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阙

作者:妩媚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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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局


      麟趾殿内,宫韶华正在作画,孟晴随丹朱进来施礼,“奴才给皇贵君请安。”

      宫韶华撂下笔,笑容温婉,“可是陛下回宫了?”

      孟晴恭恭敬敬地禀奏,“还没呢,陛下打算在宫外用晚膳,怕君上担心,所以命奴才先回来给您报个信。”

      说完发现身后的随从探头探脑,便轻嗽一声,并投去一记厉害的眼刀。那人缩了缩脖子,讪讪退去槅扇门边,再不敢放肆。

      宫韶华瞧在眼里,却未露声色。他已知孟晴来意,又见有生人跟着,心底越发有了计较。

      司瑶热络地给孟晴倒茶,“既是报信,差谁不成,还劳烦你大总管亲自奔波?”

      “奴才为君上跑腿儿还不是应当应分的。”在宫韶华面前,孟晴可不敢托大,谢过司瑶,粗饮了两口茶,便将话茬儿往正题上引,“君上画的可是沉香殿的莲花?”

      “正是。”宫韶华唤他近前细看,“往年中秋净是些残荷败叶,难得今年赏月观莲,好不惬意,自然得画下来,否则就白白辜负陛下的心思了。”

      他奉承道:“这莲花真是栩栩如生,更重要的是盛满了君上的情意,陛下见到肯定欢喜。”

      宫韶华的面颊顿生出几分缱绻柔光,“总管真会讲话,本君不求别的,只要陛下能明白本君的心就好。”

      “陛下与君上同心,哪会不明白呢?”他满脸堆笑,望着案头另几副画作,“还未请教君上的题款是......?”

      “沉香居士,陛下给改的。”

      “那之前叫什么?”

      司瑶接话道:“先前叫琼芳居士,也叫过六如居士,最早叫白莲居士。”

      “白莲居士?哪两个字?”

      “还能是哪两个字?红白的白,莲花的莲。”宫韶华说完眉间似有愁绪,喃喃自语,“那名字还是及笄时祖父给起的呢。”

      “是啊。”司瑶亦露出感怀之色,“那时您总陪着老太爷礼佛敬香,老太爷便戏称您乃小居士,有次逛园子,见荷塘里的白莲美不胜收,便送了您这雅号。”

      想起宫家,想起青葱年少的岁月,宫韶华无限唏嘘,“可惜祖父次年就去世了,本君还记得他特别喜欢吃荷花糕。”

      司瑶叹了口气,“从前奴才几个当中,就司锦的荷花糕做的最好,奴才粗笨,再怎么学,也做不出他那味道。”

      宫韶华听他提起司锦,神情愈发惆怅,“司锦风流灵巧,却惹人觊觎怨妒,若是粗笨些,倒是他的造化。”

      说罢黯然垂眸。

      孟晴踌躇片刻,试探着问,“君上可还记得宫府当年有个叫李彤的花匠?”

      “花匠?”宫韶华万分诧异,“好端端的,总管问这个作甚?”

      孟晴临来前早就备好措辞,“前些日子,奴才的远房亲戚捎信来,说他拜把子兄弟叫李彤,原在宫府当差,后遭人陷害,承蒙您搭救才得以活命,到今日还十分感念您的恩德。”

      “是吗?”宫韶华茫然地看向司瑶,“当年有那回事吗?”

      司瑶拧着眉头想了老半天,终于一拍大腿,“有!宫府的确有个花奴叫彤儿,却不知是否姓李。他模样标致,手艺不错,老太爷很赏识他,还把他指给大小姐做通房。”

      宫韶华经他提醒,有了些印象,“是不是当年伺候大姐没几天,就被定了偷盗罪要送官的那名小侍?”

      “对,就是他!”司瑶语气笃定,“当时您瞧他挨了打还在喊冤,怪可怜的,就替他求情,后来老太爷做主赏了他身契,放他出府。他对您感激涕零,信誓旦旦说要报恩。”

      宫韶华淡淡一笑,“施恩莫望报,当年不过举手之劳,本君从未放在心上。”说罢又落寞地叹了口气,“别再提以前的事了,本君与宫家早无瓜葛,说多了浑没意思。”

      孟晴见他兴致缺缺,亦夹杂着几分难过,不敢再深究,于是便扯了两句闲话,施礼告退。

      不多时,唐纾领着斐陌走进暖阁,“臣侍认得跟孟总管来的那名侍从乃是太女的心腹,君后早年赏的。”

      宫韶华其实也早就认出来,屏退众人后与唐纾对坐,“贪税案事关蔡琳、顾溪,太女自然会想方设法插手,只是本君没料到陛下竟连孟总管都不放心。”

      “也未必不放心,只不过案情牵扯君上,陛下不想落人口实罢了。”唐纾端起菊纹青花杯,吹着热气腾腾的氤氲,“方才君上与司总管珠联璧合,言辞恰到好处,陛下断没有理由不信。”

      “她要不信,大可派人去查。”宫韶华未出阁前确实用过白莲居士作别号,宫府当年也确有侍从因偷盗被遣出府,然是不是名叫李彤,又是不是时酒的父亲,谁还说得清。

      宫韶华对唐纾既赞赏又感谢,“多亏你来传话,又帮本君筹谋,否则俪王这局还真不好解。”

      唐纾抿嘴笑道:“臣侍可不敢居功,这回是顾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恐怕此刻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顾溪的确懊悔不迭,若早知时酒会攀扯上宫韶华,她绝不会搞出什么白莲居士的题款,反给了时酒脱罪的借口。

      玹铮听完孟晴的回奏,不禁哈哈大笑,“原来父君还真用过白莲居士的别号,我只当是那时酒胡诌呢!”

