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动不自知

　　他生性凉薄，他冷漠孤傲，可却有深藏入骨的侠者气概。

　　初见时怦然心动，不就是他侠肝义胆英勇救人，像个盖世英雄从天而降。
　　可救危解难，只因他看不惯强霸蛮横、弱小无辜，是行侠仗义性格使然，从来都无关感情。
　　所以，他事了潇洒拂衣去，任她痛，任她哭，任她呼唤，他都没有停下脚步。
　　他是那么热血沸腾，却又那么冷血无情。

　　深知他个性如此，叶蕊语调轻松，回应他的立场鲜明：“我懂。”

　　此时，急诊处值班护士前来告知：“住院部打来电话，说今晚没床位。”
　　邵亦轩朝着护士点头，以示知晓，继而略走开几步，打电话给刚刚帮忙查看伤情的妇产医生，直截了当问：“她伤情真不严重？”
　　“不严重。”
　　“我今晚带她回家，明早再来拍片子。”
　　“如果疼痛减轻，就不用拍了。只是皮外伤，让急诊医生开点活血化瘀的成药涂抹，你多给她揉揉，促进药效吸收。”
　　“谢谢。”

　　话题至此终结，本没后话。
　　可医生还是好心劝诫：“年轻人血气方刚寻求刺激，倒也无可厚非。但要注意尺度，怜惜人家女孩子。”
　　白衣天使的想象力会不会太**？

　　邵亦轩找了医生开了药，这才抱叶蕊离开。

　　他很君子，刚刚抱她时巧妙避开了敏感部位，两人身体接触不多。
　　但刚出急诊大楼时，他抱她的角度似乎没拿捏好，在这步步前行间，一动一晃的，两人的身体像是快要贴上了。
　　叶蕊挪动身子想拉开距离，可身上有伤，使不上劲儿来，动了几次，收效甚微。
　　见她不太安分，他出言警告：“再动，就把你扔地上。”

　　被他横抱在怀，他灼热的呼吸尽数拂过她耳畔，她尽量侧头，能避则避，当忍则忍，可走动间她胸口都快要贴上他胸膛。
　　刚柔之间，暧昧无尽。

　　叶蕊动作幅度明显小了，可见她还动，他毫无征兆地立刻松手。
　　而他们正是在急诊大楼到地面台阶处，他抽出双手，叶蕊直直下坠。

　　惊讶，是有一点。
　　可潜意识里明白他什么冷血的事都能做出来。
　　因而他抽手的瞬间，她没有惊叫，没有责备，只是很冷静地考量现实——骤然间摔到水泥台阶棱角处，后又滚落地面，她应该会骨裂吧。家人皆不在钱塘，此时夜深，映映也已睡下，半夜辛甜独自来恐有危险。她要打电话给谁，才能速速赶来救她于危急？

　　答案还未找到，那双刚刚放开她的手，在她身体即将跌落地面的瞬间，又稳稳地穿过她的身体，抱住了她，力挽狂澜于那千钧一发之际。

　　回去，靳家大宅漆黑一片。
　　邵亦轩停车入库，抱她上楼，回房，将她放在卧室床尾凳上。

　　邵亦轩打开她房内衣柜，想要拿件干净睡衣让她换。
　　可看着整齐悬挂于衣柜里的睡裙，却是无从下手。
　　那些睡裙轻薄修身，多是深V露背，十足地性感撩人。

　　端详半晌，终于挑了件不透不露的睡裙来。
　　可已拿出，他才发现睡裙是大露背，若是穿上，腰线臀线会尽入眼底。
　　两相比较，她身上正穿着的睡袍真是分外保守。

　　将手上性感睡裙重新挂回原位，邵亦轩问她：“带了几件睡衣来？”
　　“一件。”说好了只住一晚，哪里会预料到有这么多事。

　　关上衣柜门，邵亦轩无声出了她房间，不多时，又敲门进来，手上拿了件略显宽大的真丝睡袍来，灰蓝色，显然是男人的衣物。
　　将睡袍放她床上，说：“换上。”
　　“不用了。”
　　“新衣服，阿姨洗过我一次都没穿。”

　　说完，大步出了她房间，顺手帮她关门。
　　叶蕊艰难地换上干净睡袍，却又听到敲门声。

　　“谁？”
　　“我。”是他的声音。
　　“有事？”
　　“嗯。”

　　停顿了片刻，才出声应允：“进来吧。”
　　门没反锁，他开门进来，手上拿着尚冒着热气的毛巾。
　　是要她必须擦干净才准睡觉的意思？
　　还真是洁癖得厉害。

　　曾经，偶然碰见靳奶奶，她跟老人家聊他时，靳奶奶说：“轩轩很讨厌去医院。若非去不可，那从医院回来一定要立刻洗澡，将里里外外衣服全部换掉才肯罢休。”

　　深知如此，叶蕊很识时务地接过毛巾。
　　看他眼神无意扫过她的脚，叶蕊忙将脚缩回浴袍之下。她的脚干瘦破皮，哪有映映双脚保养得那么好。

　　邵亦轩避开眼不再看，只是问她：“要不要叫阿姨上来帮你抹药？”
　　“不用。”
　　“那叫醒嫂子？”
　　“映映向来浅眠，不要惊扰她。”
　　“那药……”
　　“我自己来。”

