮星来到她床边,她朝他眨了眨眼,“你把床挪开。”
鲁斌孙一怔,随口而出:“床底下也有钱?”
阮星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就这样,鲁斌孙在阮星的指引下,分别在橱柜底下,床底下,废弃已久的管道里,以及枕套里找到了十几张毛爷爷。
对于阮星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的藏钱技巧,鲁斌孙着实叹为观止,“阮星,可真有你的!”
望着鲁斌孙手中那厚厚的一叠钞票,阮星的心都在滴血,毕竟,这些钱可是她和她家老孙斗智斗勇了不知多少年才得以保留下来的。为此,她曾经废了多少脑细胞,提心吊胆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哎,不提也罢。
毕竟救人要紧。
钱凑齐了,鲁斌孙终于松了口气,“阮星,今天谢了啊,我这就把钱给那帮孙子送过去,再晚一会儿山瓜就被他们下油锅给炒了!”
阮星觉得反正在家无聊,索性就跟过去凑凑热闹,再说这次拯救山瓜计划,她怎么也算个功臣吧。她沾沾自喜的想着,就以最快的速度锁上门,追着鲁斌孙,大声喊叫着:“等等!我也去!”
*
她跳上鲁斌孙自行车后座,午后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雨点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大有久旱逢甘霖的感觉。
越过一排排插着风车的厂房,阮星看到一辆辆车停在路边,透过车窗玻璃,她看到此时被雨水浸得面目模糊的脸时,方才想起刚刚在脸上乱涂乱画那件事。
她忍住尖叫出声的冲动,想把脸上的妆洗掉,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看了眼身后那家很不起眼的超市牌匾,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鲁斌孙,你停车,我要去超市买点东西!”
鲁斌孙刚停下车,一伙人就浩浩荡荡的朝他们杀过来。
她依稀中听到了山瓜的呼叫声,惊慌中,她也跟着鲁斌孙跳下车。
她的鬓角湿漉漉的打在两腮,黑色的睫毛膏晕染在她眼周,使她看起来活像个大熊猫,口红不知何时花了,令嘴角下面凭空多出一道刺眼的红。
阮星就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形里遇见许悠然的,当时的他眉清目秀,俊美得气吞山河,可浑身上下却透着纨绔子弟特有的混不吝气质。他口中嚼着泡泡糖,将泡泡吐得噗噗直响,嚣张的模样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也不知为什么,那一刻,阮星和许悠然那多情的小眼神对视后,竟下意识的捂住了脸,像是为了遮丑似的。
他们如同一座座冰雕一样杵在那儿,在看到阮星那张醒目的大花脸后,一个个都笑得跟过年一样喜庆。
他们中间有人啧啧嘲讽道:“哟,还来了个‘小靓妞’。”
在他们嚣张的朝她吹口哨时,阮星更窘了,但是她生来遇强则强,一旦碰到有人对她挑衅,她那不知害臊的精神就立即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放下手,先鲁斌孙一步冲向他们,“少废话,钱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赶紧把山瓜放了。”
山瓜被其中两个人架住双肩,却不停地使出浑身解数挣扎,嘴里也不闲着,一会儿朝身旁的人吐唾沫,一会儿扯着小细嗓骂娘。
“拿钱。”
其中有个人慢悠悠的说了句。
鲁斌孙手速飞快的数着钱,数够五千块后,正要把钱交给他们时,阮星突然来了句:“你们先放人。”
对方也不甘示弱,“你们先拿钱。”
正当场面开始进入白热化时,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鲁斌孙故作和和气气的模样,“那这样好不好?我们一手交钱,你们一手交人。”
正在敌我双方纷纷默许这个建议时,山瓜却朝他们大喊道:“阮星,你们别管我,大不了我今天被他们送进局子!”
山瓜话音刚落,就被身旁的人踹了一飞脚,瞬间,他疼得哇哇直叫。
阮星的暴脾气一下子上来了,既然他们是过来送钱的,凭什么还要受这般侮辱?她扫了眼远处走来的一群带着红袖标的大妈们,就地灵机一动。
她一把夺过鲁斌孙的钱,朝他们挑衅道:“想要钱是吧?除非你们今天从我尸体上踩过去,否则别想拿到一分钱!”
