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阙

作者:妩媚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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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魇


      建隆十四年早春二月,天气依旧乍暖还寒。

      诫奴院凄冷阴湿的西广场哀声阵阵,林家与裘家共三、四百口男眷身着单薄的罪衣,戴着镣铐,哆哆嗦嗦跪在院中,等候发落。

      管事贾仁善吊着三角眼,目光不时往一个抱孩子的清瘦男人身上瞟,“喂,听说那就是工部侍中林芝月的相公裘惠,生得真俊,怪不得蔡大人点名要他。”

      林裘两家世代交好,到了林芝月这辈,迎娶裘家嫡长子裘惠为夫,林芝月的庶出哥哥林岱玉还嫁给裘惠的嫡姐做续弦,生了裘珵。

      真悫(que)德手把茶壶喝了口茉莉花茶,嘴都快撇到耳朵根儿了,“哪还有什么工部侍中,林芝月如今连骨头都喂狗了。”说着又依次扫视场中众人,流露出满满的鄙夷之色,“昔日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少爷、当家夫郎哪里正眼瞧过咱们,如今却在咱们手底下讨生活,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说着,径直走向林芝月的老父,狠狠啐了口浓痰在他面前的青砖上,趾高气扬地命令道:“擦干净!”

      林府老太爷活了大把年纪,何曾受过此等侮辱?稍微愣神儿的功夫,面上已重重挨了两记耳光,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直淌。

      林裘两府众人见状,立刻骚动起来。众管事、狱卒唯恐闹事,齐齐上前,鞭如雨下,顷刻间大人叫、孩子哭乱作一团。

      林绛心的小姨父名唤罗敷,他紧挨着林老太爷,此刻也顾不得污秽肮脏,忍着心头万般恶心,挽袖去擦拭痰渍。

      真悫德抬腿便踹,罗敷啊的一声惨叫,捂着肚子在地上滚了两滚,疼得脸色发白,冷汗直冒。

      真悫德执鞭点指骂道:“贱.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出头逞英雄!”说罢,死死扯住他头发拖到刑架下并用力一丢。“吊起来!”

      贾仁善是绳刑高手,他取过根细长却结实的线绳,将罗敷双手拇指捆扎在一处,细绳抛上刑架慢慢拉扯,直到罗敷脚尖微微离地,身体受力全落在两枚拇指上。

      管事并狱卒们冷眼瞅着这场好戏,都嘿嘿笑了起来。

      果然几十息未到,罗敷已支撑不住,疼痛呻.吟,再过百息,他大汗涔涔、浑身颤抖,叫声撕心裂肺。“大人,饶了我!饶了我吧!”

      管事里有个外号叫血罗刹的,执鞭走到罗敷面前,刺啦就扯裂了他的罪衣,然后鞭稍顶住他下巴,恶狠狠道:“在诫奴院里,罪奴都得自称下奴,说错一声,惩罚十鞭!”

      他举鞭子的刹那,林绛心猛一哆嗦,吓得赶紧背过身去缩进裘惠怀中。裘惠柔声哄道:“心心乖,闭眼,堵耳朵。”

      林绛心遵照裘惠的叮嘱捂住两耳、紧闭双眼,可罗敷的惨叫还是一声高过一声,如魔音穿脑挥之不去。

      林家老太爷见罗敷受刑,又急又气,老泪纵横。二十鞭完毕,罗敷晕死过去,前胸两颗珠樱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血罗刹与贾仁善、真悫德对视一笑,冷酷中夹杂着轻蔑,“要不是瞧他还有几分姿色,准保把他下面的活儿给废了。”说罢,又吩咐狱卒从院外牵了个人进来。

      说是牵着,半点也不夸张。

      那人大腿根部被分别铐着两个铁环,铁环之间又焊着铁棒,镣铐分别用短小的铁链与铁棒相连,因此他双腿既无法并拢也无法站立,只能任由狱卒牵着跪地爬行。

      林岱玉偷偷拉扯裘惠,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悚神情,“这、这是杜侧君......”

      话未说完,后背已狠狠挨了一鞭。狱卒狠戾的斥骂声传来,“都跪好了,谁再敢交头接耳,就搭到刑架上去!”