      慎亲王也暗暗松了口气,“据皇贵君与司总管所言,时酒供述均为实情。想来那李彤为报当年救命之恩,心心念念搜寻琼花想要献给皇贵君,所以时酒受父亲影响,才会写下感怀诗句,并用了皇贵君当年的题款。”

      承玹璧仍有微词,“即便话对上了,可还是应该派人去宫府查访,并找到这个李彤才能定案。”

      玹铮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太女莫非怀疑皇贵君刻意编造谎言蒙骗陛下、袒护时酒?”

      承玹璧未料玹铮如此咄咄逼人,加之感受到承珺煜犀利的眸光,登时没了底气,“不不不,俪王姐不要误会,本宫绝没那意思!”

      玹铮躬身请旨,“陛下,臣以为李彤不忘旧恩,实乃忠义之士,不妨接进京来,叫他给父君磕头,也算是段佳话。”

      承珺煜未置可否,“你看着办吧。”待玹铮领旨,又传顾溪上堂。

      顾溪早在堂外跪候多时,此刻由人搀扶,踉踉跄跄走进来,忍痛再度跪倒,张口便道:“陛下,臣罪该万死!”

      慎亲王瞟了眼承玹璧,语意讥讽,“看来顾侯这是认栽了,不过太女无需担心,她立过大功,母皇会顾念旧情的。”

      话音未落,就听顾溪又高声道:“陛下,臣深沐皇恩,纵死也不敢侵吞粮税,臣请罪,是因臣有件事欺瞒了陛下多年。”

      玹铮猜不透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承珺煜带着深重的疑惑之色,面沉似水地诘问,“你到底欺瞒了什么,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她满面羞愧,头垂得极低,“臣祖籍是在姑苏不假,也曾有过许多祖业田产,但那些地早已于建隆七年就变卖了。”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承珺煜更是大吃一惊,“你所言当真?”

      她叩首,“臣绝不敢欺君!”

      承珺煜定定审视着她,“怎么卖的?”

      “回禀陛下,当年臣因急需银两,便动了卖地之念。可巧有个来自滇南的富商,名叫刘八郎,家里开了十几座私矿,颇有几分手笔。臣便将姑苏县九成的田产连同几片山林、十几座田庄都一并卖给了她。”

      “那刘八郎是个男人?”

      “不,是女子,只因她父亲头七胎生得都是男孩,诞下她后,生怕养不稳,便取了八郎那么个名字。”

      “你们之间可签有卖契?”

      “当然签了,不过臣卖地之事未经族人商议,是擅自决定的,因此不敢声张,只求县衙暗中过了地契、房契,对外宣称那刘八郎不过是租种顾家田产而已。”

      “你当年卖了多少银两?”

      “五、五百万两......”

      慎亲王瞪大眼睛,“顾侯,五百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你因何要变卖田产?这些钱又投作何用?”

      玹铮心里一阵冷笑。投作何用?当然是给当年的宸王招兵买马,看来顾溪实在是忠心的很哪!

      面对慎亲王的连声逼问,顾溪没有回答,而是眼巴巴望着承珺煜。

      承珺煜起身离座走到顾溪面前,神色和语调都渐渐缓和下来,“你真糊涂,为何不早跟朕禀奏?”

      “臣、臣实在拉不下脸。”

      “这些年朕给过你不少赏赐,你难道就没将祖产赎回吗?”

      她摇头苦笑,“陛下有所不知,那刘八郎很会营生,自从举家迁到姑苏,产业越做越大,当年的田产若要赎回,价钱早翻了不知几倍。姑苏尚有祖宅与商号,臣在京畿周边也置办了些田产,足够宗族长辈与姐妹兄弟嚼用,就不想再费事。”

      承珺煜沉吟片刻,“如此说来,是那刘八郎打着你的旗号为非作歹,而你毫不知情了?”

      她万分惭愧,再度伏身,“臣不敢说全不知情,也曾听过她那些为富不仁的勾当,但早已派人申斥。臣草率疏忽,以为她能收敛,却没想过她贪婪无度、丧心病狂,竟敢勾结官员侵吞粮税,还以顾家的名义杀人灭口。事到如今,臣难辞其咎,若早揭出实情,也不会给她可乘之机。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相比,臣那点脸面又算什么!臣自请惩处,无论陛下如何责罚,都不敢有所怨言!”