她这一句话立即引爆了山瓜的斗志,只见他用他那饱满的大脑门儿重重地撞在身旁的人的脸上,算是报了刚刚的一飞脚之仇。
那人立即来了脾气,一脚就将山瓜踹趴下了,向来好脾气的鲁斌孙一看事情要大条,跟阮星交换了个眼神后,两人就形成了默契。
他们三步两步朝那群人冲过去,鲁斌孙首先杀入重围,将其中一个人打了个四脚朝天。
由于阮星在孙宝珠的强迫下,连着学了六七年的泰拳,身手很是不凡。
山瓜趁着混乱恢复了自由身,也加入了打斗的行列中去。可惜寡不敌众,很快,他们三人就显出了颓势。
鲁斌孙被人咬了一只耳朵,疼得四处乱跳,山瓜被人击中腹部,疼得倒地不起,只剩下阮星毫发无损的站在人群中央,挥着拳头跃跃欲试。
就是在场面极度失控之下,许悠然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他喝退了身后那帮爪牙,一把拉住了阮星早就冰凉的双手。
对上他带有毁灭性的深情目光,阮星微微一怔。
他的手很大,滚烫的温度包裹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神在雨雾中透着一丝朦胧,声音深沉又澄澈,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俯身贴着她柔软的耳朵,火热的气息令她浑身战栗。
伴着淅沥的小雨,他慢条斯理的对她说:“瞧你这小姑娘,明明瘦得跟竹竿似的,还偏偏学男人的样子打打杀杀,叫人看着心疼。”
那是第一次,她在真实的空间与场景里,听到了一句尽管雷人却又如此深情款款的话语。这样的话对于17岁的阮星来说,却有着别样的杀伤力。如果她再年长五岁,她就会他翻个小白眼,甩着一头乌黑的波浪卷,趾高气昂的骂他一句:“妈的,你能不能跟老娘说句人话?”
她瞬间将手抽了回去,心跳快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倒在地时,她抬头却对上了他饱含讽刺的目光。
他下一句话就将她迅速拉回了现实,“但是吧,看看你这张脸,啧啧,我还是收回上一句话吧。”
人群里就地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声。
阮星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时间她又羞又气,“你……”
血气上涌的时刻,她的手刚要抬起,就被他拦住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她,悠悠的说了句:“依我看,比起和人打架,你现在更应该把脸擦擦。”
她死活不接,就那么倔强的站在那,如同一棵雨打不动的小树。
警车适时的呼啸而来,人群就地乱成了一锅粥。
阮星知道是那群大妈报了警,在混乱中,许悠然骑上了摩托车,在准备扬长而去时,他用冷若冰霜的眼神望着她,丢下一句貌似轻飘飘实则狠戾的话语,“阮星是吧?我们走着瞧。”
他一定认为是她提前报的警,但是无所谓了,现在山瓜安全了,她的小金库也不会空空如也了。
这本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可她的大脑却始终晕乎乎的,仿佛刚刚做了一场闷热而又潮湿的梦。
难道她是被那张帅脸迷住了?
呸呸呸!她阮星什么极品货色没见过?
警车里下来两个警察,对他们简单询问了几句后,又无关痛痒的教育了他们一顿,就扬起一地烟尘疾速离去。
她搀着两名伤员步履艰难的回到凤轩胡同,雨不知何时停了,烈日投射而来的光晕将天幕染成了暖黄色,街边的每一处景致都如同处在一张张老式胶片里。
山瓜忍着剧痛问鲁斌孙:“老鲁,是你和阮星报的警?”
鲁斌孙满目茫然,“怎么会?我当时只想着把你救回来,怎么会节外生枝?”
山瓜烦躁的摇了摇头,“去他姥姥的,爱谁谁!”
鲁斌孙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唉,这下和许悠然他们的梁子可结大了。”
阮星始终沉默不语,像是着了魔一样望着空旷的天与地,直到听到“许悠然”这个名字时,她的灵魂方才回到了躯壳里。
“谁是许悠然?”
山瓜满眼狐疑的打量着阮星,随即揶揄她说:“就是刚刚给你递小手帕,对着你眉目传情的公子哥儿。”
阮星立即对这个话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什么来历?”
山瓜和鲁斌孙一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的模样,仿佛她不是个地球人似的,最后鲁斌孙沉吟几秒,一脸不屑的敷衍两句:“街对面那个南山公馆知道吧?许悠然家的。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一纨绔子弟。”
她惊讶的张大嘴巴又合上,最后只是简短的回了一个“哦”字,带着恍然大悟的语气。
回到家后,阮星第一件事就是将那方被她偷偷拾起的手帕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它黑色的布景上绣着一只咧着嘴笑的多啦A梦。
她凑上去嗅了嗅,上面透着淡淡的香草味。
对着镜子里那张花里胡哨,五官都走了样的脸,她又气又羞的笑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