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花雨时

作者:秋以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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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夜流光相皎洁


      马车平稳地在路上走着。

      云心依靠在沉瑾肩上。

      “累了?”

      云心摇头:“当然不,今天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是鸿门宴呢。”

      沉瑾皱眉:“鸿门宴?”

      云心赶紧道:“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今天会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以为会很难应付,谁知道,嗯,并不想我想的那样。当然,”她笑得甜蜜,靠在他的肩上,“这还要归功于你。”

      沉瑾更是心神一动,心叹何为美人一笑,他终于是有些懂了。

      “其实今天如果你不说话,太子,或者那位俪妃娘娘再说一句,我会答应抚琴的,因为我早就准备好了,”她眨了眨眼,“准备好了要给你挣点面子,让他们知道三殿下府上的人的确不一般,虽然我琴艺的确算不得高超。不仅如此,我还想着太子,或者陛下一定会有很多话说,我要好好地应对,最好是让众人都心服口服,谁知道,哎,我看来是想太多了,你说是不是?”

      沉瑾实在不知道云心居然是这样想,他定定道:“那么,似乎是我让你无法一展,呃,风采了?我以为你不想多说话,不想让别人多品头评足。”

      云心嘟嘴:“这又不冲突,你以为我今天这样打扮是为了什么?”

      沉瑾叹了口气,道:“云心,我是不是不太了解你?”

      云心惊讶,直起身子看着他,果然见到他眼中的遗憾,这遗憾让她联想到方才殿里的景象。如果沉瑾肩负重任,要冲破这早已积重难返沉国朝堂,收拾奢靡腐烂已久的朝政,剜去里面布满了的蛀虫,而只有所剩无几可以倚重的人,那,这是多么艰难,又需要多少心血才能做到呢?

      而现在,他还需要担心身边她的想法,朝中的事已经像一座沉重的山将他压住,他却还要坚持伸出一只手来给她爱与安慰,那么自己还不知道要怎么做么?

      “沉大哥,今天这样的场景,你有什么看法?”她端端正正和他直视,认认真真地问。

      沉瑾想了想,也就认认真真地回答道:“今天到场的,一部分是老迈的臣子,只求皇恩庇佑,让他们晚年依旧风光。一部分,你也知道,他们生平所知,除了争权夺势,阿谀奉承,还有无穷无尽的享乐之外,已经没有其他。只有少数几个,仍然对国家有希望,只是用不同的方式维持着这点希望,比如骆平仲,还有辛业。当然,还有一些人,他们没有来,这其中就有不屑与来的人为伍,对他们的堕落嗤之以鼻的人。”

      云心道:“所以你也知道,这个沉国的朝廷,早就已经被那些高官蛀空,只留下享乐而飘飘然的外壳了?”

      沉瑾叹了口气道:“是。”

      云心微笑:“想要救回即将走向灭亡的沉国,是你的父皇给你的责任,身为皇子,眼见到国中百姓,不是生活困苦颠沛难以生存,就是沉迷假象自取灭亡之路,你也有拯救自己的国家和人民的仁心和勇气,是不是?”

      沉瑾淡笑笑:“我知道这是我穷尽一生也要去做的事情。”

      云心想了想,终于道:“骆大人和骆夫人是你的第一步?”

      沉瑾并不隐瞒她,“骆平仲是青年将军当中最有声名,最有能力,最能带领起其他可塑之才的人,而且有他的祖父,父亲,叔父一家忠良当年在军中的威望,许多老将都会对他另眼相看,如果远在军中的将领也无法避免要沾上一点京中的官僚之气,有一个有风骨且有实力的带领人,是挽回还没有彻底腐化的军队的唯一办法。”

      “骆夫人呢?”

      沉瑾看着她:“云心,你知道的,骆夫人对骆平仲的意义。”

      云心苦笑:“我从不认为天下是男人的事,但是对于红渠夫人,让她卷进这样的纷争,好像不太公平。”

      沉瑾揽着她的肩膀:“骆平仲这七年多来渐渐远离朝廷,想要逐渐放开,最终和骆夫人远离朝堂,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望,骆平仲这一生注定要在战场,骆夫人身为他的妻子,也就注定要承受,不同的是,我们愿与他们一起承受。”

      云心没有话说了,只是又靠上了他的肩。

      沉瑾轻声道:“是不是觉得,这些都好黑暗?”

      云心在他肩上摇头,静静地想着:不是,我只是觉得,嗯,前路漫漫,未来有好多事情等着我们,那应该,会有真的黑暗吧。

      马车到了府门,缓缓停下,夜已经深了,夜空一弯新月,还有点点繁星,是很好的天气。

      云心后来沉默一路,下车见到夜空景色,突然道:“真好。”

      沉瑾顺着她的眼光,也道:“是很好。”

      马车还没有走远,车夫的脚步也很清晰,跟在后面的沉昔还有其他下人依旧静静地、不远不近地站着。

      云心看着夜空,又看向沉瑾,她眼中的光芒似乎耀眼而完全使繁星新月失色,她缓缓靠到沉瑾的肩膀上,温和而柔情,“哪怕只能给你一点安慰,我也愿意给你我所有的虔诚心意。”她用前而未闻的温柔似水的语气,轻声说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不是他力挽狂澜的最好帮手,不是文胆智囊,更不是将才,但是,这又有什么呢?只要有这样简单的话,抵过万千谋臣和驰骋疆场的千万雄师。

