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花雨时

作者:秋以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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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老只思归


      天还很早,街上许多店还未开门,不过念衣医馆已是早早开了门,一个少年正在堂前柜台处整理着什么。云心站在医馆前,看着匾上大大的“衣”字,心内百感交集,衣,衣,凭这一字,她知道这就是自己该来的地方。

      明明思念牵挂如此之甚,明明两人几乎近在咫尺,明明梦里夜深都在叫着“大哥”,甚至临终都嘱托要永眠于昔日相伴相游之地,但却至死未曾相见!娘,你说,我该如何告诉舅舅,你们已经天人永隔,我要如何告诉他?

      “这位姑娘,这么早,您是来求医还是寻药?”

      一声轻呼,让云心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眉清目秀略有稚气的少年,微笑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

      “我找,找这里的老板。”

      少年展颜一笑:“这里没有老板,不过我想你定是来找我师傅的,对不对?”云心点点头,少年道:“请进,师傅在后院,我去告诉他。”云心淡笑,对眼前的少年越发有了好感,凭他将自己拉了进去。

      此时医馆中已有几人在看病,一个青年正凝眉诊脉,云心走过去看看他们,又在医馆内四周看看,这里很是宽敞,布置得简朴干净,墙上有一些关于济世救人的医者名言,书法笔劲有力,似乎都出自一人之手,云心不经意看看,却愕然怔住,这,这,这笔迹,怎么如此熟悉?

      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这笔迹,和娘的,是多么,像!还未及细看,就听到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就是这位小姐说要见您。”

      云心一惊,蓦然转过头。

      这就是他的舅舅,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娘亲所说世间最好最好的男子,是她自看了娘留给自己的信之后就心心念念,惴惴等待相见之日的舅舅!一时她眼眶发热,使劲眨眨眼压下,她几乎颤着步子走到萧期无跟前。

      萧期无,自萧衣言离家后至今近二十年,思念之情刻骨食髓,午夜梦回缠绕相顾,但是岁月匆匆,英俊不减,反而更添成熟气韵,况且为人恬淡,他以为云心是前来求医的病人,问道:“姑娘找我?”

      云心一颤,轻轻道:“是,我是来找您的,我是,来找您的。”

      “虞洋先去吧,”萧期无招呼刚才那个少年先下去,转过再对云心说:“姑娘找我,有何事?”

      云心吸吸鼻子,道:“可否,单独与,先生说几句话?”

      萧期无皱皱眉,但还是开口:“好,姑娘请随我来。”

      后院中有几方桌子,几个青年正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见到萧期无进来,都站起来唤道:“师傅。”萧期无抬手:“不必了。姑娘这边请。”

      “这里无人,姑娘可是有何隐疾,不妨直说。”

      带云心进了旁边的一间屋子,萧期无开口问道,他也曾遇见过有些病人身患隐疾,所以要求单独问询,况且看眼前少女蒙脸示人,自然就以为她也是如此。

      云心摇摇头,“不,我并不是来求医的,期无先生,我是来找您的。”

      萧期无又皱眉:“我与姑娘,似乎并不相识。”

      云心抬脸,看他片刻,才轻轻道:“我叫,楚云心,住在城边南山里,昨日,是我十八岁的生辰,我是…是我娘亲,让我今日来找你,我…”云心看着萧期无,眼中泪水盈盈,几乎哽咽。

      萧期无似乎有所震动,许久才问道:“你的娘亲,是谁?”

      云心低头,手轻轻摘下面纱,那是酷似当年的萧衣言的脸。

      萧期无似乎意识到什么,手指扣着桌面,看她的眉眼依然清楚,依然清楚地似乎有谁的影子。他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眼直直看向云心,手颤抖地扶着桌子,手背青筋突起。

      云心咬咬唇:“故园花烂漫,笑我归来晚,我老只思归,故园花雨时。”

      萧期无倏然起身靠近一扣云心的胳膊,语气早已是抑制不住激动:“你的娘亲,是,是…”

      “我娘说,她自幼与自己的大哥最好,从小到大几乎形影不离,她最喜欢自己的大哥叫自己的‘衣儿’,从来只有最亲的人才会这样叫她…”

      萧期无一把将云心搂进怀中,“丫头,你怎么才来找我,知道舅舅等得有多苦吗?”想到此又猛然抬头:“衣儿她,你娘她,在哪?”

      云心泪流满面,起身,又霍然跪下:“不孝外甥女见过舅舅!”抬起脸,泫然道,“娘她,已过世七年了!”

      萧期无觉得似乎一瞬间陷入无穷的黑暗,茫茫然全无感觉,衣儿,我的衣儿,生离,终成死别!

      “噗!”一口鲜血吐出!

