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花雨时

　　又是宫中大宴。

　　真是云心本就腻烦，却总是不能免去的事情。当然她还有一些困惑至今未解——上次那个英俊、想要害她的男人。

　　宫中家宴，其实就是所有的皇室成员和他们愿意、并且能够带出来的家属们的一次盛大宴席。还好还好，没有了那些脂满肥肠的官员，多了一些或端庄或娇美的宫嫔，这是让人开心的事情。云心决定素雅而不失体面地出场，她也很奇怪自己这个想法，上次那样不该出风头的场合她恨不得大出风头，这次应该群芳争艳的时候她反而要平平淡淡了。

　　总之宴席终于无甚意外地到来，宫嫔们果真各有千秋，就像是一场无与伦比的比赛——殿中是一个用尽全身力气将身段弯曲成一个常人几乎绝不可能达到的程度的美丽女人，她脸上还带着自信的微笑，云心却痛苦地发现，原来跳舞也是一件让跳的人本身十分痛苦、看的人也十分痛苦的事。

　　“宫中家宴的习惯，就是由父皇的妃嫔们轮番出来献艺助兴，虽然她们花样百出，但是每次也都是琴棋书画那些，习惯了也就难免觉得很没有意思。”沉瑾坐在云心身边，他难得穿上皇子的特有的紫色绣袍，整个人十分俊逸。

　　云心笑笑：“要是被那些娘娘们听到，你就惨了。”

　　沉瑾无奈，偷偷点了她的手腕，“和你说正经的，要是无聊的话，我们可以借口什么出去走走。”

　　这一幕看在皇后眼中，她露出淡淡而欣慰的笑。

　　云心睁大眼，几乎脱口就要说不，然后她愣住了——离她不是很近的地方，在众人身后，一层帘幕遮着，但是清楚地能看见里面一众乐师，她看见了他，那个男人！

　　他几乎也在全身心敲着宏伟复杂的一整套编钟，但是云心却似乎看见他嘴角那一抹嘲讽的笑。

　　“怎么了？”沉瑾顺着她的眼光看去，他当然没有注意那个乐师，还以为云心在看编钟，解释道：“这一套编钟是父皇早年请名匠制作，精良无比，在三国都很有名的。”

　　云心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乐声就在这时停止，乐师们也就开始短暂的歇息，那个男人施施然退出了。

　　云心神情严肃，轻声道：“我要出去走走，我…我好想看见了一个认识的人，我一个人去，你不用陪我。”

　　沉瑾皱眉，看着云心退出席，她的手几乎不能遏制着在抖。

　　那人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云心看着树最多的地方走去，似乎那就是两人约好了的事情。实际上她不该出来，更不该想要找到那个男人，但她像是鬼使神差，觉得那个男人有什么特殊而神秘的事情吸引着她，就算可能遇到未知的危险，她也无法停下脚步。

　　花树隐映下，她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去。

　　忽然间身后黑影一闪，她倏然回身，惊觉寒光一现，自己已经被抵在了一棵树干上，而且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脖子处的一丝丝寒意。

　　“胆子真大啊？”那人似乎叹息，又似乎称赞。

　　云心垂着眼，仰在树干上丝毫不能移动，她手更加发抖，“真的是你？你想干什么？”

　　那人摇摇头，手里的匕首更靠近她的脖子一点，瞬间就有一点血珠沁出来，在寒光毕现的锋刃上显得更加令人恐惧。

　　“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嗯？”他好像是在微笑，“知道了没有？”

　　云心咬牙，拼命让自己冷静。“死…总要有个理由吧，否则谁能瞑目。”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有脸在这里待下去？你不是重化昀的相好么？他为了他重家的江山，连把你拱手送给敌人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重化昀？重家的江山？敌人？云心的心立刻平静了一些——虽然只是一些，但足可以让她找回理智。“沉瑜告诉你的吧，哼，”她居然还有胆子冷哼一声，“想把自己说得高尚些，当然就要通过贬低别人了。”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么？”那人手中的匕首一点也没有动，他的另一只手死扣着云心的肩膀，也完全没有松手。

　　云心冷笑：“我一直以为沉瑜是个蠢人，没想到在手足相残这件事上，他倒是挺有能力，如果我死了，沉瑾当然受到影响，可能短期内会给他太子殿下一些享乐的时间了，我说的对不对？”

　　“哼，”那人也冷笑，“他们手足相残，和我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杀你这件事，和我有关系。”

　　云心移开专注在脖子上的匕首的双眼，转到他的脸上，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她能感受到，是一种强烈的恨意。

　　眼前这个人，上次虽然失手，但是已经足可表明他不计后果——如果当时真的被众人看见她和他在宫中私会苟合，沉瑾当然名声扫地，这是沉瑜想要的结果，可是眼前人大概也难逃一死。可他一次失手，还有第二次，而这一次，他只会更加不计后果、不择手段。

　　“我认识你么？据我所知除了上一次，我们从没有见过面。”云心道。

　　谁知道那人顿时发狠，扣着她肩膀的手松开，一把抓住了云心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扭断，云心咬牙强忍着。

　　“认识？我…”他突然顿住了，云心感觉周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手腕彻骨的疼痛让她额头上滴下一颗颗冷汗。

　　“你怎么会有这个？！”许久那人才说话，声音颤抖，语气里竟是难以遏制的激动。

　　云心终于明白他的问什么，他死死盯着她手腕上的珠串，那一颗颗晶莹的绿色珠子，正在闪着幽幽的光。

　　“我问你为什么会有这个，说！”那人低吼，手更攥紧，云心感觉手腕要断了，咬牙道：“这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话未说完，她就感到脖子上尖锐的痛，还有血流进衣领里，那把匕首几乎已经割进她的喉咙。

　　“说谎！你说谎！”眼前的男人像是疯了，吼道，“分明是你和重化昀害死了她，她怎么会把这个送给你！”

　　云心立刻明白了，所有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几乎一瞬就明白了，这应该是身处死亡边缘的人独有的敏锐能力，“这，是沉落送给我的，沉瑾可以作证。”

　　匕首渐渐放了下来，手腕也渐渐不再被死死攥住，云心惘然往后一靠。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把这个送给你？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摇头道，“怎么会，”他盯着云心，“你说，小落公主还和你说了什么？”

　　想到沉落当初的话，那天满屋的血，沉瑾绝望而深恨的神情，云心低了头，脖子上，和手腕上的痛似乎都已经不再有什么知觉了。“我记得，她说过，在沉国皇宫里，她只有三个真正的朋友，一个是沉瑾，一个是她从小的宫女绣娘，还有一个，是宫里的一个姓祁的乐师，”云心抬起脸看了眼前的男人，“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

　　他就是祁茗，他还记得有一次沉落和他说话，谈到各自的父母，沉落很伤心，忽然对他说：“祁大哥，在这个宫里，除了三哥还有绣娘，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除了他们，就只有你对我最好。”

　　祁茗愣住了，心也渐渐沉入水底，“你真的…”他终于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沉落从小不喜欢和人说话，更不会轻易说出这些话，如果她说了，那就说明她对她是绝对信任、喜欢、没有隐藏。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上面还有未滴落的血珠，黑夜里闪着寒凉的光，好像在表明他是多么愚蠢。

　　“…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云心已经完全忘了脖子和手腕上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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