      话到最后,她声泪俱下,令承珺煜十分动容。“罢了,你先起来。”

      她见承珺煜亲手搀扶,越发做出汗颜无地的模样,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陛下,臣万死!臣枉为人臣,有负圣恩!”

      玹铮见她惺惺作态,心里骂道:老狐狸,算你厉害!当年不遗余力为陛下筹措军费,这么多年,躲在刘八郎背后坐收渔利,早不知贪了多少银子,现在东窗事发,倒推得干净,反还让陛下觉得欠你人情。

      然事已至此,已不能再拿她怎样,便抢在太女前头笑道:“臣就说嘛,顾侯忠于朝廷,断不会知法犯法。”

      话未讲完,冷海琼、秦明领着几名差役疾步入堂。

      承珺煜被吓了一跳,“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原来冷海琼衣着尚可,但秦明与差役们却灰头土脸,衣服染满黑乎乎的污迹,极为狼狈。

      冷海琼义愤填膺地禀奏,“陛下,果不出微臣所料,蔡琳指使人烧毁罪证,幸好臣等及时赶到,抢出了一部分!”说完命差役抬进只大木箱,“这就是未被烧毁的黄册,请陛下御览!”

      众人闻言都围拢到箱子前,差役开箱,箱子里满满当当都是赋役黄册,有的湿漉漉的,有的染满污迹,还有很多残缺不全。

      冷海琼挑挑捡捡,找到几本尚算完整的旧册。

      承珺煜只瞟了一眼,便砰得抢在手里,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那正是花无心趁乱混在赃证中的假册,是时酒奉玹铮之命模仿蔡琳笔迹制作而成的。

      望着建隆五年的字样,望着那再熟悉不过的笔迹,承珺煜脸色铁青,怒火仿佛惊涛骇浪在胸膛中肆虐。

      太女闷头查看黄册,并未发现她的变化,“母皇,这些黄册与账目残缺不全,如何能作为定案凭据?蔡相可是靖难功臣,当年......”

      这话不说还好,承珺煜听到靖难功臣四字,再也抑制不住满腔怒火,将黄册劈头盖脸向她砸去,厉声咆哮道:“证据确凿,你竟还敢替蔡琳狡辩,朕问你,身为储君,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吗!”

      太女不晓得承珺煜这雷霆震怒的来由,登时吓呆了,扑通跪倒,连声哀求,“母皇息怒,母皇息怒!”

      众人见状,也都跪了一地。

      玹铮见承珺煜已然中计,心知此刻自己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用再说,最好就是装聋作哑。

      而顾溪瞅见掉落在地的黄册,猛一个激灵,还没等缓过气,承珺煜已指着她鼻尖,眼中怒火熊熊,“蔡琳此举,你可知情?”

      她明白承珺煜真正问的是什么,忙挖心掏肺地指天誓日道:“陛下明鉴,臣敢以顾氏全族性命起誓,真的毫不知情啊!”

      承珺煜闻言深深吸了口气,默了片刻后仰头长吁,“非是朕要舍弃蔡琳,而是她心怀悖逆,有负朕躬!传旨,将蔡琳罢官削爵,抓捕其党羽,并即刻查抄她名下所有私产,相关牵连人等全部下狱。再敢有为其求情者,与其同罪论处!”

      说完又吩咐玹铮,“俪王,朕命你妥善保管赃证,无朕旨意,任何人不许翻看查阅,懂吗?”

      “是,臣...遵旨!”

      次日傍晚,玹铮、卓之杭、风七七又相聚在俪王府的游船上。霞光映着水面,像铺了层绚烂的彩锦。

      风七七意气风发,举杯敬玹铮,“王主,属下真是服了,您怎么知道蔡琳活不过昨晚?”

      玹铮呷了口酒,“你可知当年陛下为了得到皇位,是如何筹措军费的吗?”

      风七七与卓之杭对视了一眼,“莫非、莫非用的是跟贪税案相同的手法?”

      玹铮拈起丝冷笑,“当年的法子就是蔡琳出的,如今她变本加厉地贪税敛财,你说她打算用那些银子扶持谁呢?更何况陛下还看到了当年的罪证,事关夺嫡隐秘,又怎会允许她在这世上多活一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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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好,玹总成功干掉蔡琳,大家是否看懂了这局的关键了吗?当年女帝夺嫡,就是有贪税这招筹措经费的,后来女帝登基,蔡琳还这么干,当然是犯了女帝的大忌,况且建隆五年的黄册,女帝以为那是蔡琳私藏的当年夺嫡时证据,她当然会巴不得蔡琳立刻死掉了,这就是前几章玹总让时酒作假册的用途。好了,杀局结束了,导演写的好辛苦,关键大姨妈上门,肚子不舒服。天冷了,似乎大家都冬眠了,有时候觉得良心作者真是天底下最苦逼最寂寞的职业,任何人都可以休息,作者不能,任何人都可以放弃,作者不能。这注定是个吐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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