      “舅舅!”云心大惊,扑上去扶着他慌叫,“舅舅,你怎么了,舅舅?来人啊!快来人,快来人啊!舅舅!”

      外面的秦宇洛傲之闻声闯进来,看见唇角流血的萧期无大骇,“师傅!”萧期无意识迷离,秦宇朝一旁的云心吼道:“怎么回事?我师傅他怎么了?”

      “我,我…”

      秦宇一把甩过她,扶起萧期无就朝门外奔去,此时本来在院子里的几个年轻人都已奔了过来,大叫:“你们让开,师傅有事!”

      几人将萧期无扶到旁边的卧房里,秦宇手抚上萧期无的手腕,旁边几人忙着擦拭唇边的血迹,几人忙来忙去时,云心被排开在一边,这时门外又冲进来一人,正是本来在外间为人诊脉的秦仓,一来就冲众人道:“师傅出什么事了?”看看床榻上的萧期无,他神色一紧,朝床边的秦宇道:“小宇,师傅怎么了?”

      秦宇抬头,神色缓和不少,道:“没有大碍,师傅是急火攻心,如今平复一下才好。”说着看向一旁的云心,严肃道:“到底你与我师傅说了什么?”

      这时众人才又看向云心,云心低头不语。

      在场众人都疑惑,秦宇神色一厉:“你到底是何人?”

      “小宇!”秦仓制止道,秦宇别过头,秦仓又向众人:“这里有我和小宇就行了,傲之,你和元风出去接诊,其他都去忙吧!”

      众人应允,看看萧期无,才又走了出去。

      房中除了萧期无,只有秦仓秦宇和云心在了,秦仓看看师傅,朝云心道:“这位姑娘,在下秦仓,只是我的弟弟秦宇。”

      云心抬眼,轻声道:“我叫楚云心。”

      “楚姑娘,到底,我师傅为何会吐血?”

      云心看他一眼,秦仓思忖,正要开口。

      “衣儿…”

      秦仓一凛,忙到床前,萧期无眼睁开,看见秦仓秦宇,半晌,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没事。”朝一旁的云心伸出手,“过来。”云心含泪走过去,萧期无笑笑:“云儿,长得,和你娘,真像!”

      云儿?多久,多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舅舅,真的,是我的舅舅,只有最亲最近的人,才会轻轻自然地叫她一声“云儿”!

      秦仓秦宇对视一眼:“师傅,这位姑娘,是?”

      云心哽咽,萧期无看看秦仓二人,道:“你们两个记住,今日之事不要宣扬,她,”手抚上云心的头,“她是我,多年前相识的,义妹之女!”云心扬起头,萧期无接着道:“我要和云儿单独说说话,你们先出去吧!”秦仓秦宇虽然心里疑云不解,但仍然听从师命退了出去。

      萧期无见他们出去了,才又看向云心,缓缓道:“这两个,是我的徒弟,不止他们,外面的,也都是。舅舅想要保全你,就不能让人知道你的身份,你可知道?”

      云心轻轻道:“云儿知道了,舅舅你怎么样?”

      “无事。”萧期无转过眼神,看着床上的帐幔,半晌才缓缓道:“你娘,和我分开时,也只有十八岁,我当时就知,此生再要相见已近乎再无可能,只是多年来,还是心中,心中暗暗抱有希望,只是,多年期盼,终是,一场空!”

      云心眼眶含泪,勉强压下,坐到萧期无床边,从怀里取出当初萧衣言留下并嘱咐要交予萧期无的信,递到萧期无跟前,道:“舅舅,这是,娘留给您的信。”

      萧期无一震,颤抖地接过信,摩挲着封面,终于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衣儿,我的衣儿,天上人间,永相隔!

      兄长期无在上:

      终于已是尽头,即使我不想离开,但,生死有命,我无力掌控上苍的安排,况且,如今,也好。犹记当年青岩江畔纸鸢飞舞,杏花微雨时点点苍苔,好像远如隔世。

      岁月似乎定格在当初,只是世间之事总不能尽如人意,与兄长分别十一年有余,料想此生相见无期,此时留下此信,妹之苦心,愿兄长长记于心,此生能得一兄长如你,又能得一女如云心,再无憾事,亦无怨事,更无恨事。

      云心今日已知自己身世,她幼时已然懂得辨明是非,遇事决断自如,只愿她一生幸福安康,望兄长待她如亲女,以弥补她所未得的父亲之爱,衣儿此生不能伴兄长左右,便让她来替代,兄长,珍重!

      妹衣儿绝笔

      十九年二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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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老只思归,故园花雨时”来自于张孝祥《菩萨蛮》:胭脂渐染双珠数,东风到处娇无数。不语恨厌厌,何人思故园。故园花烂漫,笑我归来晚。我老只思归,故园花雨时。
    这篇文的题目,用的最多的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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