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花雨时

　　莲池的事如此结束，重化语只觉得头痛，而重化奕三兄弟都一致向她声明：从此再不许做这样的事，否则后果，实在很难想象。

　　这次的后果也已十分令人头疼了。来访重国商谈极其融洽、本人也极其受欢迎的沉国太子沉瑾，居然在中秋佳节的赏月夜晚，‘失足’落水，虽然是温泉莲池，可秋寒森森，依然让他大病一场。

　　“病了？”

　　重化昀去往南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这些日子一直不肯出来的云心，她瞪大了眼睛：“病了是什么意思？风寒？还是其他？”

　　重化昀淡淡道：“若是别的病，我大概没有理由一定让你去，你将人家推到池子里害得他大病，沉国皇帝特意派太医来京城，再这样下去他们甚至会以为我们有意加害他们太子呢。”

　　云心怔了，重化昀接着道：“他本就内心郁结，你又如此不留情意，云心，我看你还是去看望他一下，权且当作礼节上的安慰。”

　　若云心没有大骂沉瑾一顿，接着又居然将他推到莲池里，重化昀或许会一直担心她的心情，现在却已心宽许多，还来极力劝她去看沉瑾。

　　云心皱眉：“我发现你现在一点都不在乎我了，我不去。”

　　重化昀笑了，心中却叹息道：我只不过知道，你和他情缘并未了。

　　“你已经三天没有下山了，楚源回霁城前还说楚前辈和楚夫人很希望他将你一起带回去，语妹这几日为了那几位陆家小姐的婚事正头疼，期无先生那里也以为我们都欺负了你，皇叔见我一次就催我一次，让我将大小姐请出来，你也不希望期无先生亲自来找你吧？你是可以整天翻山越岭，期无先生可不像你这么厉害，嗯？”

　　云心瞪着他：“我以前十几年都在山里，现在就在山里待了三天就好像所有人都在找我对吧？”

　　“不说了，你还是跟我走吧。”

　　云心郁闷，忿忿不平，却只能听话了。

　　沉瑾确实病了。

　　云心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半倚靠在床上，脸色苍白，没有精神，只在看见云心的时候眼里有了点活力：“你…怎么来了？”云心挑挑眉，他赶紧让众人都退下。

　　众人走后，云心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这样不行哎，我只不过让你在水里待了会儿，你就成了这副样子，存心让我愧疚啊，看来以后心里有气都不能随便发了。”

　　沉瑾却微笑：“我觉得，你的性子，变了许多。”

　　“哦？”云心转了转眼睛，“比如呢？”

　　“以前，你若伤心，只会折腾自己，如今，却已懂得惩罚惹你伤心的人。”

　　云心掩面一笑，“这种话，可是要以前、现在，都惹我伤心的人才能说出来啊。”

　　沉瑾看着她：“可你还是来看我了。”

　　云心赶紧摆摆手，澄清道：“哎，你可别误会啊，昀哥非要我来的，我不来一趟，他不放心。”

　　沉瑾一滞，苦笑道：“…是么？那他对我还真是挺好的。”

　　云心挑起眉：“昀哥对人当然是没话说啊，就是有些人总不领情。”

　　沉瑾嘲讽道：“若有人不领他的情，那真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云心赞同地点头，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环顾道：“有些人以为自己不傻，其实他真是天下最大的傻瓜，相反呢，有些人就聪明多了，你说是不是？”

　　沉瑾静静地看着她：“聪明的你，会和重化昀在一起么？”

　　云心睁大眼：“你觉得我是可以不顾人伦的人，那你认为重化昀也是这样的人么？”

　　“或许，是吧。”

　　“哦？”云心像是很有兴趣，“那，父亲和皇上的信任疼爱，平虏将军的赫赫威名，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还有天下人的敬仰，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他要放弃的东西，可真不少。”

　　沉瑾仰靠在床边，轻声道：“或许他会做到的。”

