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阙

作者:妩媚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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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主!”生死关头,海安身形如电,用血肉之躯护住了承玹鏡。

      就听噗的一声,刀刃翻转着从她头顶呼啸而过,她发冠掉落,青丝披散,后襟已被冷汗沁透。

      没想到...竟还活着。

      刚缓过神,下巴就被锋利的刀尖儿挑起,鲜血滴答滴答打湿了衣袍,“俪、俪王殿下......”

      玹铮冷俊威严,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海总管好身手、好胆识,看你平日唯唯诺诺、胆小如鼠,未料竟是深藏不漏。”

      “俪、俪王殿下误会了,小、小的也就会些三脚猫功夫,刚刚是情急......”面对玹铮的凛凛逼视,她自知大势已去,却尤做困兽,“还请俪王殿下念在儿时的情分上给我家王主条生路。”

      “儿时情分?”玹铮只觉好笑,扭头质问承玹鏡,“你自个儿说,小时候有做过一件对本王友善之事吗?”说着,将钢刀向承玹鏡移去。

      承玹鏡惊恐地瑟缩着身躯,“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跟你到底都是父君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死了,父君会伤心的!”

      “混账东西!竟敢拿父君做挡箭牌!”玹铮勃然大怒,推开海安,狠狠踹向承玹鏡小腹。

      承玹鏡滚了两滚,惨嚎连连。

      海安欲上前搀扶,却不料被众校尉死命按住,上了绑绳。

      她怕牵连承玹鏡而不敢反抗,只哀告道:“俪王殿下,我家王主从未做过任何谋逆之举,求您饶了她,您若难消心头之恨,小人愿替她去死!”

      承玹鏡听完这话,眼眶通红地望向她,并使劲儿摇头,“不!不!”

      玹铮居高临下地睨着承玹鏡,语意讥诮,“你分明就是个心狠毒辣、贪生怕死的畜生,却还有人愿为你尽忠,老天真是不公!”说完又看向海安,“你既想死,本王成全你。”

      海安闻听这话,与承玹鏡洒泪作别,“王主,从今往后,小的不能再伺候您了,您多保重!”话音未落,便被校尉拖了出去。

      承玹鏡望着海安的背影,心下无比沉痛,已折了一个薛文晏,如今再搭上一个海安,这分明是要将自己斩尽杀绝。

      可若就此鱼死网破,既不能,又不敢。

      还记得承珺烨自尽前留给自己四个字,戒急用忍。

      当年,自己因一时冲动铸成大错,才给了承珺煜可乘之机,结果弄成现在这副病鬼模样。

      所以无论再苦再难,这回都得忍辱负重。

      想到此处,默默舔舐着心头之血,咬着牙强迫自己端正跪好,“王妹,我、我求你饶了我。”

      这等羞耻言辞,实在令自己痛不欲生。

      偏偏玹铮并不买账,“谁是你的王妹!”

      “王妹......”望着玹铮厌恶及仇视的目光,她急忙改口,“俪、俪王主,求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

      见玹铮不表态,又忍着屈辱咚咚叩首,“俪王主明察,我这十年被禁足看管,与当年那些获罪的世家再无瓜葛,又哪有能耐谋逆作乱。揽胜楼发生的事并非我所为,我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哼,少跟本王赌咒发誓,本王不吃你这套。”玹铮睥晲着她,如同打量卑微的蝼蚁,“是不是你做的,等审过海安与薛氏便见分晓。”随后将钢刀还给风七七,“暂且留下她狗命,杀了她,只会脏了本王的手。”

      风七七连连点头,“王主所言甚是。”眼珠儿转了转,又附耳几句,“王主以为如何?”

      玹铮未置可否,“按你说的办。”

      风七七盯着惶惶不安的承玹鏡冷笑,“来人,伺候康郡王去马厩,务必让她把所有马匹都洗刷一遍,干不完活儿,今晚就不给她饭吃,明早要还干不完,整个康郡王府就陪她挨饿!”

      承玹鏡尚未来得及告饶,就被校尉像拖死狗般拖了出去。

      风七七对玹铮陪笑,“王主,那康郡王就是个废物,您觉得她真有胆量与隐藏的太女学士勾结?”

      “人不可貌相。”玹铮对承玹鏡始终抱有疑虑,“给本王盯紧她,稍有异动,立即禀报。”

      “是。”风七七腆着胸脯打包票,“属下办事,您尽管放心。”

      就在两人出府的当口,府外长街上已聚集了很多围观百姓。

      苏珂感到马车放缓,边揉太阳穴边掀开车帘,“出了什么事?何以如此嘈杂?”