      沉瑾这才恍然意识到,这是云心第一次对他表明心迹,今天的她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很大的不同,今夜的星月也似乎很普通,她的神情,她的话,并不热烈,只是…光是她双眼中无穷的柔情,就可以让他完全完全沉溺,而因此忘了周围的人的存在,他揽着她肩膀的手倏然移到了云心的腰际,用以支撑,也将她搂进怀中,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低头便吻了下去。

      云心也已经不由自主了。

      她一向似乎很沉稳,很自信,但她伸出手抱住沉瑾的肩膀和他拥吻,忽略掉身后惊讶的低呼,还有即将到来的纷纷议论。她从来不是惊世骇俗不讲究别人眼光的人,无论很久很久以前,以前,还是现在。但此刻眼前是她深爱的男子,所以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她可以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在一个娇羞、甜蜜的时刻与他亲近,这样的感受,她还以为在她不再是胡音音的那一刻起就不能够再拥有。

      她的动作更让沉瑾几乎难以自持,倘若蝴蝶已经为花儿而痴迷追随,又怎么经得住美丽的花儿自己放出浓郁奇异的芳香来给他吸引?

      沉瑾的心跳砰砰砰地传到云心的耳边,好像和她自己的心跳融为一体,他缱绻的吻似乎没有终止,一点一点让她陷落。

      云心终于松开他的肩,转而用手抵住他的胸膛。

      于是沉瑾终于停下,他们鼻尖相对,共享此刻的静谧。

      良久云心才给他一个微笑,轻轻拿下他抚摸着她的脸的手,从怀中取出收了许久一直犹豫着要不要给他的手帕:“这个算是定情信物,是我母亲的见证。”

      沉瑾接过,他的指尖触到了丝柔的手帕,心却好像碰到了最柔软的一片,情难自已,他贴近她一步,谁知道她忽然又抵住了他的胸膛:“想知道我对今晚宴席的看法么?”

      沉瑾无奈闭上了眼睛,这个时候,恐怕只有云心有这样的本领,将他从心神荡漾一片惘然的边缘猛然就扯了回来。

      云心更加笑得开心,“我想起了一个,嗯,一个前辈说过的话,他曾经游历各国,将自己的见闻一一记下写成了一本书,我看过,其中有一段是,”云心仔细回忆道,“富贵之家不知惜福,妄自浪费,已属造孽;何况无力下民族,只图目前适意,不顾日后饥寒。倘蒙君子于乡党中不时开导,毋得奢华,各留余地,所谓:‘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想有时’,如此剀切劝谕,奢侈之风自可渐息,一归俭朴,愚民稍可糊口,不致流为奸匪,奸匪既少,盗风不禁自息;盗风既息,天下自更太平。”

      沉瑾眼里泛起了惊讶的眼光。

      云心说完,为沉瑾整理了一下衣服,一边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我能记得这么长的文字?告诉你,我曾经背诵过的课文,比这个长的多着呢,以前我有过很多书,背过很多,”她顿了顿,“我在南山也有很多书,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对于以前记诵过的文字,只要我能想的起来,我就都把它们写下来,很多事情不容易忘记,但是对于文章,时间久了,想不忘记都很难,你说是不是?”

      沉瑾敏感地察觉到她的话里有些让他不明白的意思,他还没开口问,云心就赶紧又接着道:“说说看,刚才的话。”

      沉瑾凝眉,这才细细想她的话,“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想有时,此一句,应该镌刻与石碑之上,传入当下国中所有民众的耳中和心里,更应该给朝中大部分的大臣当头一棒,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寻找可以做到这点的君子相助?”

      云心不置可否,只是淡笑笑:“这个不是我的责任吧,而且,”她笑得开心,“三殿下宠姬这个身份,恐怕会越来越炙手可热,所以…”

      沉瑾猛然按住了她的唇,也阻止了她即将说出的话,看着她,平静而严肃地说道:“你不是什么三殿下的宠姬,我也会永远相信你的判断,说得明白点,就算你一定要和三殿下扯上什么关系,那也一定是…”

      这下轮到云心阻止他的话了,她也按住他的唇,同样平静地说道:“不要说,你的话,将来可能是锦上添花的存在,但此时你不要说。”

      沉瑾在心中叹了口气,然后道:“好,”他搂着她,“先进去吧。”

      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想有时,这句话不久便出现在三皇子府正厅侧匾上,然后渐渐印到了无数沉国官员府中的譬如石刻、匾额上,也成为无数民众门上的对联,沉瑾最终的确做到了让国中“奢侈之风渐息”,但是也让他无数次,触景生情,无法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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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花儿与蝴蝶”柔情描述的一段,借鉴于刘云若《旧巷斜阳》文中的某些文字。大爱《旧巷斜阳》。
    “富贵之家不知惜福”一段节选自清代李汝珍《镜花缘》第十二回,‘双宰辅畅谈俗弊,两书生敬服良箴’。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出自于出自于宋范成大《车遥遥篇》: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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