　　云心这下真有了兴致，凑近他含笑道：“那么，以上我说的那些，比起你的皇位，又如何？”

　　沉瑾怔了。

　　云心依然含笑：“当皇帝或许还不如重化昀如今的样子，那么为了我放弃，你能做到么？”

　　沉瑾勉强挣扎着看着她，他已明白，云心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云心看他如此艰难，便了然一笑，“所以说你不了解重化昀，而我却了解，知道你们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什么么？”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自己笑意盈盈接着道：“第一，重化昀懂我，你不懂，第二，”她又凑近一点，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我曾心爱的人，是你，不是重化昀。”

　　沉瑾心中大动，未料到云心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从未对他说过爱，当年那一句“夜夜流光相皎洁”已经让他为之痴狂，而今天…他忍不住猛然握住她的手。

　　云心还是带着那样随意的笑：“怎么了，伤心了？所以说，以往我对你太过内敛温柔，现在随便说些实话，都可让你伤心。无奈我已经不打算再那样对你了，我本是十分自由的，却为了追逐一些东西受够了束缚，此时只想重获新生，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明白么？”

　　她挣脱他，神色平常，手下却用尽全力，收回自己的手，她才又说道：“我本不必向你解释这些，只不过不想让你总以为，我与你的事情都是因为别人的关系，那样你就不会去思考真正的原因，不过，”她揉了揉手腕，“你既知道我已变了许多，就该不再和我谈从前的事，这样于你我两方都有益，也省得旁人为我们担心。”

　　“是么？”

　　“当然，”云心点头，“而且，你这回话只说两三个字的习惯可不可以改改？我记得你那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沉瑾低笑：“什么时候？可是…你…喜欢上我，的时候？”

　　云心呼出了口气，眼里笑意转为清清淡淡的欢喜，“那时候的你，的确我为之动情的人，是当初重国的你，天下有哪个男人，比你更风轻云淡，于世无尘？可我后来…爱的人，是后来的你，你勇敢、坚忍、有责任心，更不用说你的温柔多情，一个女子若愿意留在你的身边，难道不是因为对你的爱意和忠诚么？”

　　沉瑾怔了，她说出这么多话，每一句都重重击在他的心上，他还是想不通，她曾经的爱和守护，怎么会到今日的地步？

　　“想不通吧？”云心轻柔的眼光像是看透他的心，“想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到今天的地步呢？简单地说，就叫有缘无分，仔细地说，那是因为，你想…爱我，不似你想象的那样容易，而我，也不能妥协，天下有多少相爱能够相守？有多少相守不曾分离？我还能，和你说这样的话，你不觉得，也是件好事么？纠缠于曾经的恋情，并没有好处。”

　　沉瑾没有说话，云心便又贴近他，收了方才疏离淡漠的笑容，而是目光清澄地看着他：“我在意，你不能全心待我、信任我，我在意你身旁有别的女子，我更在意你对我的隐瞒，说实话，我在意的东西太多了。我伤心过，想再一次将你推到河里淹一淹解恨，可我并不否认你的情意，依然不忘那段时光，只是，不再强求完满。”

　　“必要强求，才可完满吗？”

　　云心眯起眼笑了：“对我来说是的，我不想被束缚了。”她起身在房间里走着，搜刮着心中所有这些日子以来关于他的所有想法，“我不会轻易忘了，和你的缘分，我会换种方式，仍旧珍惜和你的相知相许，你不必担心我会一辈子孤独，我明白对自己来说，什么才叫孤独。你当初，是让我动心的少年，等你老了，儿孙满堂，我依然记得你是曾让我欢喜的男人，你…明不明白？”

　　沉瑾痴痴地看着她，他还是和以往一样，只要云心说话，他便没有反驳的能力。

　　她也痴痴地、用含着泪光的双眸看向他：“可你要做一个好皇帝，爱你的臣民和妻子，照顾好你自己，成为他们的依靠，你要相信，我从未想过让你放弃眼前的一切，因为我一直知道，那是你最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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