      车娘回道:“好像是重明卫在拿人。”

      “这是哪里?”

      “康郡王府。”

      苏珂微滞了滞,正要吩咐绕路,忽听旖画道:“那不是王主的车吗?”

      俪王府马车都有特殊徽记,很容易辨认。

      苏珂当机立断,“过去瞧瞧。”外出大半日很是辛苦,既遇玹铮车驾,便想着一起回府也好。

      讲话的工夫,康郡王府府门洞开,海安与薛文晏被推搡出来。二人皆被反剪双臂,勒了口衔。

      迟迟不愿离去的卓念音站在府门对面的大柳树下,恰好瞧到这幕。

      众人指指点点,“哎,那女的我认识,是郡王府的总管海安。”

      “奇怪,她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怎么给抓起来了?”

      有人煞有介事,“听说是和逆党勾结!”

      “啥?真的假的?诶,你们快瞧,海总管后边那个年纪不大的小郎,娇娇柔柔的,那也是逆党?”

      街口茶摊的老板接口,“你连他都不认得?他是康郡王的宠侍公子薛文晏,每月初一、十五都出城上香。”

      “康郡王的宠侍公子?我的乖乖,这连总管和宠侍公子都给抓了,莫非康郡王真的谋逆?”

      “不好讲啊,这康郡王是当年戾太女的亲生女儿,搞不好这些年怀恨在心,就想着怎么给自己的亲娘报仇。”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之际,海安已被塞入囚车,而薛文晏步履蹒跚,脚下一绊,扑通跌倒,直摔得鬓发蓬松,衣衫凌乱,越发楚楚可怜。

      负责押送的校尉却压根儿不懂怜香惜玉,一鞭子狠抽下去,“竟敢当众耍花招,赶紧起来!”

      薛文晏本欲起身,然剧痛难忍,身形又不自觉地委顿下去。

      校尉愈发恼怒,又是接连几鞭。

      围观百姓见到此情此景,都不禁倒吸凉气,“实在太可怜了,这要是送去诏狱,还不得脱层皮!”

      “谁说不是?”有名老者面带同情,“诏狱就是阎罗殿,竖着进去横着出来,骨头都只剩渣子。”

      有书生悲天悯人,扼腕叹息,“天啊!眼见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就要落入阴森恐怖之地。”

      另有市井之徒嘿嘿冷笑,“要我说,这才哪到哪儿,俪王手下都是刑讯高手,凡进诏狱生不如死,能死还是她们的造化......”

      “薛、薛哥哥......”卓念音听着这些议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手指死死抠着树干,全然不知指尖已殷红成片。

      方才临别时,薛文晏凄凄恹恹,“六儿,今朝一别,恐无再见之期,望你珍重!”

      当时并未深想,现在看来,竟是生死诀别!

      不!鏡姐姐坠马身残已经够可怜了!她绝没有和逆党勾结!重明卫也不能这样对待薛哥哥!不能!

      眼见薛文晏被打的死去活来,卓念音头脑发热,血气上涌,拔腿便向府门冲去。

      可就在这时,苏珂乘坐的马车正好驶来。

      车娘未料斜刺里会冲出个大活人,拉缰绳已来不及,情急之下拨转马头,马车擦着卓念音呼啸而过,吓得他一屁墩儿摔倒在地。

      就在他尚未回神之时,马匹已经失控,发了疯似的带领马车朝康郡王府大门一侧的石狮子撞去。

      百姓连声惊呼,且四散奔逃。

      苏珂与旖画被颠得东倒西歪,亦吓得面无土色,这要是撞上,定非死即伤。

      戍守的校尉之中有人认出这是俪王府马车,然事发突然,谁也没本事上前拦截。

      眼看就要发生惨祸,忽然人影晃动,一只强有力的手砰的攥住了缰绳。

      骏马高声嘶鸣,后蹄猛踏,前蹄尥起。

      然来人稳若泰山,劲力绵长,身躯纹丝未动。

      数息后,马匹安静下来,车身也终于停止了摇晃。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亦接连有重明卫高声呐喊,“王主威武!王主威武!”

      如今在整个景齊,能被重明卫尊称为王主而不冠封号者,唯玹铮耳。

      苏珂猜是玹铮救了自己,正要询问,就见车帘被玹铮掀开道缝隙,“阿珂。”

      “王主......”苏珂理好鬓发,整好衣衫才下了马车,众目睽睽,不敢逾矩,行礼参拜,“多谢王主搭救之恩。”抬眸时泫然欲泣,令玹铮大为怜惜,忙伸手相搀,“怎么样,伤着没有?”

