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长大，竹马未老

　　【壹】
　　明真和她妈妈是在沈家宁15岁的时候搬到他家隔壁的，他第一次见到明真的时候，她正在费劲地搬一个大箱子，一脑门的汗，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上，小身子晃晃悠悠的。于是站在门口吃冰棍的沈家宁把冰棍往嘴里一叼，一口气帮她把箱子拎到了家里。刚到他腰间的小孩儿笑嘻嘻地对他说：“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沈家宁不知道明真究竟有没有父亲，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她的父亲，旁人也不曾见过。不过这并不妨碍明真的新生活，明真是个自来熟，见谁都打招呼，见谁都爱说两句，时间久了，大家对她们娘俩都挺照顾的。自从那次沈家宁帮明真拿了一个箱子，明真就喜欢往沈家宁身边凑，但沈家宁不喜欢和小孩子玩，尤其是小姑娘，所以总对她爱答不理的。
　　明真搬来的那年冬天，沈家宁逃课去图书馆看书，等红灯的时候，看到了明真。她背了一个粉色的书包，从他身边走过去，书包带蹭到了他的手。沈家宁看到明真穿过人群，径直朝前方走去。他皱了皱眉，长腿蹬了两下车子，一把拽住了她。
　　明真被拽的后退了一步，她顺着肩上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看上去，就看到眉头打着结的沈家宁，她笑嘻嘻的和他打招呼：“家宁哥哥！”
　　“你怎么过马路呢？没看到红灯吗？”
　　“红灯？”
　　“那！”沈家宁指了指前方的红绿灯，抬眼看时，灯变成了绿色的，人群开始涌动。
　　沈家宁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到嘴边只说了句：“上车！”
　　明真笑嘻嘻的，抓着他的校服跳上了后座。
　　“你妈都不来接你吗？”沈家宁缓缓的骑着自行车，朝后扭了扭头问她。
　　“她今天大概把我忘了。”
　　唉，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家宁哥哥，我想吃糖葫芦。”明真指了指刚路过的小贩。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认生。”沈家宁这么想着，掏了掏裤兜，不多不少，刚好够买一串糖葫芦。
　　“以后啊，你妈要是不来接你，你就在学校里等着她，别又自个回家。”沈家宁自己也莫名其妙，他可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也许是人碰到比自己小的孩子都喜欢装大人。
　　明真把糖葫芦咬的嘎嘣脆：“知道了！家宁哥哥！”
　　到家之后，明真跳下来，用吃完的签子指着嘴巴说：“家宁哥哥，还剩最后一个，你还吃吗？你不吃我可嚼了！”
　　沈家宁一脸黑线，敢情我要是吃，你再给我吐出来啊！
　　后来沈家宁常常想，要是那天我没有逃课，没有给她买那串糖葫芦，是不是就会和她错过了，不过还好只是如果。
　　【贰】
　　明真开始常常来找沈家宁，有事没事的就到他家转一圈，于是沈家宁就烦了。你说你来就来吧，请教问题就请教问题吧，天天白话起来没完没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啊。你说你白话的我要是听得懂也行，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个什么，整天叽叽喳喳的，耳朵都要被你磨出茧来了。到了后来，沈家宁也不管了，烦了就吼她两句，还想着最好把她吼走，永远别来烦他。结果明真这孩子倒是不让人失望，今天吼走了，第二天总是照旧来报到。就这么吵吵闹闹的过了几年，两人的脾气就磨合的差不多了，沈家宁虽然还是会被明真气得抓狂，但毕竟是少数情况。让沈家宁觉得意外的是，第一次感觉到心疼，竟然是因为明真。
　　明真11岁那年，她母亲换了工作，每天都很辛苦，明真就变成了一个没人管的小孩。那时大家基本都猜测到了明真没有父亲这件事实，沈母也挺可怜这孩子的，于是就让沈家宁给明真端了饭过去。沈家宁走到厨房的时候，明真正在炒菜，因为个子不够高，只好微微踮起脚，他看她费力的挥舞着勺子，和着抽油烟机可以埋没一切的声响，沈家宁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
　　沈家宁甚至不知道明真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他原本以为她是一个整天就知道嘻嘻哈哈，没有烦心事的正常小孩儿，却没想原来她早就比正常小孩要提早成长了。明真做得饭很好吃，至少比自己那个不爱下厨的母亲要做得好吃，这么多年了，沈家宁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明真。
