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阙

作者:妩媚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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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冤(2019最新版)


      窦泠一声令下,随即堂威赫赫,更有差役将拶子、夹棍丢于孤鸾面前,又摆了烧红的炭盆、锋利的钉板。
      孤鸾头皮发紧,却仍竭力稳住心神,“大人这是打算屈打成招吗?”
      窦泠踱步至孤鸾身前,目光凛凛,虎视眈眈,“只要杨公子能给个合理的说辞,绝不会叫你受皮肉之苦。”
      孤鸾将腰背挺得笔直,如暴风雪中宁折不弯的翠竹,“大人以为在下方才因何不反抗?”
      “哼!你不就是想说自己问心无愧吗?”窦泠见孤鸾明明处于劣势,却很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魄,风姿若明珠月华,反压自己一头,愈加起了好胜之意,“杨沐,神断司盯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证据确凿,岂容你抵赖?”
      孤鸾嗤之以鼻,“一双带泥的靴子,一盒香料,就叫证据确凿吗?想是大人抓不到那金面狐归案,便打算用在下顶替吧。”
      “你还真是伶牙俐齿,可惜再怎么狡辩也没用。”窦泠伸手揪住孤鸾衣领,引得锁链哗哗作响,双眸中寒光炸裂,“五日前的夜里你身在何处?在做什么?”
      孤鸾被拽得不得已踮起脚尖,露出好笑神情,“大人问得奇怪,夜里自然是在家睡觉。”
      “可有人证?”
      孤鸾嗤嗤一笑,语意讥诮,“在下乃闺阁男子,独居卧寝,屋内若有旁人,莫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窦泠恼羞成怒,“好一副铁嘴钢牙!”又回想起那晚被泼了整桶粪便,越发怒不可遏,“你有胆,来人,笞杖四十!”
      “且慢!”好汉不吃眼前亏,孤鸾见势不妙,便欲抬出玹铮做挡箭牌,“昨日午后在下出城是因......”
      “受俪王相邀”几字尚未出口,堂外已嗖得飞入枚细小银针,不偏不倚正刺进孤鸾后颈的哑门穴。
      孤鸾瞬间头发晕,舌发僵,空张着嘴,却连个“啊”字都再也发不出来。
      刹那间,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显然是有人暗中施以黑手,妄图将金面狐的身份扣在他身上,倘若他不能分辨,定会惨遭刑讯,含冤莫白。
      当下暗自冲穴,七经八脉俱痛。
      原来昨晚强行冲开穴道时已受内伤,即便内伤不存,这般强劲的点穴力道,别说一时,两、三个时辰也未必能冲破。
      正心急如焚、叫苦不迭之际,窦泠用力捏住他下颚,目光冰冷而戏谑,“杨公子的话怎么只说半句,莫非有难言之隐?”
      他有口难辩,使劲儿摇头。
      窦泠却只当他装模作样,“又想耍诈不成?似你这等奸猾之徒,不动大刑恐难招供,既然你不老实,就休怪本捕快不懂怜香惜玉。”说罢快步回转堂案,掷了刑签在地,厉声吩咐,“打!”
