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扇

　　接下来的时间，彤安恬如开始构思十二花神图。回想以前看过的花神图，几乎所有的女子都是云鬓雾鬟、柳眉细眼、一点红唇，身姿斜倚，显出婀娜之姿，虽衣饰不同，然忽忽想去，都是一张脸。

　　花不同，人各异，怎能是一张脸？恬如想，她定要避免这个弊病。

　　三月桃花花神或曰元顺帝之淑姬戈小娥，或曰息侯夫人之息夫人。二人皆肤白如玉，面若桃花，娇美不凡，倒可用传统的美人脸，而衣饰身姿要愈加精雕细琢，合了桃花之韵才好。

　　四月牡丹花神或曰西汉武帝所幸宫人丽娟，或曰诗仙李白。在恬如心目中，花神不单是司花之神，更是由其花所化。牡丹花国色天香，号称花王，这二人都不符合她心目中的形象。她心目中的牡丹花神除了容色殊丽，还要雍容气派，有女王之姿。恬如细细构想着花神的动作身姿服饰，久久出神。

　　五月石榴花神孙大娘，其剑器之舞闻名天下，所以不能只画一个袅娜的美女，必要表现出其剑舞的风姿才好......

　　工笔画讲究巧密精细，追求细节，以往恬如追求细节几乎到变态的程度，画一个人，鬓角微散的绒发，眼角几乎看不见的细纹，裙子隐约的折痕都不厌其烦地细细描绘。故，哪怕她的画技称不上顶好，她的画一眼看上去，却给人一种惊艳震撼的感觉。

　　这也意味着，她画画极为耗费时间。在老夫妇那里画扇面的时候，往往老大爷四五个扇面都画好了，她一个还没完成。为此，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入厕，几乎是不间歇地在画。亦鸣每次来看她，她都一身汗湿，两眼青黑，让他心疼得不得了。

　　到天气冷下来，不需要画扇面的时候，她便有了充分的时间雕琢细节，虽然依然每天不停地在画，不过，一个月也未必能画出一幅。

　　大约就因为这股劲头，那段时间她进益极大，但随着时间推移，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在表现技巧上的不足。

　　这是缠绕她的最大苦恼，她无人指点，没有相互切磋的伙伴，只能自己在黑暗中苦苦摸索。

　　不知道是不是托了这具身体的福，恬如发现，以前困扰她的许多阻碍，现在竟可以轻松突破。她的手臂好像有自我意识，可以熟门熟路地找到出路。

　　她还会时不时地冒出些奇妙的灵感，这让她十分激动，她几乎整日整日地待在画室，沉浸在花神的创作中。

　　当她终于想起趁天晴到“后面的园子”走走时，院中已经飞起柔曼的飞絮。

　　直到这时，恬如才知，院后有一扇角门可以与园子相通，而平时这扇角门都是紧锁的，很不起眼。

　　恬如疑问又起，“这园子是谁的？”

　　藤黄疑惑：“不是济养院和咱家共有的吗，我一直以为是这样的呢，平时也就咱们和济养院的老人们能来这里看看。”

　　说话间，两人上了一座石桥，恬如这才发现，一条河绕过园子，流过她的绣楼之侧，向远处而去。她的绣楼枕水而建，河的对面就是藤黄所说的“济养院”。

　　藤黄感叹：“说来，程大夫真是大好人，听说他把所有的家产变卖了，才建了这座济养院，供养那些鳏寡老人。家附近能有个大夫，真的挺方便。”嘻嘻一笑，“如果我老了没人养活，我也住到这里，还能和夫人做邻居。”

　　恬如默默无语，暗暗消化着这条让她惊讶的消息。

　　园子比她想象中要大，不知是不是故意引河绕它一圈，整个园子就像被水环绕的岛屿，其间有丘有亭，有泉有石，茂林修竹，绿意茵茵。惜乎没有花草，不知道是不是没人打理的缘故。

　　藤黄道：“到秋天这里最美了，那时候桃儿也熟了，树的叶子也变了，红艳艳黄澄澄，比花还好看。”

　　恬如默然片刻，问：“这里没有槐树吗？”

　　藤黄偏头想了想，“并没有见过呢。”

　　“如果在这里种树不妨事吧？”

　　“是往这里种树，又不是从这里偷树，能有什么事呢？”

　　恬如缓缓点头，“让赵妈购置一些槐树苗，回头我们种到这里。”抬目望向远处，似在自言自语，“不知道现在种今年能不能看到它们开花？”

　　藤黄笑，“夫人想吃槐花了？”目中露出向往之色，“小时候我们也经常吃，直接捋了吃，做成槐花馒头、槐花饼吃，真的很好吃呢。”

　　恬如：“并不是，我只是想用它做一种必不可少的颜料。”

　　……

　　藤黄沉默了，二人默然前行，清风徐来，几片残红落在足下。

　　恬如抬头，眼前恍然浮起一片绯色的云。山丘上的桃花尚未落尽，两人走过去，便发现桃树下已经有了娇客的身影。

　　女子仰着头，似在专注地欣赏桃花，四周落英缤纷，女子衣裾轻拂，宛然就是花中仙子落尘凡间，画面唯美诗意。

　　恬如怔然相望，目光痴迷地收录着种种细节：桃枝斜颤的姿态，光影的分布跳跃，女子的身姿手势，衣饰的颜色样式……

　　她不自觉伸出手，比出一个框架，从框架中观察画面，心中浮现出画面的层次比例。

　　女子的侍女发现了她们，低声在女子耳边说什么，女子转过身，朝她们这边望过来。

　　恬如惊觉，慌忙放下手，脸色发红，低头带着藤黄匆匆离开。

　　回到家，她把心中的画面细细地描绘下来，并从中提出线条，加工创作，作出八月桂花花神图。

　　藤黄向赵妈说了买树苗的事，数日后，等恬如从画室出来，藤黄告诉她，槐树苗已经买好。

　　恬如这才想起种树的事，吩咐两个侍女抱了树苗，拿着工具去了园中。

　　她选在靠河边的地方，藤黄自告奋勇地去打水，空青和恬如一个挖坑一个扶树，四株树苗，并不费多长时间便种好了。

　　恬如看着微风中亭亭玉立的小树，淡淡微笑。

　　“你们种的是什么树？”突然间，清婉的女声传来。

　　恬如循声望去，一眼便认出是那日花树下的女子，此时女子端端地向她走来，避无可避，恬如顿时满面绯红。

　　两厢见礼，恬如尚自羞涩，女子看着她，无由地想起林间的小鹿，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下来，“娘子可是对岸的玉楼夫人？我常听家兄说起，想不到娘子会亲自种树，不知种的是什么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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