　　明真自从母亲换了工作，去找沈家宁的次数就明显变少了，因为要做许多家务。母亲工作已经很辛苦，明真不想让她在为别的事操心，家里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小手背面看起来白皙纤瘦，手心却长了茧。
　　沈家宁指着她的数学试卷说：“以后去我们家吃饭吧，看你数学成绩又下降了。”
　　沈家宁发誓，那会儿他绝对没有别的心思，就是心疼这孩子。好在明真脸皮也厚，真得就开始在他家蹭吃蹭喝，一点没觉着不好意思。这样直到沈家宁高三住校，明真才把吃饭的地方转移到沈家宁学校。
　　高考前一天，学校放假，沈家宁在家待了一天，明真下午放学回来他正好要回学校。
　　“家宁哥哥，我送你回学校吧！”明真从自行车上跳下来。
　　“你送我，我带着你？”沈家宁绕过她往前走：“快回去写作业！”
　　“哎呀！你明天就要高考了，我这不想和你说说话，给你加加油嘛！”明真推着车跟过来，这语气听着虽然有点不正经，但沈家宁还是挺感动的。到了学校之后，明真捂着肚子说饿了，沈家宁立刻反应过来，敢情这是嘴馋了。不过，如果没什么意外，这应该是明真在这所学校吃的最后一顿饭，于是沈家宁把明真爱吃的都点了一遍，每份都吃一点，剩下多少都无所谓了。
　　那天，明真吃得很过瘾，却忘了最重要的事儿。等晚上想起来的时候，已经11点多了。她心里很愧疚，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了沈家宁学校。她轻易地在人群中找到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明真总是能一眼就看到沈家宁。他们正准备坐车去考点，沈家宁看到她，轻轻皱起眉头：“你怎么跑来了？”
　　“我昨天忘了跟你说加油！”明真一点都不在意这样一来自己就错过了第一节课。
　　沈家宁一愣，就为了说一句加油，他心里不是不感动的，但嘴上仍是说：“胡闹！”
　　“家宁哥哥，加油！”明真晃了晃拳头。
　　明真的头发乱乱的，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儿，眼睛清亮无比。这天的明真，六月清晨里的明真，在沈家宁的记忆里，鲜活的存在了好一阵子。
　　高考过后，理所当然的要举行谢师宴。沈家宁出门的时候，明真刚巧放学回家，于是就这么带着她一起去了。这一年，明真和他们班的同学都混得差不多了，甚至连他们班主任都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小妹妹。明真不认生，基本和每个人都能搭几句话，大家也都乐意逗她玩儿。当然，大家最乐意看的，是沈家宁在明真面前变换的各种表情。沈家宁在同学们的印象里，就是那种世界末日来了也可以不慌不忙淡漠应对的少年，但是在明真面前，他总会轻易地被激怒，被逗笑，被弄得无可奈何。虽然大多数时间他对明真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但那个神情看在别人眼里，又有那么一丝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却无法说出来。
　　【叁】
　　明真很想念沈家宁，从他上大学走的第二天就开始想，每天睁开眼闭上眼都是他。要是刚开始想也就算了，毕竟两人还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关键是她一想就想了四个月零十天，从他走，到他放寒假回家过年。于是，12岁的明真知道，自己是喜欢上沈家宁了。
　　“家宁哥哥，我给你唱一首歌吧！”明真坐在沈家宁的课桌上，也不等他回答，兀自唱起歌来。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的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
　　过着平凡的日子
　　……
　　沈家宁是枕着明真的歌声入睡的，也许那歌声还带着些许稚嫩，但它就是在沈家宁的脑子里这么一直盘旋着、回荡着。第二天就下起了雪，沈家宁一向怕冷，索性就在被窝里待了一整天，迷迷瞪瞪地醒了又睡了，以至于晚上明真来找他的时候，她身上凛冽的寒气让他着实的打了几个喷嚏。
　　“家宁哥哥，你感冒了？”明真兴奋的脸瞬间变得担忧起来，她从口袋里抽了两张纸给沈家宁。
　　沈家宁一边擦鼻涕一边摆了摆手。
　　“那我们去堆雪人吧！”明真又高兴起来。
　　“我不去。”沈家宁马上拒绝，他对这项活动没有丝毫兴趣。
　　明真拽着他的衣袖：“哎呀，外边的雪可厚了，去玩一会儿吧，家宁哥哥！”
　　最后沈家宁还是去了，因为他看她一个人在外面堆雪人实在是怪可怜的，一个不忍心就套了件羽绒服出去了。
　　“你不是说不来吗？”明真看到沈家宁，刚才被他拒绝的心情有了一点点好转。