      差役们得令,将他按到在地,两肘间上了精铁打造的粗硕臂铐,令他两条胳膊负在背后完全不能动弹。
      再除去他手铐脚镣间的细链,分别踩住他肩头、双腿。
      他奋力挣扎,可一切皆是徒劳。
      第一杖来时,身便子似弓弦般绷紧,臀部火辣辣的剧痛,然痛楚尚未转圜,第二杖又到,这下疼得连呼吸都凝滞了。
      原来神断司的差役不比其他衙门,因刑讯对象皆是有武艺傍身的江湖惯匪,掌刑素来严苛狠辣。
      以往便有几杖下去就骨断筋折的先例,鉴于他是男子,眼前还算手下留情。
      一连十余杖,打得他皮开肉绽,血水沁透了下衣。
      他疼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想叫却叫不出声音。
      许多捕快眼见他这等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受刑,纷纷不忍,更有人暗挑大指,夸奖他好硬气,居然连声疼都不喊,却全然不知他此刻的苦楚与委屈。
      窦泠更是以为他在故意与自己较劲,“好你个金面狐,本捕快倒要瞧瞧是你的骨头硬,还是神断司的王法厉害。”
      当即又给差役递眼色,差役牟足了劲,用力挥杖,狠命痛打。
      他起先还挣扎扭动,后来渐渐迟缓,二十余杖后神志萎靡,再后来每一杖下去,便一哆嗦,发出低微的闷哼。
      四十杖后彻底昏厥,当冰凉的井水顶头浇下,他睁开酸涩眼皮,浑身止不住发颤。又觉双股火烧火燎,仿佛去了层皮肉,稍稍一动,便疼痛难忍。
      万盛亲自过去托起他的脸,见他面色惨白,双唇亦被咬得鲜血淋漓,便皱着眉头柔声劝道:“杨沐,身子都是肉长的,何苦跟自个儿过不去,赶紧招了吧。”
      他无法言语,蠕了两下朱唇,状若冤枉二字,却无人能闻。当下凄苦无比,微阖双眸,缓缓溢出几滴珠泪,又无奈垂头。
      此情此景,仿若回到了宁府被抄那日,爹爹喊冤把喉咙都喊破了,换来的却只有残忍的毒打与无情的羞辱。
      而眼下,他连一声冤枉也喊不出!
      窦泠用鞋尖挑起他下巴,抱臂冷笑,“少装可怜,既不肯招,咱们就从新打鼓另开张。来人,夹棍伺候!”
      万盛委婉劝道:“泠头,他到底是男人,恐熬不住刑,不如先关去牢里,晚些时候再审。”
      窦泠冷若冰霜,“熬不住最好,早早招供,也省得你我费事。”既认准眼前之人就是金面狐,窦泠哪肯轻易罢手,只恨不得将这跨越七省流窜作案的凶犯一举折服,好好向世人彰显下神断司的威名。
      夹棍三放三收,锥心刺骨的剧痛阵阵袭来,令他青筋暴露,浑身战栗。
      窦泠生怕差役们见色徇私,几声督促后,差役们狠命一绞,他喉头腥甜,噗得喷出口鲜血,两眼翻白再度昏死过去。
      万盛见状,忙上前探他鼻息,“泠头,不能再夹了。”
      “你别管!”窦泠因他抵死不认也急红了眼,更加笃定他乃悍匪无疑,“来人,泼醒他,准备夹乳之刑!”
      万盛见窦泠固执,自知没本事劝解,暗自叹了口气,师傅,徒弟无能,拦不住师姐,您老人家千万别埋怨我。
      就在孤鸾惨遭刑讯之际,卓之杭正乘轿回府,然临家不远时,却忽听街口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又见人群渐渐围拢过去,于是吩咐落轿,“去看看发生何事。”
      心腹前去打探,这时,轿帘被风吹起,有人趁机丢入个纸团。
      卓之杭犹豫几息,还是拾了起来,细细观瞧,骤然变色。
      围观百姓大多不明真相,“喂,这到底闹得哪出?”
      “听说是秦香莲状告陈世美。那女的是个当官的,那男的说是怀了她孩子,却被她始乱终弃。”
      话音未落,凌陌晓已疾言厉色地斥骂道:“简直满嘴胡吣!我根本不认得你!”说罢拔腿欲走,然右腿被身旁跪地的男子死死抱住,不禁愈发恼怒,“你放手!”
      “不放!”那男子二八年纪,粉衣绿裤,青丝散乱,衣领半扯,眼角儿还勾着三分风骚,“大人!奴肚子里怀的真是您骨肉,您万不能丢下不管!”
      “胡说八道!”凌陌晓被无故攀诬,气得脸色发白,若面前换做个女人,早就拳脚相加。
      她一路赶往神断司搭救孤鸾,结果先被辆横冲直撞的马车将铮黑心冲散,紧接着又在街口遇到这么个货色,想来定是有人故意阻拦。
      越是这样,她越担心孤鸾的安危。
      刚奋力甩开那男子,那男子像水蛇似的又呜呜咽咽地缠上来,“大人,这两月来奴夜夜伺候您,您岂能这般薄情,您不是还夸奴灵巧风流,说要将奴接进府里吗?”
