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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印
此时还是清晨，阳光未盛。
院子里一树梨花开得正好，春风融融，拂落几片细碎的白色花瓣，几只鸟雀在枝头鸣叫。
李翙将一张旧桌子搬到院子里，展纸研墨。
日光的碎影淡淡地映在了纸上，李翙立于桌前，袖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执墨锭，重按轻推，姿态闲雅。
笔尖蘸了墨，落在纸上，寥寥几笔便勾画出树干枝桠，李翙神情专注，下笔却犹似漫不经心，随意点染了几笔，一树梨花便落落地开在了纸上。
墨香浮在鼻端，李翙惬意地吸了口气，往那枝头添上几只鸟雀，又题了句诗，突然，门响了。
敲门声砰砰砰砰的，力道却不重，看来不是什么急事，只是敲门的人有些兴奋罢了。李翙放下笔，走过去拉开门闩，随着门吱呀一声响，几张年轻的脸孔现了出来。
“嘿，李兄，今日可有闲暇？”
站在门外的是一群锦衣青年，个个细皮嫩肉，神采飞扬，正是京中一帮精于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说话的叫作纪宣，礼部尚书之子，当今纪太后之亲侄，生得一副唇红齿白的好皮相，成日不务正业，出门必招摇过市，连李翙这样的寒酸书生也与其有过多面之缘。
“纪公子，”这人虽招摇，却也不是欺男霸女之徒，李翙对他没有恶感，面上带了几分笑意，也不拘谨，朗然道，“有闲或是无闲，在下此刻也不得而知，还要看所为何事……却不知纪公子为何作此一问？”
“哈哈，你这人好生有趣！怪不得阿直非说要邀你同行……”纪宣拍了拍李翙的肩膀，笑道，“今日天气大好，我们一行人便决定去京郊踏青，来问问你可愿随我们一道去。”
李翙朝旁边一看，这才看到了缩在众人身后被纪宣唤作“阿直”的青年，那是当朝袁宰相之孙，亦是与李翙同一届的考生，在前不久的京试中获得第二名，成绩仅次于李翙。
“振羽，”见李翙的目光扫来，袁直叫了他的字，眼里带着点期待，犹豫着开口道，“你……要一同去么？”
李翙摇了摇头，温和却又坚定地拒绝道：“多谢纪公子和袁公子的好意，在下方才想起，今日恐怕不得闲暇，只得辜负二位美意了。”
“哟！李大才子这是什么意思？请你一同出游是看得起你，你怎么就不得闲暇了？”
“这不明摆着的嘛，不给我们面子啊！怎么，中了区区一个会员，就瞧不起我们这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了？”
面前几位都是从小无法无天的公子哥，谁也受不得这种冷遇，即使开口相邀的不是自己，还是有些气不过，一个个当即嚷了起来。
纪宣抬起一只手，示意几人不要吵，面上也不见怒色，从容地给自己搭了台阶，道：“既然如此，那纪某也不好强求，改日李兄若是有空，可前来纪府找我……我可是随时闲得很，哈哈。”
李翙颇为欣赏纪宣的风度，自然不会负了对方的善意，拱手应道：“改日必登门拜访！”
纪宣道：“那我等先告辞，李兄你忙，不必相送。”
言毕，纪宣便干脆转身，带着一众纨绔离开。而其中一人却迟迟没有挪动步子，待其他人都转身后，才走近了几步，眼神殷殷地望着李翙：“振羽，你可是忙着看书？”
李翙眼神在他脸上转了一圈，面上还保持着温和有礼的笑容，挡在门前的身体却没有移开的意思。
李翙提醒道：“袁公子，他们走了。”
“我就知道振羽这般才俊，必是日夜苦读，不肯荒废一刻。”袁直也没有回头望一眼的意思，继续道，“正好我也要看书，可以留下来和你一起看么？”
“袁公子，我……并非日夜苦读，也荒废了许多时刻。”李翙被夸得有些尴尬，惭愧道，“此时不过是在作些花鸟图，不务正业得很。”
“振羽，你唤我‘子正’便好，不用叫得那般生疏。”袁直显然没有被他不务正业的形象所影响，反而更加热切，眼神亮得很，“琴棋书画本是君子四艺，又怎能说是不务正业？振羽作的画想必极佳，我可以看看吗？”