　　他转身要走时，有短暂的沉默，后又说：“我电话没变，半夜有事叫我。”
　　“谢谢。”
　　静静退出，帮她关门。

　　翌日清晨，靳奶奶得知叶蕊半夜摔伤，真是心疼得不得了。
　　详问叶蕊昨夜医院诊治情形，叶蕊只说恰巧碰见刚接生完的妇产科女医生，帮她检查，又开了药。
　　老人家仍不放心，硬要映映陪着她去医院拍片，被叶蕊强行拦下方了。

　　用过早餐，叶蕊谨遵医嘱，适当走动，以求速好。
　　来到靳家庭院才知这日清风微云，清凉舒爽。

　　叶蕊动作不太方便，走走停停，绕过假山飞瀑后，才看到花园凉亭里，靳奶奶和阿姨正坐在石桌前，包饺子。

　　叶蕊笑问：“靳奶奶我能帮上忙么？”
　　老人家笑着向她挥手：“蕊蕊，来跟靳奶奶一起包饺子。”

　　阿姨已放下手中活计，三两步走下凉亭，扶着叶蕊进入凉亭。
　　靳奶奶跟阿姨说：“拿个蒲团，再端盆水来，让蕊蕊洗手。”

　　洗过手，阿姨回避。
　　叶蕊便坐下，陪着靳奶奶包饺子。
　　靳奶奶熟练地擀着饺子皮，叶蕊低垂着眼眸，专心包饺子。
　　靳奶奶忽然问到：“蕊蕊，听轩轩说你要结婚了？”

　　还未想到回话，靳奶奶又说：“我有三个孙子，盼着盼着有个孙女，可这一生都未能如愿。
　　这几年因为映映，你常来玩，起初我也只是觉得这姑娘长得可真好看，身段模样万里挑一。可相处下来，才发现蕊蕊不仅长得好，性格同样很好，亲切柔和，明媚飒爽，靳奶奶真是喜欢得不得了。
　　映映乖巧让人疼惜，蕊蕊明媚让人欢喜。映映跟蕊蕊，靳奶奶都当做孙女儿看待。”

　　叶蕊将包好的饺子放入盘中，又拿了饺子皮来，笑着回应老人家：“靳奶奶慈悲和善，蕊蕊也非常喜欢您，一直都跟映映一样将您视作亲奶奶看待。”

　　慈眉善目的靳奶奶笑着又说：“韩家那小子我看着不错，听说他是为了你才放弃欧洲打拼十年的成果，毅然回国。能力超群，又英俊深情的男人，是应当珍惜。
　　如果蕊蕊真心喜欢他，要嫁他，靳奶奶都为你高兴。等你出嫁时，靳奶奶当做嫁孙女，为你备好嫁妆。”

　　叶蕊感谢还未出口，靳奶奶又说：“可若只因门当户对，彼此合适，却少了爱情，那在往后漫长的生命中，难免会心酸。就连戏文上都说，‘纵使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瞧如今的映映，就可以想见嫁给爱情生活会有多幸福。映映幸福，靳奶奶自然也希望蕊蕊能幸福。”

　　叶蕊笑说会的。

　　靳奶奶用略带面粉的手，轻抚叶蕊脸颊，她眉目平和，却又无尽伤感：“我私心里当然希望你能跟轩轩在一起，可轩轩那孩子太不知珍惜，这么好的蕊蕊，他当初怎么舍得那般伤害？靳奶奶再疼他，都看不下去。
　　可如今瞧着，他待你与两年前似有不同，可见他心意有所变化。
　　感情的事旁人无法感同身受，靳奶奶只是想提醒蕊蕊，做最重要的决定时，要遵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意愿。不能一时冲动，做出让自己悔恨终生的事来。
　　至于结果，不管最终嫁谁，只要蕊蕊幸福，靳奶奶就高兴。”

　　叶蕊因为这番肺腑之言而感动不已：“自小家里很疼我，却绝不纵容我。妈妈说女生要自尊自爱，第一条就是不许我在外留宿，除了小时候的夏令营之外，我从未在外住过一晚。这两年我偶尔会来靳家住一两晚，是映映盛情挽留，也是因为我真的喜欢靳爷爷靳奶奶。
　　而他，我曾经是真的很喜欢，他让我怦然心动，让我执迷不悔，让我强烈渴望，却也是他教会我深夜痛哭，这段感情我欢欣雀跃又撕心裂肺，实在称不上幸福。可我至今仍感谢他出现在我生命里，让我尝过了爱情的味道。
　　只是，时隔两年的如今，我真的放下了。
　　我们今生缘尽，你们以后不必撮合。
　　我要嫁人定然是嫁给所爱之人，不会冲动赌气，是心甘情愿的决定。
　　至于当初，真的不用怪他，他没有错，只是不爱我。”

　　靳奶奶看到了决绝洒脱的蕊蕊，也看到了蕊蕊身后伫立良久的孙儿。

　　这番恳谈，感动、欣慰，可却并未改变叶蕊任何决定。
　　她平静地拿来饺子皮，用汤匙勾了半勺馅，莹白如玉的手指细细捏着褶子。

　　可靳奶奶手上动作却是停了，还盯着她身后不住地瞧。
　　叶蕊这才发现了异样，转身回望。

　　只见邵亦轩静立在凉亭外的台阶处，手上端着两杯茶，不知已来了多久，听见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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