      “一派胡言!”她勃然大怒,伸手点指,“光天化日,红口白牙地污蔑武官可知有罪,你老实说,究竟是谁指使你的?”
      “我、我没撒谎。”那男子指天誓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人好狠的心,奴把清白身子给了您,您不仅不认,如今还倒打一耙,这是要把奴往死路上逼吗?”说着又砰砰磕头,可怜兮兮的哀求,“大人,您不认奴可以,却不能不认奴腹中的孩儿啊!”
      她怒发冲冠,实在按捺不住,一脚将那男子踹开,“住口!再敢多说半句,我要你命!”
      那男子等的就是她这话,惊天动地的嚷道:“杀人了杀人了!负心女仗势欺人,要杀人灭口!”随后撒泼耍浑,越发引来众多百姓围观,将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而她意欲脱身愈发不能。
      阴无忌站在不远处的酒楼雅间内,透过窗户看着这一幕,露出得意的笑容。
      凌少宗主,您还想去神断司救人,先把顺天府的差官对付过去再说吧。
      当心腹回转官轿禀报事态原委,发现卓之杭面色极为难看,忙问道:“大人,您身体不舒服吗?”
      “赶、赶紧改道俪王府,另外,派人兵分两路,重明卫一路,教坊司一路,速速请风同知去神断司帮忙救人。”
      “救人?”心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救什么人?”
      “杨沐!”
      心腹听到这名字,倒吸了口凉气,随即明白事关重大,“大人,据说俪王主今日会同三司去思怜容贵君陵墓开棺验尸去了,并不在王府。”
      “本官不找她。”
      心腹愣住,“您不找她找谁?”
      卓之杭将手中纸团揉了又揉,“杨沐之事,她不宜出面,本官去俪王府,自然是去找能替杨沐洗脱罪名的人了。”
      就在卓府仆役赶往教坊司之时,教坊司石榴院的卧寝之内,飘着股醒脾的药香。
      裘珵躺在榻上,盖着水影红金线合欢花的锦被,身体虚弱,无精打采。
      风七七拂着他苍白的樱唇,想着素日那粉嘟嘟的颜色,越发心疼,坐于檀香木雕花架子床边儿,亲自捧着药,吹凉了喂他。
      他颤颤巍巍才撑起半拉身子,身子便一阵剧痛,又“哎呦”倒下,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大人,奴、奴才恐是不中用了。”
      “别胡说!”风七七撂下药碗扶他躺好,“唐太医医术精湛,他说能痊愈,便定能痊愈。”
      他哭得梨花带雨,“奴才不怕别的,就怕身子废了,再也不能好好伺候大人,白白辜负了您的深情厚意。”
      风七七听他说得九转回肠,不知不觉心也酸了,眼角微微湿润,又恐被他瞧去,极意忍住,忙端了药继续哄他喝。
      见他苦得龇牙咧嘴,喂了颗松子糖给他吃,并得意地笑道:“这是本官特意命人去采芝斋买的。”
      “采芝斋?”他本已止了悲声,闻言鼻头一耸,眼泪又扑扑簌簌。
      小时候他最喜欢吃采芝斋的松子糖,可爹爹怕他牙疼,便不许他多吃。他嘴馋,于是白天偷藏几颗,晚上躲在被子里吃。
      想起爹爹总戳他额头笑骂他馋猫儿,想起祖父总喜欢牵着他到后湖看锦鲤抢食,又想起大半夜与林绛心跑到假山石洞玩捉迷藏,结果还放爆竹把巡夜的仆从吓尿了裤子,不禁愈发感慨命运的变迁。
      “大人,那天您为何要救奴才?”
      家抄了,族散了,娘亲爹爹、祖母祖父都死了,独留下他在世间苦命的熬着,何时才到尽头。
      “过了这个赏春宴,还有下个,大人要真心疼奴才,就任奴才自生自灭吧,横竖不过一条命,早死还能早托生。”
      “阿珵......”风七七被他惹得再也控制不住,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你别多想,本官保证,从今往后,定会护你、疼你,绝不叫你再受欺凌。”
      话音未落,重明卫的校尉叩门禀奏,“大人,薛文晏已押至梅花院,马副千户请您即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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