李翙默默地望着袁直期待的眼神，心中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错开身让他进了门。
“一树梨花筛日影，几行笔墨弄春词，小雀欲随东风去，犹恐春深无人知。”
袁直步入院中，径直走到桌旁，目光朝纸上一扫，不禁赞道：“好画！好诗！振羽果真是才思斐然、卓尔不群！”
“袁公……子正过奖了。”李翙淡笑道。
袁直又在小小的院子里走了几圈，不时没话找话，就连墙角的青苔印都赞叹了一番后，终于没话说了，有些尴尬地立在院中。
袁直虽与纪宣等人同来，性情却与那些人大不相同，本就不是多话的性子，只因欣赏李翙的才华，才这般费劲功夫想要与之亲近。而李翙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满腔知己相逢情的似乎只有自己，袁直再也无法继续厚着脸皮待下去，却还是迟疑着以葫芦巷地处偏僻为由，请李翙送他一段。
李翙点头答应，送他出了门。
一路上袁直似乎想找李翙搭话，但天生不擅长言语，只得随处见了一物便赋上酸诗一首，试图以自身才气引得李翙的共鸣。奈何李翙从头至尾就只是浅笑，偶尔附和上一声，完全看不出是否为他心折。
袁直有些沮丧，索性闭了口。
“子正，你天资卓越，又兼勤学苦读，在下月的殿试中必能获得赏识。”分开时，李翙真心实意地这么夸赞了句。
袁直顿时从沮丧中抽身，仿佛得到了莫大的肯定。
李翙暗自扶额，等袁直离去之后转身往住处走去。
他倒不是如袁直所想那般埋头苦读不肯分神，也不是在一众锦衣子弟中自惭形秽，更不是自命清高瞧不上那帮子纨绔，相反，李翙很欣赏纪宣，也愿意与其往来，若非今天有袁直跟来，他兴许会欣然前往。
只不过……
李翙自嘲一笑：若非袁直的表态，纪宣怕是也不会对他出言相邀了。
这番态度倒也不是厌恶袁直，而是因为李翙一眼就看出来，袁直跟他一样，是个断袖。
李翙回到住处后，正打算把院子里的画收起来，却发现自家胖兔子恰好从桌上蹦下来，毛茸茸的尾巴上沾了点墨迹。
李翙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三两步走到桌前，只见自己画上果然多了几只兔爪状墨迹，像是独特的印章。
“状元，你瞧你干的好事。”李翙有些哭笑不得，朝兔子那边走了两步。
状元耳朵飞快地颤了颤，瞬间窜到墙角，把脑袋埋在墙根葱郁的野草间，毛团子般的尾巴不安地晃了晃。
“哟，知道错了？还面壁思过呢？”李翙好笑地看着自家兔子，又走近了两步，见状元欲躲，他放柔了声音安抚道，“别怕，我没生气，真的，我就想抱抱你，乖。”
状元大概真听懂了，迟疑着果真没动，李翙大步走上前将状元抱了起来，坏笑着道：“你个捣蛋鬼，看我不收拾你！”
说完便在兔子屁股上拍了好几下，拍着拍着便忍不住在那肥嘟嘟的屁股上揉了好几把，上瘾了似的，这手感……他能摸一年！
然而，他还没揉几下，之前呆住的兔子猛然挣扎了起来，其动作是剧烈，活像个要捍卫自己贞洁的黄花大闺女，李翙恶劣地不肯放手，最后凄惨地被咬了一口。
只听说过老虎屁股摸不得，没想到兔子屁股也摸不得啊……看着手上浅浅的牙印，李翙笑了一下，常听人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看来此言非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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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文中画上几句狗屁不通的句子，表听袁弯弯瞎夸，是作者随手瞎掰的，根本不合格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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