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花雨时

　　此时云心的院门前却已站着两个人，正无奈地对视。

　　“他们定是在山中呢。”重化昀道。

　　楚源道：“我实在不想站在门口等。”

　　重化昀微笑了。

　　一会儿他们两人已经轻轻松松地坐在了院子里的石桌旁，手边居然还有一壶茶水。

　　“我早已习惯等她了，”重化昀状似无奈道，“为什么我总是要等？”

　　楚源淡淡道：“等你不为她添上客人的时候。”

　　重化昀眼里已有笑意：“哦？不知道，云心还喜不喜欢杏花酿呢？”

　　楚源只好沉默，也可以说是默认。重化昀却不想饶他，笑道：“我可是说真的，云心也很喜欢她的样子，你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回京城呢？”

　　楚源瞟他一眼：“几日之后她就会来。”

　　重化昀道：“那你们为什么不一起？”

　　楚源道：“已有许多人和她一起了。”

　　乔无忧也来京城，是为查视在京城的杏花酒楼，当然有家中多人陪伴，可惜乔家众人，除了乔无忧，还有乔无忧的四妹乔明落，以及乔家二夫人之外，楚源不想和其他人有多余的接触，只好自己先回来了。

　　“楚源，”重化昀放开这件事，接着道，“我自然是可以不问，但如果云心要追问你和无忧小姐的事情，你要怎样？”

　　楚源的脸上居然显现出一丝不自然地红色，道：“云心才不会。”

　　重化昀得意地笑笑：“那可说不准。”想想又正色道：“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听见云心提过以前的朋友，比如，姓胡的母女，胡蝶，沈因晓之类的人名？”

　　楚源皱眉：“没有，怎么会这样问？”

　　重化昀便将云心结识蔺蝶儿的过程说给楚源听，其中实在有许多让他生疑的地方。云心至今才十八岁，幼年生活只有母亲和那位简前辈，而后的七年多时间却会认识这么多人？而这些人居然都已离世？可是她又明明说自己已经多年没有朋友，况且七年多之前其实也算不上是“很久很久以前”，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楚源皱着眉：“云心对我娘说过，自从衣言姑姑过世后，简前辈也就离开，在认识你之前她并没有接触过其他人，除非偶尔上市集而已，根本没有提到过其他的人。”

　　重化昀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奇特的感觉，云心好像还有些什么她不能说出口的心事，而这些事情一定与她见到蔺蝶儿时提到的那些人有关，可是这些人到底从何而来又是怎么样离世？其中又有什么样的曲折故事？这些却完全无法查证。

　　“你如果有疑问，为什么不问问云心呢？”楚源道。

　　重化昀叹了口气，“她已经有够多的事情，我不想再去扰她。”

　　楚源看着重化昀突然道：“那么，你为什么要让沉瑾来这里？你难道不知这或许会给她增添更多的事情？”

　　重化昀霎时默然，半晌才道：“我希望她有真正的朋友，不是你我这样，她为了我们两个已经做了够多，这种亲人的负担在沉瑾身上却不会有。”

　　楚源想了想淡淡道：“或许她不是这样想的，知己至亲并没有很大区别，沉瑾深藏不露，也非良人，不知道他对于云心是否会像你说的那样。”

　　重化昀但笑：“楚源，云心已经长大，她有自己的思想，也不会依托于我们两个或者其他任何人为她抵挡一切挫折困难，你应该信她。至于沉瑾，”他顿了顿，“至少我知道他此刻对云心只有好意。将来若是我错了，你就放开手教训我吧。”

　　沉瑾有闲人之名，重化昀却知道不是如此，但他流露的心迹的确是真的。而云心，那□□梦楼云心下意识地挽上沉瑾的胳膊为他挡开玉娘，重化昀便知道无论如何他该让云心有此机会，即便这对于他自己而言，很是伤怀难耐。

　　只可惜他一片玉成之心，到底会否有意？

　　他们已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云心在夕阳里远远地拖着脚步回来了，透过篱笆，重化昀和楚源看见了她，她脸上红彤彤的，映着身后明灿的黄昏，似乎都要走进人的梦里。