      “奴才无碍,不过旖画为保护奴才,撞了手臂,恐怕......”旖画被人扶下车时,五官都已扭曲成团,想必是骨头折了。

      玹铮忙命校尉送旖画去医馆,因车娘也受了伤,便一并送去诊治。

      苏珂心有余悸,唏嘘不已,“方才若非王主,奴才的性命恐怕......”话音未落,只觉掌心黏腻,低头观瞧,满手血迹,细查却发现不是自己的,心顿时提到哽嗓,“王主您、您受伤了!快让奴才看看!”

      玹铮笑得云淡风轻,“无妨,皮外伤而已。”

      “王主!”他望着玹铮右掌血肉模糊的割口,伤心不已,随即怒火中烧,“刚刚是谁乱跑乱撞,是谁!”

      卓念音本站在原地发呆,此刻见无数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掉头便跑。

      可没跑两步,就被不知从何处伸出的脚绊了个狗吃屎,紧接着被蜂拥而来的重明卫校尉擒住,扭送至玹铮跟前。

      “王主,就是这野小子突然冲出,才致王府马车失控。”校尉说着厉声喝骂,“跪下!”

      “我不跪!我才不要跪她!”惊马伤人,卓念音本愧疚不已,然见到玹铮的刹那,顿想到薛文晏刚刚遭受的欺凌以及自己连日来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委屈,梗着脖子,瞪着赤眸,“承玹铮,你、你这卑鄙小人!”

      话未讲完,左脸已被狠狠煽了记耳光。

      “你、你凭什么打我!”卓念音愤然扬头,不料啪的一声,右脸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苏珂眉若剑锋,眼似冰霜,“尔当街滋事,连累无辜,合该送官严办,如今不思悔改,反辱骂王主,这两巴掌给你长长记性!”

      他捂着脸,眼泪不争气地淌了下来,片刻后,抹了把泪水和嘴角的血渍,气哼哼瞪着苏珂,“你是何人?”

      “俪王宠侍公子,苏珂。”

      “原来你就是苏珂。”他早听过苏珂之名,却从未见过,如今瞧苏珂通身的气势,竟比自己这权门嫡子还要威风。

      苏珂上下打量,“你又是谁?竟敢当街辱骂王主,莫非与康郡王府有所瓜葛?”

      他尚未答话,就听玹铮冷嗤,“卓小六,你不安心备嫁,到此意欲何为?”

      苏珂震惊无比,“王主您唤他什么?”

      “卓小六。”

      “他、他是卓府六公子?”

      “对!”他抢在玹铮之前承认,“我就是卓念音,那又如何?”说完手指囚车中的薛文晏,义愤填膺,“俪王主还好意思问我到此意欲何为,我若不来,如何能见到你挟私报复,恃强凌弱。”

      “卓六公子慎言!”玹铮尚未启口,苏珂已率先驳斥,“我家王主办案素来公正严明,岂容你污蔑。”

      “哼,我哪有污蔑,薛哥哥弱质男子,手无缚鸡之力,自打跟了鏡......跟了康郡王,深居简出,循规蹈矩,如何当得起逆党二字!”

      玹铮见苏珂还要争辩,挺身走到卓念音面前,目光嘲讽,“他是不是逆党你说了不算,你若觉得他有冤,大可去告御状。”伸手指着午门的方向,“登闻鼓在那边,卓六公子想去敲,本王即刻派人送你去,不过你想好了,万一惹怒陛下,倒霉的不止是你,还有卓相和卓家。”

      卓念音冷汗直冒,纵然他再胡闹,也知逆鳞难触,然胆怯归胆怯,眼见玹铮要走,却又不甘心,“你站住!”

      “卓六公子还有何赐教?”玹铮施施然地望着他,“有工夫跟本王废话,不如回府去修修自个儿的德行,免得丢了卓家的脸。”

      苏珂亦附和道:“正是呢,毫无尊卑礼数,真是见面不如闻名。”见他愤懑地瞪视自己,又福身一笑,“卓六公子勿恼,回头等您进了王府,与在下称兄道弟之时,再劳烦您指教。”

      “你!”他被气得浑身乱颤,但随即又意识到,赐婚圣旨已下,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嫁给玹铮,与承玹鏡真的再无可能,“不,我不要!不要!”

      由于悲愤交加,一口血喷出,身形徐徐委地。

      孤鸾放下车帘,眸中无喜无悲,“走吧。”

      顾渊伏在远处的屋顶上,见此情形,亦露出不屑的笑容。

      什么卓府嫡子,还真是不足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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