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花雨时

作者:秋以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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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山万里



      养伤的日子过得飞快,好像很久都没有见到外人了。

      沉瑾已经回国了,还真说不清楚是谁比较伤心呢?

      云心正静静坐在医馆院子里一棵大树下,倚靠着树干,仰着脸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伸上天空的树枝上出神。

      那句莫名而神奇的“音儿”,还未完全信任时对他的疑问,朝梦楼无意的接近,山间共赏的风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到脸上,那真是生辉的朝气…还有未叫出口的“非缺”,浮灯灿烂的美好夜晚,“我的甜柔深谧的怀念,是花木掩映中唱不出歌声的古井”,枫叶漫山那时的郊游…

      所有的刻在记忆深处的美丽的场景,好像都在眼前呢。

      只是,血,剑,泪,恨,也都在眼前呢。

      她常常这样,一看就是一天,原本看的是快要落尽的叶子,接着看的是光秃秃的枝丫,再接着,她就看到了积雪的细枝摇摇晃晃,除夕,正月,旧的一年终于过去了。

      她的伤也好了。

      伤的确可以好,可心底的疤痕,也是可以抹去的吗?

      可伤毕竟已经好了,她准备回南山了。不想见任何人,不想管任何事,只是想回南山去安静地待一段时间。

      回到南山,在那棵朴树下,她依旧倚靠着树干,仰着脸望着天空出神,日日夜夜,说不清在想些什么,只是,胡思,乱想。

      现在,院子里有多少花木在悄悄迈入春天?有多少隐约的绿色已经渐渐笼上了山间遍野?梨花可也正在努力地结着苞儿?清晨的露水打湿裙角,晚间的寒风吹凉指尖,初春的太阳偶尔照到脸上,那时她便会闭起眼睛,月华的影子也撒下柔和的意蕴。

      上天啊,请让我心中所有美好的事物每夜都来到我的梦里,给我这个失意的人儿一点安慰吧…

      今夜依旧无眠,云心还是如往常一样,仰起脸看着天空一弯弦月,重化昀便在这个时候来到了,翻墙这种事,本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他的脚步很轻,走到云心的眼前时都没有让她的眼神有任何波动。

      “谁也不肯见,自己躲到这里来干什么?”

      她不语,直到几缕阴云将月渐渐掩盖,她才淡淡开口:“在这里生活的那么年的时间里,我可从不觉得自己在躲呢。”

      “是么?”他轻声反问,“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你没有挂念的人,也没有人挂念你吧。”

      她淡淡笑了笑,依旧仰望着天空,“你是七层宝塔,我是塔檐的风铃;你是无边的白雪,我是雪上的鸿爪;你是奔腾的海浪,我是岸边的礁石,为你守候终生…”她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生平最厌雪月风花,青藤缠树的柔情,到今天,自己也能想起这样的话呢。”

      “他对你那么重要?看来当初,你刚到军营那天,我就应该,将你赶回家去。”

      她终于看向他,慢慢说道:“昀哥,我整天胡思乱想,脑子好乱啊。”

      重化昀走到她身边坐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你还是,去找他吧。”

      她没有说话,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二月初十的时候,京城迎来了新年最大的一场雪。

      青岩江沿岸绵延雪地茫茫一片,鸟兽全无踪迹,更无行人。可今日为了祭奠萧衣言,这里多了好多人。天依旧下着鹅毛大雪,片片雪花覆盖在原本就皑皑无尽的雪地。云心看着冰冻的江面,不由得想着,如果娘还在身边,她会怎么说呢?

      她一生,似乎从未追求自己所爱,哪怕他就近在咫尺,哪怕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阻碍。那么,她又会给自己的女儿什么样的建议呢?简溪上在江边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好像他还是在重复着,衣言,我真后悔,我真,后悔…

      在这样的想象中,她眼前的道路,却渐渐地清晰起来了。

      前路茫茫呢。

      回到南山,在萧衣言灵位前,她仔仔细细在一方崭新的手帕上绣上了几朵梨花,好像是带着母亲的期盼和牵念,她准备前往沉国了。

      出乎意料居然大家都支持她,萧期无虽不想让她在这样的大雪天出门,却禁不住她笃定的神情,楚源教了她三招防身招式,重化语坚持要让步风和步飞陪同——她和她的哥哥们都已知道真相了,是萧期无在云心伤后亲口告知。重化语对步风步飞兄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交待,只是说“云心与我,就如一人”。

      重化昀一路相送。

      连她自己都觉得莫测的前路,却在行前已得到这如此多的支持,她是多么幸运,多么幸福?

      很快他们就到了曲度,冷意更重,离乡更远,心也更加彷徨。

      今夜是在重国的最后一夜了,过了边关,他们就将进入沉国了。于是在客栈里,他们四人各坐一方,共同举杯,不知为什么而饮,暂且说成,祝我们一路顺风吧。

      第二日清晨,重化昀醒来时,云心和步风步飞已经到了沉国境内了。

      这是他意料中的事,也是他自己促成。

      云心给她留了一封信,他打开信纸,上面的字迹熟悉而清秀:“行路虽难,不如交友之难,妹得一兄如你,实乃平生幸事,是以一路相随,不敢轻言别离,但长亭十里,亦有终止,妹从此天涯飘零,或许寻得所思,又或许伤心而回,然今日亦难免暗怀悲思别绪,天长地久,后会有期。”

      重化昀默默地垂下手,这一段的事情终于有了结局,他轻声道:“千山万里,愿你得偿所愿,天长地久,后会有期。”

      从此天长地久,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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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你是七层宝塔”一段引用于西岭雪《那时烟花》,这真的是一部非常非常好的作品。
    云心留下的信,文字改写于古龙《大旗英雄传》,片段如下:
    这一夜铁中棠辗转反侧,竟是难以成眠,只到繁星落于窗下,曙色染白窗纸,方自朦胧睡去。但等他醒来之时,艾天蝠竟已去了,只留下张字柬,用个小木盒压在窗根上,字迹潦乱,写的是:“学剑虽难,不如交友之难,愚兄得友如弟,死已无憾,是以一路相随,不敢轻言别离。但长亭十里,亦有终止,愚兄不愿以残废之身,以阻弟之万里鹏程,从此天涯飘零,必将不知所踪矣。天长地久,再见无期,愚兄亦难免暗怀悲思别绪,此镇纸之木盒,愚兄藏已多年,但望贤弟切莫相弃。”纸短情长,情意真挚,铁中棠手持木盒纸柬,只觉手掌颤抖,不能停歇,悲从中来,不能自己。
    以此表达我对古龙先生的真心敬佩和感激。
    还是有些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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