　　“我现在又想来了不行吗？”沈家宁微微俯下身与她平视。
　　“明真！”沈家宁突然一声惊叫，小雪球顺着脖颈滑到了背上，从上到下，那叫一个透心凉。沈家宁弄了好半天，才把已经化了些的雪球从毛衣里抖出去。再去找明真，人早就笑得跑得远远的了，就怕他找她算账。沈家宁弯下腰随便团了个雪球就朝明真追过去，明真哪里跑得过他，还没跑几步就被他拽住了。
　　“谁让你刚才不跟我来的，这是罚你。”明真嘴硬，却使劲捏着自己的衣服领子。
　　沈家宁的手举在半空中，竟也舍不得真得把雪球扔到她衣服里去，那一刻他的感觉是舍不得，他知道很凉。沈家宁瞪了明真一眼，把雪球扔在了地上，转身就走。
　　“生气了？”明真拦住他。
　　沈家宁要是因为这事儿生气，早就被她气死了，他不过是想回去拿毛巾擦一擦。
　　“好啦，”明真突然拽过沈家宁的手，搓了两下，又放在自己嘴边哈了两口气说：“我给你暖暖手，别生气了。”
　　明真的动作自然流畅，她现在已经是1米6几的个头，别人不知道的话，还会以为这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你怎么了？”明真看到沈家宁呆呆的样子，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举动是多么不妥。
　　沈家宁回了回神，把手从明真的手里抽出来，假装嫌弃的皱了皱眉说：“你自己手那么凉，还给我暖手，玩够了赶紧回家。”
　　沈家宁觉得心跳的厉害，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吓了一跳。我这是想什么呢？然后沈家宁真得就没有再往深处想，明真小他七岁，他不能接受自己对明真生出那样的感情。
　　可沈家宁不想，不代表明真也不想，她每天睁眼闭眼，脑子里想的都是沈家宁，时间越久，这份感情就扎得越深。明真每天都在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就为了早一点赶上沈家宁的步伐。沈家宁大学毕业以后，明真有些着急了，虽然他还没有到结婚的年纪，但免不了要谈恋爱，于是明真就琢磨，怎么才能把自己喜欢他这件事告诉他。
　　这边沈父沈母也开始操心沈家宁的终身大事了，他们就这一个儿子，未来的儿媳妇自然要好好挑一挑。沈家宁被这二老烦的不行，还好自己没和他们在一起住，要不然这日子真是要不要过了。那天沈母又给他打电话说相亲的事，沈家宁听着听着脑袋都大了，刚巧这时有电话打进来，沈家宁就顺势把他母亲的电话挂了。沈家宁接了那个陌生的电话之后，嗯嗯啊啊的说了几句，就急匆匆地走了。
　　是明真出了事。
　　沈家宁到达学校的时候，看到明真站在办公室外边，头发乱成一团，胳膊上还带着血迹，沈家宁顿时就觉得自己的心狠狠抽疼了一下。他走过去拿出纸巾擦干净她胳膊上的血，然后以家长的名义进了办公室。
　　明真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家宁，不卑不亢，沉稳利落，即使站在以狠厉著称的教务处主任老秦面前，也仍旧散发出强大的气场。
　　“家宁哥哥，我的脚崴了，你背我过去吧！”明真一脸的委屈。
　　沈家宁心里其实还是挺纠结的，一方面气她惹事儿，一方面又心疼她受伤。不能就这样完了，再不管管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沈家宁这样想着，也不管她，冷着脸往前走。
　　“哎呦！”明真一瘸一拐的跟在他身后，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
　　“车就在前面，你要是再磨蹭，自己骑车回去！”
　　一路沉默，明真看他似乎是真生气了，说了两句话也就没敢再说。其实沈家宁很想问问她疼不疼，都伤哪了，可一想，这会儿给她好脸了，下次再犯怎么办。于是就这么一直忍着，冷着脸不去看她，这孩子也配合，一声不响的。路过一家药店的时候，沈家宁终于是没忍住，停下车去给她买了些药。白色的塑料袋扔在车上，明真笑嘻嘻地拿过去，马上伸出四个手指头发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架了，你别生气了。”说完，伸手去拽他的衣角。
　　车子停在明真家门口，他背她进院子，明真快一米七的个头，背起来也是轻轻松松。她双手抱着他的脖子，突然在他耳边说：“家宁哥哥，你能先不要结婚吗？等我长大了，咱俩结婚好不好？”
　　沈家宁晃了晃，差点没站住。其实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沈家宁脑子挺乱的，这几年他虽然刻意回避，但这并没能阻止他对明真的感情到了根深蒂固的程度。它已经很难拔掉了，除非你不怕疼。
　　可是，沈家宁怕疼。
　　“家宁哥哥，你害羞啦？”明真眼睛一亮，伸手去摸沈家宁的脸。
　　沈家宁缓过神来，把头扭向一边：“你老实一点！”
