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花雨时

　　外面雪还是下得很大，地上早就又积了厚厚一层，沉瑾在云心身边，一同朝马车走去，一直没有说话，云心当然也没有说话，他们正要登上马车时，背后沉玦忽然出声叫住。

　　“请皇兄不要见怪，”沉玦赶紧解释，“玦弟有些话想要和云心嫂嫂说，不知嫂嫂可方便？”

　　嫂嫂？云心心中一颤，来此这么久，除了沉玦外，竟未曾有一人这样承认过她的身份，这一句嫂嫂，让她莫名伤感。

　　沉瑾点了头：“好。”他先上了马车，这让沉玦意外，本也不是要他回避的。

　　“云心嫂嫂不要见怪，玦弟只是对今晚的事还有些话。”

　　云心微笑：“殿下有话请问。”

　　沉玦想了想，“为什么，嫂嫂心中生平最快乐的事，只有那两件？其实嫂嫂来自民间，亲友之乐，难道不应该十分易得吗？”

　　云心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四皇子对自己的事如此有兴趣，不过她对他有些好感，也不必拒之千里，“只因为，我的那位朋友还有家母，都已不在此间尘世，那样的快乐已是毕生不可再得，所以珍贵。”

　　沉玦愣了，他有些愧疚：“抱歉，我无意，问起嫂嫂伤心之事，是我多言了。”

　　云心淡笑笑：“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还有，”她终于还是说道，“云心不敢当殿下嫂嫂之称，今后若还能再如此相谈，请以云心相称，云心感激不尽。”

　　沉玦怔了，云心却笑笑施礼，转身也登上了马车。

　　她头发和衣服上沾了许多雪花，让一席绿衣白袄她就像雪中仙子，转身之际，天地也已经失色。

　　直到沉瑾和云心的马车远去许久，沉玦才转身，不远处的四殿下府管家林之中走上前，林之中是沉玦生母林妃母家的人，自沉玦幼时便在他身边，对他十分尽心，他看了眼远去的马车，低声道：“公子，”他一向称沉玦为公子，而不是殿下，“云心姑娘已经走了。”

　　沉玦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抬眼道：“你叫她什么？”

　　林之中不急不缓道：“云心姑娘曾在街上和老奴有一面之缘，是位难得的姑娘。”

　　沉玦皱眉斥道：“住口，不可对云心夫人无礼。”

　　林之中像是毫不在意，“公子错了，云心姑娘从来就不是三殿下的夫人。”

　　沉玦眯起了眼，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瞒着我做了些什么？三皇兄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林之中老眼中是恳切的光彩：“公子无心争夺皇位，老奴不敢置喙，可是云心姑娘既然是公子心仪之人，老奴怎可不为公子上心些？”

　　沉玦一甩衣袖：“荒唐！”他大步向前走去，林之中赶紧跟上，“公子不要怪老奴多事，实在云心姑娘她…”

　　沉玦倏然停住，看着他严肃道：“三皇兄说所说的友人定是云心嫂嫂，你也在场，难道看不见三皇兄的神情？他是将来的明君，是朝野的希望，我绝不会与他为敌，无论你做了什么，以后云心嫂嫂，还有三皇子府的事情，你不许多问！”

　　林之中当然不会放弃，坚持道：“可是云心姑娘本就不是公子的嫂嫂，无论公子想不想知道，老奴都要说，云心姑娘自来本国，虽住在三皇子府，可一向独居一院，即便三殿下前去也都有外人在场，云心姑娘如此人物，只不过是个谋士，是被利用的…”

　　“住口！”沉玦厉声打断，“即便云心嫂嫂曾为三皇兄出谋划策，也是他二人之间的事情，我若横刀介入，不仅与三皇兄为敌，让云心嫂嫂声誉有损，也会影响此刻朝野情势，你一向稳重，此时不要再提。”

　　林之中终于不能再说，只不过，想到沉玦此时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不能去争，眼中不免黯然。

　　沉瑾和云心在马车上，车内狭小，以往他们谈笑风声，从不觉得路途遥远，今夜二人无言相对，车辙声似乎也成了无声的叹息，云心一直依靠在车厢闭目养神，沉瑾正襟危坐，没有看她，也不发一言。

　　马车忽然停下，云心立刻睁开眼，掀起车帘，一瞬间寒风吹入，拂起她鬓边一缕发丝，飞花卷帘而入，残月照影朦胧，沉瑾看着她，不由得愣住了，她如此美，又如此遥远，好似漫天飞雪，永远也抓不到手中。

　　车夫赶紧回道：“云心夫人，前面积雪太多，马车怕是走不了了。”

　　沉瑾探出头来，还未说话，云心便已动身跳下了车：“也好，夜雪如此美，赏赏也无妨。”

　　沉瑾也就下了车。

　　寒夜，厚厚的积雪泛着白色的寒光，绵延数里不见尽头，的确很美。

　　脚下有咯吱的声音，北地的雪果然不同于重国的，云心缓缓走着，沉瑾也缓缓跟着。

　　“那年元宵刚过，我和楚源大哥，日夜兼程赶往曲度边关，戚门山脚也是这般漫天大雪，我却只觉得美，一点也不觉得冷。”云心低声道，像是叹息，像是回忆，“我出发来沉国那一天，也是大雪的天，也是正月刚过，舅舅劝我等天气暖些再出门，我却等不得了。”她缓缓蹲下来，握起一捧雪，“可是我今天，真的好冷，好冷。”

　　沉瑾上前蹲在她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将一捧雪也融化在手心，给两个人都添了彻骨寒意。

　　云心看了交握的手，终于挣脱开，抬眼看了天空，任凭雪花落在自己脸上，“想我楚云心，自问从来心明如镜，懂得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可是实际上呢？”

　　沉瑾起了身，他有无数的话向她解释，可是全都那么苍白无力，从她来到这里这么久的时间，他看着她为了沉落的事情每一次每一次那么难过，看着她在祁茗面前愧疚难抑，看着她在沉落墓前脸上心上流了无数眼泪，他却一直没有告诉她真相，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只不过，害怕啊。

　　他怕她对他的感情是建立在对沉落的愧疚之上，他怕一旦她知道沉落并没有死，那这份愧疚当然立刻消失，这份建立在愧疚之上的感情也就立刻坍塌瓦解，一想到这些，他的恐惧就立刻冲散他的神智，让他忍心看着她每一次的痛苦，让他坚持不让她知道真相。

　　“云心，我…”他终于开口，只说几个字，便发现有异常，他转身一看，云心已经倒在了雪上！

　　沉瑾大惊，冲上去扶她：“云心！”

　　云心脸色已经显着不正常的红色，却睁着眼挣扎着看着她，淡淡的神色，眼中一片清明：“沉瑾，你是不是觉得，为了沉落的难过，我付出的代价，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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