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花雨时

　　沉瑜终于走了，云心却觉得好累，这样的事，真希望从此再也不用去做。整个大殿里安安静静，佛像前的香炉袅袅飘着烟雾，云心坐了许久，才说道：“可以出来了吧？”

　　沉瑾和沉玦从佛像后缓缓走了出来。

　　云心没有想到沉玦也在，她起身，勉强笑了笑：“原来四殿下也在。”

　　“云…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方才云心和太子一番较量，沉玦听得清楚，面对云心，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随便喊一喊，”云心淡淡笑道，又看向沉瑾，“谢谢你，这样我就能向太子妃交待了。”

　　沉瑾摇头：“不用。”

　　“还有刚才，说到重化昀的那些，都是我胡说的，我从没有把这里的事情告诉过他。”

　　沉瑾道：“我知道。”

　　沉玦本来不懂沉瑾让他来听这一场戏的原因，只是云心说那一句“他以后坐上皇位可以稍稍安宁，不必为座下亡魂而夜不能寐”时，他明显察觉到身边沉瑾身躯一震，而眼中也几乎有热泪要流出。

　　他本就知道是自己痴心，现在，那一点痴心，也不必有了。

　　云心却忽然朝出神的沉玦微微一笑：“四殿下，那块手帕，你能还给我了吗？”

　　沉玦怔住了，袖中的手不由自主抖了起来，原来他捡了手帕，他们早就知道了。

　　“好…好。”他从怀中拿出那块手帕，缓缓举到她跟前。

　　云心接过手帕展开，看着上面的梨花：“母亲过世以后，我就很少绣梨花，”她缓缓朝佛像走去，“这一朵，是当初出发来沉国的前一天我在南山绣的。太子殿下刚才的话一点也没有错，只是我错了。”她已经走到佛像前，看着手里的帕子，忽然将它往燃着香的香炉里一扔！

　　“原来我一直想对你下手，完全都错了，你和沉瑾，原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太子最后这句话让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非常可怜，有什么比自己一手毁了自己的快乐更加可怜呢？她如果没有来沉国，一切怎么会是今天的样子？

　　“不要！”沉瑾大喊，冲过去一把将帕子揪了出来，沉玦一惊：“三哥！”可是帕子已经被烧了一大片，那朵梨花正被烧到，纠结成了一团黑色，再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烧了就烧了吧。”她宛若叹息般说道，“殿下，我很感谢你，一直。将来两国邦交我也愿尽绵力，至于春樱，我会送回府里，我们，后会有期了。”她缓缓说完便了转身，一步步缓缓走出了大殿，连背影，都是一种决绝。

　　“三哥，她…”

　　沉瑾紧握着被烧得所剩无几的手帕，连当皇帝，都未必是天下第一畅快事，何况皇后？有些人一辈子追逐的东西，在另一些人看来却一文不值。

　　云心拼尽力气忍住的眼泪，在背过身那一刻也终于落下，来的时候没有犹豫，走的时候也这样随便，这一趟沉国之旅，从头至尾都像是梦一场，说到底，也只是他不够坚定，她不够坚忍罢了。

　　沉瑾没有拦她，也无法拦她，留下沉玦痴痴地回想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皇子府，云心已经将春樱赶了回来。春樱哭得眼眶通红，给了他一封信。

　　方才还在殿中，可此时信就已经送来了，沉瑾自嘲、苦涩地笑了笑，她早就决定要走，安排好了一切，甚至连临别的信都已经写好。

　　非缺吾君：

　　君读此信之时，心当已远走矣，从后天山南北，心之何往，已非君之相干。

　　与君相知相许之日，今已远去，徒留伤怀。心本浪子之质，欲求自由，虽情不可舍，终究不可与君共担大任。

　　君胸中丘壑万千，治国为君之道实不废江河，况待百姓至亲，视万民如子，来日定将睥睨天下，心此日虽与君别离，亦有对君之殷切期盼，而待君临之日，身侧之人必将温娴恭良，而有母仪之姿，那时心亦将于天下一片隅之地，为君欣然矣。心自此远走，望君此后可付雄心于天下，舒远志于当朝，心当日所言为君之道，持家之法，乃至欲广福田，须凭心地等语，虽则不可登大雅，唯望君偶然念之，而有所助矣。

　　心与君相识日久，心意互通，本不欲以此嚼字之信，咬文之语，以伤君怀，然执笔之时，胸中所怀具已无从所言，此信不若当初远寄重国之家书手信，实乃字字血泪，心不能言生生世世，吾侪不必再晤，然别离之情字里行间，君亦可得知一二。

　　思及当日种种，如街头之初遇，杏花楼之擦肩，军中危难之时相救之情，乃至碧梧桐岭知心之语，后心远抛故土千里而来，与君日日同处，情意之缠绵，至此已逾三年之久矣，乃心此生铭心刻骨之事，当永不忘怀。此后夜雨青灯，每一回忆，宁不感怀？故心虽去，而寸心耿耿，犹不免神驰左右。顾人生百年，无不散之筵席，君毋以心为念可也。

　　无云之月，有目者所快睹也，而盗贼所忌；花月之玩，以娱人也，而感时惜别者因之堕泪。今夜月圆，心亦见境以生情，此日之别虽不易，心却并不畏惧，胸中若已释怀，又何来万千思绪，望与君共勉矣！别离在即，行矣！非缺，纵然有千言万语，何必再言讲？

　　心留字

　　手中的信纸已被沉瑾死死捏住，双目中一片赤红。

　　她终于是走了，她明明伤心彻骨，所留的信中却全是对他的期盼，劝导，安慰，只一句“心本浪子之质不可与君共担大任”，就解释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纠缠苦痛。月圆之夜，却是她泪洒伤心地的时候，他痴迷地看着纸上的字迹，泪痕犹在，她表面那样平淡，那样无所谓，可不知道她自己写下这封信之时，又到底流了多少无人看见的泪水？

　　“生生世世，吾侪不必再晤，”他怔魔一般低喃，“生生世世，吾侪不必再晤！”他终于也尝到泪水的滋味，就像他无数次让云心也尝到的一样，苦涩，痛苦，还加上悔疚。

　　“呵呵，云心，当日相遇的时候，那才是我们最好的时候，此后我已被功利名禄双眼蒙蔽，给你所有不过是伤心，我只是个俗中又俗之人，又怎么配得上你的感情？更怎能得你如此的期许寄语…”

　　云心终于走了，离开这个地方，留给沉瑾的又是什么呢？他曾有过的一切终于失去，此后即便真的了却平生之愿，睥睨天下之时，也不免心中孤苦。今后月圆月缺，只可靠回忆，给予自己一点安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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