　　【肆】
　　明真的第一次表白就这么被沈家宁绕过去了，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也没故意疏远她。可能是太在乎了，明真也看不清自己在沈家宁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但已经厚着脸皮表明心意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所以后来的日子，明真总是时不时的和沈家宁表个白，有时候认认真真的，有时候嬉皮笑脸的。沈家宁刚开始还有些别扭，可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家宁哥哥，我给你唱首歌吧！”明真不知在哪弄了一把吉他，真事儿一样搬了把椅子在沈家宁面前坐下来。
　　沈家宁停下手中的工作，有些怀疑的看着她：“你会弹吗？”
　　明真白了他一眼：“当然！”我可是都为了你才学的，我就想给你唱情歌。
　　每当我听见忧郁的乐章
　　勾起回忆的伤
　　每当我看见白色的月光
　　想起你的脸庞
　　明知不该去想不能去想
　　偏又想到迷惘
　　是谁让我心酸谁让我牵挂
　　是你啊
　　这些年，明真给沈家宁唱过许多歌，但唱得这么走心的，却是第一次。以至于明真歌都唱完了，沈家宁还久久没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明真敲了敲吉他，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有些委屈：“我唱的这么好听，你想什么去了？”
　　我这么费心准备了这一首歌，练习了那么多次，你不仅一点感觉都没有，竟然还给我走神了。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沈家宁突然问。
　　明真看他回了神，委屈便没出息地一扫而光，笑嘻嘻地答：“信仰，好听么？”
　　明真蹲下身，把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仰着脸和他说：“家宁哥哥，你做我男朋友吧？”
　　这次沈家宁没有挤兑她二皮脸，也没有说任何话，而是把头瞥到了一边。这辈子都没这么虚伪过，明明很喜欢，明明想每天带在身边，却就是因为跨不过年龄这道坎不敢说实话。沈家宁咬咬牙，管它呢，再这样下去他都想抽自己两巴掌。他回过头去找明真，没想到这孩子跑到冰箱那找冰糕吃去了，一会儿这屋转转，一会儿那屋看看，看似不经意的样子。沈家宁皱了皱眉，这小孩是不是看透他的心思了，故意拿着他玩啊。
　　于是，星期六早上明真睡完懒觉之后，给沈家宁打电话，就听到他说自己的脚受伤了。明真也没顾上多想，草草收拾了下就直奔沈家宁的住处。门打开的那一刻，明真下意识的就去看沈家宁的脚，白净纤瘦，完好无损。
　　“你不是受伤了吗？哪只脚？”明真仍以为他受伤了，只不过表面看不出来而已。
　　“你先起来。”沈家宁把明真拉起来，这会儿他突然后悔了，他心疼了，他不该这么逗她。
　　明真站了起来，可眼睛还是定在沈家宁的脚上，一脸的担忧。
　　“哎呀！我没事，逗你玩呢！”沈家宁愧疚了。
　　明真反应了一下，跳起来捏他的脸：“你敢骗我。”
　　沈家宁看着明真额头上渗出的细密的汗珠，抬起手来给她擦了擦：“想吃点什么？冰箱里有西瓜，我去给你拿。”
　　明真拦住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沈家宁抽了抽嘴角：“没事儿，先去吹会儿空调，一会儿吃西瓜。”
　　明真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的确没出什么大事儿，但你这表情怎么这么别别扭扭的？明真瞬间明白了什么。
　　“没事儿你骗我来干什么？”明真把双手挎在沈家宁的脖子上，眯着眼睛问他。
　　沈家宁嘴硬：“吃西瓜呀！”
　　明真扬扬下巴：“我不吃西瓜，我想听你说话。”
　　“说什么？”
　　“你知道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说什么？”
　　“你再说你不知道？”明真低下头，朝沈家宁的锁骨咬了下去：“你再敢骗我，再敢不说实话，我还这么咬你。”
　　沈家宁抱住她：“明真，我们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俩是青梅竹马。”
　　“你见过这么老的竹马吗？”
　　“你才大我几岁？再说了，哪里老了，明明比我还好看。”
　　“好看和老是一个概念么？”
　　“在我这里是。”
　　沈家宁摸摸她的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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