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花雨时

　　重化昀回到王府的时候，云心已经静静躺在念衣医馆里，萧期无和一众弟子全都惊动，那里已经没有他留下的必要了。

　　他自己浑身都是血迹，有的是他自己的——沉瑾到底在混乱中割了他一剑，有的是云心的，有的是沉落的。

　　斑斑的血迹，漆黑的夜，秋夜寒冷的风，路边门前悬挂着的摇晃的灯笼，他就这么一步步往家里走，不错，那是他的家，自他长大成人之后他便很少依赖的家，在他失魂落魄的时候他最想依赖的家。

　　可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不能在伤心的时候爬上父亲的膝头哭泣，更没有母亲温柔的怀抱了，家是深处的依赖，眼前却不能拭去他脸上的泪水。

　　事情已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谁又有办法？

　　“你这是怎么了？”重化昀还没有走到自己房间，重以峥突然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一看立刻大步走上前，见他身上满是血迹，惊诧不已扶着他道：“这是怎么了？”说着就要找大夫，重化昀拦着他道：“不用了，父王，孩儿没事，没事。”

　　重以峥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重化昀黯然道：“沉公主大概…已经过世了。”

　　重以峥一惊：“什么？”他心中一想，沉声道：“是沉三皇子伤你的？他们兄妹在哪里？沉公主还，还…”

　　“他没有伤我，”重化昀看着他，绝望地摇头，“我没事，可是云心她，她为我挡了一剑，现在还…”

　　重以峥打击不小：“什么？”

　　重化昀终于支撑不住扶着重以峥倒了下来。身旁的父亲已生华发，自己却从来不能堂前承欢，现在还要这样狼狈的样子，想到此，心中酸涩全都涌了上来，“父王，是我错了，是我害了沉落，更害了云心，到如今，无论我做什么，也都已无法挽回了！”

　　不错，重化昀是个热血男儿，为国家抛头颅散热血无所畏惧，可他即便是个英雄，也会脆弱，也会寂寞，也有做错事的时候，这个从不轻易落泪的男人，在自己父亲身边，终于止不住怀中伤心的潮涌，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惊诧，伤怀，愤怒，悲痛，也全都喷涌而出了。

　　重以峥的到来，让念衣医馆的人又一次惊动了。虽然重化昀和楚源经常来这里，可重以峥从没有来过，他或许知道念衣医馆背后的意义，或许，不知道。

　　“期无先生，”重以峥静静道，“我来是想想看看楚姑娘的。”

　　萧期无面色平淡，脸上有些憔悴，前夜云心负伤归来，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好像又一次有了当初萧衣言离去时的感受，他是个铮铮男儿，却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亲人的苦痛。

　　“她的伤没有危及性命，王爷挂心了，只是云儿还没有醒。”

　　重以峥缓缓道：“楚姑娘是为了初儿受伤，我十分愧疚，也感激她。”

　　萧期无淡淡一笑：“王爷不必如此，他们都不是小孩子，做的事情不用我们来操心。”

　　这是萧期无对重化昀也说过的话，唯一想要告诉他的是，不要愧疚，云心很坦然，他也更加不会责怪。

　　重以峥叹了口气，道：“多谢期无先生了。”

　　他们还有很多话要说，两个为自己的孩子困扰的长辈，各自担心着两个受伤的孩子，却依然要镇定地主持大局。回到王府，重以峥去看呆呆在院子里坐着的重化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他叹了口气。

　　“初儿。”

　　“父王，云心怎么样了？”重化昀一见他立刻问。

　　“虽然还没有醒，但看期无先生的样子，应该没有大碍了。”

　　重化昀缓缓松了口气，身上的伤虽然包扎了，可是不肯休息，重以峥想想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现在就去找期无先生提亲，求他答应你和楚姑娘的婚事，虽然楚姑娘伤得不轻，但期无先生也并没有怪你，我想，他不会反对的。”

　　重化昀猛然一惊：“千万不要！”

　　重以峥皱眉：“为何？楚姑娘那样待你，你们难道还不够心意相知么！”

　　重化昀猛地起身一撩衣袍跪下，眼中是不可撼动的坚定，“孩儿和云心，从未有过任何越礼之举，此生也绝不可能在一起，我们之间只是兄妹情意，孩儿已经满足，孩儿永远也不会再让她为了孩儿做如今这样的牺牲，父王不必为此事忧心，总有一日，父王会明白的。”

　　云心心中一直有愧，可自己又做了些什么？除了让她一日比一日地愧疚之外，自己又做了些什么？人虽然有时会情不能自已，可是这也绝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啊？重化昀啊重化昀，如果你还是那个云心依赖的兄长，也该好好想一想，什么才是真正的感情！

　　重以峥看着眼前自己的儿子，许久终于叹了口气，缓缓将他扶起，道：“或许我已经老了，很多事情，已经看不透了，也罢，你自己的事情，就自己去解决吧，我也不会再插手，期无先生那边，我也不会去说了。”

　　重化昀勉强笑了笑：“多谢父王，孩儿虽然对父王有些隐瞒，可是有些事情，总有一日，父王总会清楚的。”

　　重以峥怎么会对云心的事情没有疑惑？只不过他选择不去管，也不去查证，他已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情已经不需要他来插手，父子连心，重化昀当然明白，而且，如今看来事情的真相，早已不可能永远隐瞒。

　　云心悠悠醒转的时候，床侧伏着的是萧期无，云心挣扎地轻声唤道：“舅舅？”萧期无猛然抬起头来，抓住她垂在床边的手：“醒了？”

　　看着舅舅憔悴的脸，还有红丝密布的双眼，云心心中猛地一酸，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舅舅…”

　　萧期无靠近，怜爱地握着她的手：“云儿，舅舅在你身边呢，什么都不要怕，什么也不要想，好不好？”

　　有了舅舅这么简单而充满爱意的话，虽然右胸的伤口撕裂般地痛着，但好像一切已变得没那么痛苦，云心轻声凄凉地说道：“舅舅，我觉得，是我做错了，沉落公主，还有重化昀，他们都是我害的，都是！”

　　萧期无立刻握紧她的手，轻声坚决地说：“舅舅只知道，你流了那么多血差一点醒不过来。你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尤其是沉国公主。这些日子为了她你已做了太多，现在几乎连命都送上，你无法阻拦她自寻短见，你也无需为任何人偿命！”

　　云心咬咬唇盯着他，除了初见那天，舅舅从没有这样激动。

　　“你没有错，”萧期无接着说道，郑重地看着她，“云儿，你也有父母，到如今他们虽然都不在你身边，舅舅自然要疼你惜你，你更要爱惜身体发肤，不要将事情都归罪于自己，你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哪有那么多事需要你来承担！”

　　云心脸上流满了泪。

　　舅舅说的对吗？

　　她想不明白，沉落会用这么激烈的方式表达她的忧伤和求而不得的痛苦，沉瑾终于和重化昀拔剑相向，他们这些人明明一直都挺好的，那天郊游的欢乐近在眼前，可怎么会有这些鲜血、死亡、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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