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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话 现实中的王子与公主
许久许久以后,白发苍苍的我带着我的儿孙们,站在奥尔非斯的遗址上,长久地微笑。年长的儿女们东摸摸西看看,对这个地方除了好奇还是好奇,年幼的孙子孙女们利用那些突兀的天然屏障玩起了捉迷藏,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游乐场。
我坐在一旁巨大的黑色石头上,怀里抱着最小的孙女。她用甜甜的稚嫩的声音问我:“奶奶,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是来玩的吗?”
我用布满老茧的手摸摸她的头,她柔软而蓬松的发丝宛如最光滑的绸缎。缓缓地,我告诉她,埋葬在这个遗址底下,一个关于爱却无法成为爱情的故事……
“砰!”
我用力推开书房那道坚固的雕花黑桃木大门,半跑半摔,跌跌撞撞地跪倒在书桌前。书桌后,奢华的花梨木大椅里的男人因而抬头,银色的发丝微扬,他的眼神冰冷,他的神色睥睨,眼角眉梢尽是被打扰的不快。
“皇,纱缡小姐她……”话没说完,眼前的男人已经消失了踪影。我不觉低声叹气,爬起来顺手拍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明明目的地只在城堡的另一端,却依然选择了瞬间移动,能让皇如此惊慌的,从来都只有纱缡小姐一个啊。
城堡另一端的房间里,纯白的长毛地毯上四散着来自各个国度的童话,纯白床海里,纱缡依偎在皇的怀中,她长及地的微卷紫发在床上蔓延,以有意无意的姿态缠绕在皇身上。她的面容姣好,她的身段柔软,却用十岁幼童般的天真的软软的腔调低低地喃喃自语:“凤,我找不到,找不到……”
而那个比谁都冷酷无情,那个比谁都残忍噬血,那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一切的男人——主宰这个国度,甚至整个世界的皇,正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人儿,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耙梳着她的长发,他的神色温柔,他的眼神宠溺,他说:“纱纱,纱纱,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我匆匆赶来,纱缡小姐已经乖乖地躺在床上,嘴角带着顽皮的笑意,她的睡脸宛如天使。她苍白而纤细的手正握在跪在床边的皇的手里。他安抚地拨弄着她额前的刘海,嘴角挂着干净的微笑,他的表情幸福、哀伤而又坚定——仿佛为爱而生为爱而逝的天使。
“望,通知前线,加快进攻的速度。”皇突然转头看我,他的面容冷峻,他的眼神决绝,带着毁天灭地地哀戚。垂挂在他胸前的镂空雕花银制十字架,左右晃动着,在阳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光芒。
我单膝跪在地上,低头,右手靠着左肩,齐肩的直发抚过面庞,丝丝地隐隐生痛。
脑海里闪动着许多久远而模糊的记忆。那个时候,凤和纱缡镇日形影不离,无论吃饭睡觉都呆在一起;那个时候,凤喜欢在草坪上拉着小提琴,树上的小鸟会停留在他的肩上,纱缡会坐在一旁天真地傻笑;那个时候凤有着温柔仁慈的心肠,在他眼里众生皆是平等的;那个时候大家默默纵容某件事情的发生,那个时候我称凤为王子,称纱缡为公主,他们是相差五年的亲生兄妹。
如果不是那个那个即将因为政治联姻而进入这个皇室的女人戳破了大家一直执意忽视的某件事情的真相,如果不是她一手破灭了纱缡小姐苦心经营的幻想,那么现在凤依然会是那个温柔的人,不会有雄霸天下的野心,世间也就不会有年年的战争,纱缡公主不会把自己关在十岁不知愁不知情的世界里拒绝现实的一切,而我依然可以站在皇和纱缡小姐的身后,看着他们的快乐而快乐。
凤和纱缡早就超越了兄妹之间的亲密,他们深爱着对方。
而这个秘密,从凤第一次抱起尚在襁褓中的纱缡小姐的时候我便猜到了,他眼中的依恋与溺爱,根本骗不了任何人。
天意吧,或许。
“你们不可能永远这么一起的。他是你的兄长,早晚不再属于你。”
“为什么,我们不是王子与公主吗?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打破了一切的平衡。凤干脆向先皇挑明这辈子除了纱缡小姐他不会要其他女人,结果被先皇呵责了一通,而后被软禁起来。
而纱缡则一直翻阅她所有的童话故事,却始终无法找到支持自己的证据,最后她躲到只有自己和凤的世界里,在那里她一直只有十岁,她和凤抱在一起睡在一起没有人阻止没有人觉得不妥没有人会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他们。他们会快乐地终老,在天气很好的时候手牵手散步。
大家发现纱缡小姐出事的那天晚上凤偷偷跑到她的房间,在她身旁默默地跪了一整夜。而身为凤的死士的我也就守着他们一夜。他一直喃喃地低语,握着纱缡小姐的手没有放松过一刻,以十指紧扣的姿态。他说:“我们不容于天下么?那么说,得到天下,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你一起而不会有人阻止?……是这样的吗?好,那么我要天下。”
之后那场莫名其妙的联姻宣布取消,之后先皇和皇后相继去世,之后皇登基开始了他统一天下的征程。
这个曾经活着两位天使的地方从此改名为奥尔非斯,蓝迪普路雅语中“天使之城”的意思。
世人皆说这个天使的领域住着一位主宰一切的恶魔,他以他的灵力支撑了整个国运,他可以任意取走他人性命。真正意义上的生杀予夺。
只有我知道这里只是恶魔保护天使的监牢,里面住着一个为了爱甘愿投身化魔的可怜男人,和他这辈子都无法触碰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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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一:会有勇士出现救万民于水火。勇士将杀了恶魔,救出天使。
预言二:勇士和天使将掌管这个国度。从此没有征战,没有杀戮,人民安居乐业。
这些年来,为了这两个所谓预言而前赴后继的所谓“勇士”不计其数。他们的下场都相同——成为后花园那些玫瑰花的养分。他们的鲜血,他们的骨肉滋养着大地,玫瑰园里那些碗口大的钻石玫瑰,摇曳着嫣红的风姿,花瓣飘荡成雨,浓香掩盖不了腥甜的气息。
然而,到底什么是天意?