      裘慧边护着林绛心边偷眼观瞧,见那男子虽已被折磨得憔悴不堪,可从容貌分辩,正是承珺烨最宠爱的侧君杜氏无疑。

      狱卒牵着杜氏到了血罗刹跟前,杜氏战战兢兢地伏跪叩头,口中咿咿呀呀半个字也讲不清,原来舌头已被割掉。

      血罗刹拎着他头发,强迫他扬起脸来,万分得意道:“你们都仔细瞧瞧,戾太女的杜侧君,原本多么不可一世,如今成了本管事养的一条狗。”

      他将带血的鞭子丢向人群,残忍且傲慢地笑道:“去,叼回来!”林裘两府众人闻听这等命令,都不由自主暗暗攥紧拳头,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

      而杜氏却不敢怠慢,生怕迟了一星半点儿,手脚并用跪爬着直奔人群而去。在众人惊愕怜悯的目光中,他叼起皮鞭,又以最快的速度爬回血罗刹脚下。

      血罗刹不接皮鞭,他便始终不敢松口。血罗刹与众管事、狱卒们都志得意满的笑了起来,血罗刹更是摸着杜氏的头夸奖,“做得好!今晚给你开锁,再赏你碗肉吃。”

      杜氏听完感恩戴德,连连叩头谢赏。

      林府老太爷看着杜氏毫无尊严的苟活,心头绝望凄哀。他举起双手,仰头望天,悲声高喊,“想我林氏赤胆忠心,侍奉三朝,鞠躬尽瘁,兢兢业业。缘何被血洗九族,满门屠戮,女嗣断绝,男嗣受辱。敢问上苍,林氏子孙何辜!林家九族何辜啊!”

      说罢愤然起身朝不远处的水缸狠命撞去,历时断气。林裘两府男眷望着他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瞬间哀声大震。

      约莫哭了片刻,裘府老太爷含着抹决绝的笑意喃喃自语道:“老哥哥,黄泉孤清,我岂能叫你独自上路,咱俩做个伴儿吧!”

      他半生要强,临老不堪受辱,掏出藏在怀里妻主相赠的定情金簪狠狠戳在脖颈上,鲜血登时喷涌而出,尸身扑通歪倒在地。

      “祖父!父祖父!”听到林绛心在昏迷中不断低声叫喊,林允心忙伸手去摸他额头,被滚烫的高热吓得哭起来。

      他使劲儿摇晃林绛心,“哥哥!哥哥!”

      林绛心正陷入痛苦回忆的煎熬中,浑身火烧火燎,忽然神色扭曲的叫嚷道:“放手!不要欺负爹爹!你们都是坏人!”

      不记得是哪一日,他被关在只木笼里,扯着脖子嚎啕。

      裘惠跪在屋内,戴着手枷与脚镣。贾仁善、真悫德、血罗刹围在他身边,都贪婪的、不坏好意地盯着他。

      贾仁善勾着他下巴,故作好心的劝慰,“这等福分多少人上赶着还求不来呢!况且我们都是男人,又不会玷污你清白,何乐不为?”

      “就是啊!让我们舒坦了,你和你儿子都能有口饱饭吃,有好屋子住,不用戴刑具,这么便宜的事还不划算吗?”

      裘惠身形轻颤,低垂着头,仍死咬嘴唇不松口。

      血罗刹见他偷眼去瞧儿子,心下一动,瞪起铜铃般的牛眼,凶狠地威胁道:“我告诉你,今儿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若敢不从,我就把你儿子也弄成杜氏那样,让他这辈子都当条狗!”

      说着打开木笼的门,伸手就去扯林绛心。

      林绛心惊恐万状,哇哇大哭。裘惠哪受得了这个,只得含泪屈从道:“大人,下奴愿意伺候,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下奴的孩子!”

      三人见他服软,都哈哈大笑。血罗刹边宽衣解带边骂道:“罪.奴果然都是贱骨头,好好说不肯,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裘惠见林绛心手扒木笼,眼泪汪汪地凝望着自己,忙殷殷哀求道:“大人,能不能别当着下奴孩子的面?”