　　她身后是沉瑾，拿着两个草帽和云心挡太阳的罩衫，似乎并不累。

　　“楚大哥，昀哥！”云心发现门是开着的，又看见两个就像正在自己家里一样的人闲闲坐在树下喝茶，立刻惊喜地叫道，“你们怎么来了？”她脸上虽然通红，眼睛里却闪着亮光。

　　楚源便站了起来，微微一笑：“真是好等。”

　　重化昀看着她笑笑：“舍得回来了？”

　　云心欢跳着跑到他们跟前：“楚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重化昀不满：“大小姐，是我在和你说话。”

　　云心朝他皱皱鼻子：“是咧是咧，我回来了，”说着也往剩下的一个凳子上一坐，“我好累啊，今天太热了。”

　　沉瑾已经愣了，门，明明是锁上的，这两位还真的…

　　重化昀道：“沉兄。”楚源也朝沉瑾一拱手：“沉公子。”

　　云心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草帽和衣服：“你们先坐吧，我要去洗洗脸。”

　　沉瑾微笑说好，道：“重兄，楚公子，没想到，你们在这里，久等了。”

　　重化昀一笑：“无妨。”

　　云心一会儿就出来了，用手扇着风道：“你们怎么会来的？”

　　重化昀道：“本来是想我们几人一起去山里走走，不过来迟一步。”

　　云心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道：“我不知道呢，今天还很早就出门了。”

　　重化昀道：“不要紧，总之现在已是黄昏，我准备邀沉兄和楚源一起去朝梦楼喝酒。”

　　云心大吃一惊：“哪儿？！”

　　重化昀神色不变，只笑道：“朝梦楼，难道我和沉兄可以去，你的楚大哥就去不得？”

　　云心睁大眼看向楚源，他脸上的那一种红色更加明显，云心眼神一转，忽然笑道：“你这是在和我开玩笑呢？还是在和楚大哥开玩笑呢？小心人家用一整坛子杏花酿醉死你！”

　　楚源已快要支撑不住，重化昀看着云心更是大笑，一边不忘朝沉瑾道：“沉兄不要介意，我和楚源是真要请沉兄喝酒，”他收了玩笑的神情，“当初沉兄的仗义出手，我们只苦无道谢之途。”

　　云心了然，轻笑低声道：“我已累了，就不和你们一同去了。”

　　沉瑾便道：“如此便叨扰了。”

　　“云心，”重化昀朝云心道，“今天还有一件事，语妹说想要约你明天一早去天女庙还愿，问你有没有空。”

　　云心立刻心情大好，她也许久没有见到重化语了，想想当初在杏花酒楼还说过要再约她，可是这么久一直都没有机会，想不到她会来约自己。

　　“当然好，我也很想见她，什么时候？”

　　“她怕你不方便，说你直接去天女庙就好，不用很早，但她会一早去等你。”对重化昀而言，看到云心和重化语这对姐妹能相处得这么好，就算重化语不知道实情，也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情，想想又笑着说：“也不知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年前许的愿，到今天才去还。”

　　“也不知道我们是为谁许的愿哦？想想你总应该偷着乐才对，”云心故意皱着眉道，言语里还有一丝撒娇意味，沉瑾眉峰微聚，云心却又转向他，轻声道：“我去收拾一下你的东西，稍等。”

　　沉瑾心下一片惘然，暗暗想：何时她会改口叫我？又到何时她才会如此对我？如此也好，若是留下，一则未免轻薄，二则，也似乎无言以对。

　　他们当然没有去朝梦楼，溢香酒楼本就是最好的选择。

　　酒过几盏，重化昀才缓缓道：“沉兄当日，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可对我二人而言，却是永生不忘的恩情，虽量浅酒薄，未能尽兴，感激之情，全在此酒。”

　　他说得诚心恳切，甚至已用了永生不忘如此严重的字眼，沉瑾也不再如前一般轻描淡写，举起酒杯道：“当日情景，虽不好邀功，但既然重兄如此说，沉瑾也不可矫情，便当二位一敬，请!”