认为只要努力便可以获得回报,
认为只要专注就不会错过一直等待的人,
认为只要希望便可以守护重要的人,
从来就不相信,
原来我们无法把握的,
终究只有自己。
终于有人越过了重重防守,看到了天使。完美地阐释了所谓天意。
那是战事最酣热的时候,皇无可避免地御驾亲征。这是决定他成败的最重要战役,他不能掉以轻心,赢了他便是整个蓝迪普路雅大陆的霸主,他便可以真正将某人拥进怀里而无人反对,他没有理由不去。而我,以他为天,为他而存在,从小唯一的心愿便是死在他身前的他的死士,也义无返顾地跟着去了。
狼烟四起,硝烟满鼻,尸横遍野,哀号遍地。
只有见识过战场的残酷与荒凉的人,才会对战争有着最深刻的体验。死去的人带着残肢躺在地上,再也不会有等级,敌我的区别,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幸福的。而活着的人,无时无刻活在死亡的阴影里,却必须把头伸到兵器的刃部,毫无怨言,他们以自己的性命成就帝王的霸业,他们成为“一将功成万骨枯”中那些默默无名的骸骨。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皇,以万民的性命,成就的只是自己的爱情。
一个月后,战事刚刚结束,皇便偷偷驾着快马奔回奥尔非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他眼中唯一的天下,正在等着他归来。
他盔甲蒙尘,战袍上沾染着斑斑点点的泥土与鲜血,他银白的发丝与晶亮的瞳仁同样疲惫,却无法阻止他的脚步。纱缡小姐的房门大开,皇紧紧搂着阔别一月的人儿,她身上的气息,他一直眷恋,平复了他的狂燥。
“纱纱,纱纱”他低低地喃喃自语,因为他知道纱缡小姐不会懂。
他说我终于成功了,我们终于可以一起了。下雨的时候煮一壶茶,天气好的时候牵着手散步,可以吵架会一起吃饭,互相迁就互相宠爱。到我们很老很老的时候我们还是牵着手站在一起,我们数着对方头上的白发,笑对方的孩子气,我会一直拉小提琴,你会一直听着傻傻地笑,我们会很快乐很快乐,再也没有人反对我们了,因为我已经拥有了整个天下,可以拥有你了……
某种液体滴落在莹白的盔甲上,滴答滴答,划过灰尘划过血迹划过兵器留下的印记,滴答滴答地响。他怀里的天使满脸泪痕。
“凤……”淡紫色瞳仁清澈宛如拨开了云雾的满月。她的眼眶盛满了哀伤的泪,一滴一滴无声滑落。她用二十岁甜美而成熟的嗓音低低地喊着:“凤……”
这本应是皇一直盼望的结局,但他却整个人都冷了。
拜那个“勇士”所赐,纱缡小姐想起了一切。她唯一可以躲藏的世界都被摧毁了,她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这个时空掩藏了太多的悲伤,太沉重,几乎压垮了她的肩膀。
凤你为了我弑父杀母?……你为了我侵略他国?……你为了我要做世间霸主?……你为了区区一个我,毁了无数人的爱情亲情?凤啊凤,那个比谁都温柔,比谁都珍惜一切的凤,到哪里去了?
……童话毕竟是童话,并不是所有的王子公主都可以一起生活,都可以快乐终老的啊,纱缡小姐摊开双手,她说凤你看到没有,我们满手的鲜血啊,早就没有了厮守的理由……
杀了我吧,请你杀了我吧。最后两句话伴随了眼泪蜿蜒而下,她的目光清冷,早已经抛弃了这个世界。
皇的手颤抖着抚上纱缡小姐的额头,下一瞬间她已经软倒在他怀里。他抚摩着她的长发,她尤带体温的面庞,他笑。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即使得到天下,我的纱纱却不会喜欢这样的我啊,我们早就没有了厮守的理由,所以也就无法再牵手散步了对不对?
城堡仿佛感应着皇的悲戚,突然震动,慢慢坍塌,沙砾碎石,不断掉落,后园的玫瑰花灿烂地盛放出最后的妖冶。皇抱着纱缡小姐坐在长毛地毯上,他一扬手把准备追随他下地狱的我送出城堡的范围……他们之间,再也不需要任何人了……
纱纱,纱纱,今生种种注定我们必须错过,如果有来生呢?如果有来生,我会在正确的时间以正确的身份和你相遇,我们要快乐地恋爱,而我会娶你为妻,一生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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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不哭不哭哦。”白白嫩嫩的小手带着糖果的甜香抚上我的眼角,我发现我脸上居然有泪。
“那么后来呢,他们在一起了吗?”不知何时,我的儿孙们早已围在我身旁,他们的眼睛闪亮,分明有泪。而我只是抬头看着天空,天那么高,那么蓝,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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