      血罗刹嘶啦一声将他罪衣从后背撕开,冷嗤道:“做梦!就是要你守着你儿子,这才有趣儿!”

      裘惠心中凄风苦雨,鬼哭天愁,自知已无转圜余地,不得不忍着满腔悲愤,对林绛心柔声哄道:“心心乖,听爹爹话,闭眼,堵耳朵......”

      林绛心望着那如狼似虎的三名恶吏使劲儿摇头,两只小手将木笼拍得啪啪作响,一个劲儿哭喊着,“爹爹!爹爹!”

      裘惠见那三人都露出狰狞之色,生怕他们伤害林绛心,忙抹了两把眼泪,努力挤出个笑容,“心心乖,只要你听话,爹爹给你唱歌谣听好不好?”

      他唱起了林绛心两三岁时便常听的歌谣,“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在他如泣如诉的歌声里,林绛心渐渐安静下来,闭上眼,堵住了耳朵,甚至还小声的喃喃哼唱。

      “爹爹!爹爹!”林允心一直守在林绛心身边,见他嘟囔几声后,忽然啊的一声睁开眼,但紧接着又再次昏厥过去。

      “哥哥!哥哥你别吓我!哥哥!”林允心惊慌失措,忽听院中传来魏婕的笑声,再也顾不得许多,急忙推门奔了出去。

      他直挺挺跪倒在魏婕身前,哭喊道:“大人救命啊!”

      魏婕一愣,对诫奴院总典狱来俊臣笑了笑,低头训斥林允心,“没规矩!又哭又喊成何体统!”

      林允心梨花带雨,紧紧扯住她衣摆哀求,“大人,哥哥烧得神志不清,奴才求您帮着请个大夫瞧瞧吧!”摸了半天发现身上连半两散碎银钱也无,把心一横牙一咬,“大人,奴才只有这副身子,只要您肯救哥哥,奴才情愿伺候您!”

      来俊臣瞧他身量虽小,却花容月貌,不由淫.笑道:“大人好福气,后头正好空着带庭院的香舍,不如今晚就留下来享受享受?”

      诫奴院里的罪奴若被权贵或官员看中,都要陪侍伺候,来俊臣早就习以为常,故才巴结讨好魏婕。

      魏婕心道:你以为本官不想啊?可惜啊,眼前这个,房里那个,都是看得摸不得。

      想到此处,心痒难耐,终究还是伸手去摩挲林允心挂珠的香腮,怜惜道:“啧啧,可怜见儿的,罢了,你且去看护你哥哥吧,大夫一准儿会来。”

      押送途中,风七七已下令给林绛心找大夫,她此刻不说破,是想趁机让林允心念她的恩德。

      林允心并不知内情,连连叩头,感激涕零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魏婕示意他先回屋,又对来俊臣叮嘱道:“王主的意思是,不许叫林绛心受半点委屈,打今儿起,重明卫每天都会派人来查看,倘若他受了你的虐待......”

      她目光骤冷,周身的戾气吓得来俊臣心肝俱颤,忙指天誓日道:“小的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违抗俪王主的命令啊!”

      想起林允心,忙又试探着问,“那林公子的弟弟......?”

      魏婕狠狠瞪他一眼,厉声道:“自然也不能碰!还有,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别打量本官不晓得诫奴院的下.作手段。告诉你,他们但凡有一个出了岔子,你这颗脑袋都得交待在诏狱里头!”

      来俊臣听闻诏狱二字,寒毛卓竖,忙点头哈腰称是。

      定更时分,重明卫指挥史衙门的二堂灯火通明,玹铮正批阅奏报,忽然大门被人一脚踢开,紧接着阴风不善,一柄长剑寒光湛湛直奔面门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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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周一早,更新送到,前半段诫奴院的回忆中有几个名字,郎君又调皮了,希望能叫你们在残酷的回忆中乐一乐,按照郎君的写法,以后还是会陆续扒一扒的。另外,上周看大家那么不踊跃的留言,我就明白你们是叫我虐心心,啊,我好聪明,所以不要怪我。继续求收藏,求评论及宠爱。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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