　　三人都是青年英杰，交谈起来也就省去许多不必要的推诿客套，除去家国之事不提，畅谈之后更是心胸开阔相见恨晚，酒也是一杯接着一杯，真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味。

　　沉瑾饮下一杯，微笑道：“既已说至此，在下也有一言，望二位不要见怪。”

　　“请说。”

　　沉瑾正色，缓缓道：“言氏四卫，职责在身，不可违命，所以才会冒犯云心…姑娘，但他们四人绝无害人之心，仍旧有自己的立场，请二位不要怪罪。”他暂停了停，看向楚源又道：“他日若他们和楚兄，有相见之时，此一段故事，请不要介怀。”

　　重化昀看了看楚源，继而微笑道：“关于这个，云心早已经和我们解释过了，楚源他…要是言氏四卫要来找楚源，他也一定会如常应对的。”

　　楚源是名震三国的第一侍卫，天下武林中人，尤其是同位皇家侍卫的那些人，每一个都希望可以一睹风采，或者说一较高下，言氏四卫就是其中最为热切的几个。

　　楚源淡淡笑道：“应对不敢当，在下本就景仰言氏四公子之名。”

　　重化昀笑道：“那好，既然说到这里，当时的情况，沉兄不妨和我们两个仔细说一说。”

　　云心回来之后绝口不提在沉军中的事情，重化昀当然知道那是为了让他和楚源不要愧疚担心，可是她有没有受苦，或者其他…他很想知道。

　　沉瑾意外：“难道云心…她自己没有说？”他的改口之路，有些艰难。

　　楚源道：“她一直不肯说。”

　　沉瑾愣了，“为什么？”

　　重化昀苦笑：“她要是不说，我也不能非要她说呀。”

　　沉瑾已经明了，心中又有一丝苦涩，她为重化昀的着想，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自己即使羡慕，也是没有法子。

　　“那天晚上，言一他们几个突然到我面前，求我救一个人，”沉瑾缓缓道，“他们一向孤傲，从来只有别人求他们，没有他们求别人的时候，所以我也很意外。”

　　重化昀和楚源都默默地听着，这个时候，他们是两个最好的听众。

　　“他们告诉我，那个女子，是皇兄抓来的人质。”

　　说到这里，沉瑾还很平静，这些事情本就已经过去，已经过去的事情，哪怕是不道德，但只要有心面对，再提起的时候就不必要觉得难堪，重化昀和楚源也都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也很平静地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那时我问他们，如果我不帮这个忙，他们要怎样做？”

　　“他们是怎么回答的？”

　　沉瑾叹了一口气：“他们说，他们虽不想和皇兄，当面冲突，可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

　　重化昀和楚源心中不由一震，原来这就是言氏四卫，这一种骨气和执着，的确值得钦佩。

　　“我当时，确实是他们四个，唯一可以找的人，我若不出手，他们只好抛开一切，而后再去父皇面前领罪，所以我答应了。依言等到半夜，言一按照计划，将云心送到我的门前，那时候，她被点了穴，但没有受伤，解了穴后虽然有些惊慌，但还是向我道谢，我看她精神尚好，没有其他问题。我们来不及多说，已经有人过来拍门，情急之下，我只好…让她扮作，我的侍女，”沉瑾顿了顿，侍女这个说法已足够委婉，也足够让重化昀和楚源明白，“她实在也很聪明，和我…配合得很好，这才瞒过了别人。”

　　重化昀点点头，半晌才道：“她一向那么聪明的。”可还是免不了身处险境，而这都是为了他。

　　沉瑾道：“这段日子，她总不忘我对她所谓的救命之恩，其实，若要说是我救了她，不如说，是她自己救了她自己。”

　　重化昀一笑：“这沉兄实在不用在意，我知道，她已把你当成朋友。”

　　如果不是，就算当时不那么好拒绝，而且是重化昀发话，可如果换了是别人，云心也是不会答应让沉瑾去南山家里的，这就是云心心中的一点执着，重化昀深知，但却要试上一试。现在他已知道，对于沉瑾这个说不上熟悉还是陌生的人，云心已经将他当成可信任的朋友。

　　沉瑾眼睛一亮，道：“…我知道。”

　　他们又开始喝酒，这才是完全没有包袱的酒，因为重化昀和楚源不仅感激沉瑾是云心的救命恩公，而且是她信任的朋友，有了这两点，已足够让他们两个和他好好地喝上一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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