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 辰

　　1998年我高中毕业，那年父亲卖掉了建新的房子，我们一家人搬到了母亲单位的筒子楼，等待父亲单位的福利分房，在筒子楼里我们要住上一年。
　　筒子楼里我们家住了两间，一间在二楼，一间在三楼，考虑到阳光的问题，他们把我分到了三楼的那间。对于我来说，哪一间都一样，我不喜欢这儿，一开始就不喜欢，这儿的环境不好，也没有认识的人，在30岁以前，我都是很怕生的，怕生的人，也怕生的环境。所以我总是独来独往，和邻里的人一句话也没有，他们也当我不存在，这样就过了一个多月。但有一天晚上却有些意外。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三楼休息，回远方同学的回信，忽然，隔壁发生了争吵，声音从很小，逐渐变大，然后就有东西碎裂的声音，不用看就知道，隔壁夫妻吵起来了，我有些烦，因为打扰到了我的宁静，然后，外面出现了争吵声，很大，很大，他们由家里打到了外面的走廊里，接着，我家的房门被什么东西撞击了，接着就没有声音，紧接着有人撕拉的声音，我吓得一跳，想开门，又不敢，显然，隔壁的那对夫妻，就在房门外。我坐着平复了一下情绪，心想：管它了，只要不把门拆了，由他们。但是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女人的哭泣声，然后，听到了那女人大声哭喊：王全，出来救我，出来救我。到了这个份上，我哪坐得住，连忙起身，将门打开了，一看，男的将女的按在地上，两人中间还横着一根棍子，女人只穿了一件睡衣，锁骨上全是伤，男的边捞起拳头揍她，边说：叫人来也没用，今晚就叫你死。他两人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约摸8岁左右，眉清目秀的，和小时候的谢霆锋有得一拼，不，比小时候的谢霆锋还要漂亮。他一直在哭。后来，才知道他叫聂辰，这是我第一次和小聂辰相见。
　　那晚的闹剧在我叫了几个邻居上来帮忙之后，终于落下了帷幕。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关注邻里的事情，哪家的女人在外打工啊，常年不回呀，哪家的男人是个八婆啊，哪家是阴财主，有钱不去买房，非要住筒子楼等，但我最关注的还是聂辰一家，听母亲说，聂辰的父亲和母亲离婚了，现在的母亲是他的继母。他父亲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等等。
　　在那以后，小聂辰经常的到我家来，和我玩，他在学校里捏的橡皮泥呀，买的动画版画呀、学校发生的有趣的事呀，都和我讲，我也经常给他一些零食，两人的关系渐渐熟络起来，有一次，他说：王全姐姐，我喜欢你。我就问：你为什么喜欢我？他说：你和我们这儿的人不一样。我就笑了，心想，我和你们这儿的人怎么不一样了。
　　在那年暑期的时候，我就和三楼的以聂辰为首的孩子打成一片，和他们一起打扑克，带他们出去郊游，小聂辰有时候牵着我的手，就问我：王全姐姐，你怎么这么瘦，你妈妈那么胖？我就笑了。他永远是快乐的，没有离异父母的痛苦，他也很会讨后母欢心。总之，这是一个很阳光的小小少年。
　　转眼一年过去了，我们家在北门干休所分得了一处房子，于是家里人就开始忙搬家的事情，聂辰就找到我说：王全姐姐，你以后还会来吗？我笑着说：我妈在这儿上班，我怎么不会来，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他高兴坏了，然后递给了我一支手链，那是一个蓝白花的铁丝链，一看就是从地摊上买的，他说，这是送给你的。我就笑了，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异性送手链给我呢，居然是一个小男孩。当时，我是很感动的。我把他戴在了我的手上，铁链衬着我纤细的胳膊，竟然还有种说不出的美。
　　搬到干休所后，闲暇之余，我基本上都忙于同学、朋友以及同事之间的约会，基本没怎么到筒子楼去，有时在街上碰到了小聂辰也就匆匆的和他说两句话。在后来，很少能碰到他，有时听母亲讲：没妈疼的孩子就是可怜，他父亲到广州打工去了，后母没怎么管他，他有时饭都没地方吃，还经常和同学们玩到很晚，他母亲很耽心，让他父亲放弃抚养权，他父亲也不肯。我知道聂辰的生母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和母亲关系要好。这时，我就想，这个孩子是个什么命呢？
　　2000年的一个夏天，距搬离筒子楼已整整两年了，那是一个傍晚，我在家里折衣服，家里的电话响了，母亲过去接了，听母亲的讲话，是她一个在挂面厂的同学打来的，和聂辰的生母一个单位。她们说了几句后，就听母亲的声音急促起来：“什么，聂辰淹死了”，…………“在哪？”…………“人工湖”，我放下了手里的衣服，轻轻的走到母亲的身边坐下来，因为我的心已经很紧，很紧了，生平20年光景里，没有一个在身边熟悉的人是死于非命的，况且他还是一个读小学四年级的孩子，今年也只有12岁。
　　晚上我和母亲一起去看聂辰的生母，那个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坐在床上大哭，骂了他的生父，就骂后母，我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从他母亲断断续续的言语中才知道，聂辰的身体还是她母亲的现任丈夫捞起的；他父亲正在火车上往回赶；他还有一盆衣服放在角落里，后母没给他洗；他母亲下午还见过他，他想吃方便面，他母亲没带着钱，只给了他一元，他只好买了根冰棍……，但这些都于我无关。
　　很多年过去了，只要我去人工湖，不管是观看风景还是很朋友们游玩，我在高兴之余，总会往小聂辰淹溺的地方望一眼，那个地方，一个小生命很无助的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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