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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宗宝
大伙计眼看着宗宝越发受掌柜张叔信任,隐隐有超过自家的趋势,心里有点不舒服.一方面宗宝活干多了;自己落得轻松自在,另一方面;他也怕被宗宝架空后取而代之。但人都是有堕性的,尝到不干或者少干活,工钱还一文不少照拿;有这么划算的甜头,他怎么舍得丢?店里连宗宝在内一共有五个伙计,忙不过来的时候,还要出去雇短工。因了掌柜的厚道,这五个伙计真正扛麻袋的时候并不多,只有少量出入货的时候。才需要他们上手搬搬抬抬的。他们要做的,是进出货的时候,每人负责一到二个品种的粮食过磅,还有负责记好自己管理的品种出入库的数量.接待来批发粮食的小客商,也算是他们的日常工作.小伙计通常管价值不高的粗粮,二伙三伙管糙米黑面,精米白面这些大户人家的生意其实都是大伙计在管,大批量的买卖则是掌柜直接负责.现在,刚来的杨宗宝因为会打算盘会写字,实际上已经越过大伙计直接听命于张掌柜;成了张叔的副手,对在店里干活时间久了的他们来说,简直不能忍!一到掌柜不在眼前的时候,几个老人经常性的酸宗宝:"嗨!小扬州,你官话哪学的?听不出扬州音嘛!来,讲一够辣块妈妈滴听哈子赖."“小扬州,看你这么能干。几时捞件长衫穿穿啊?"每次宗宝听了,只是好脾气的笑笑,并不回嘴。就连一开始带他的憨子,后来为了不得罪其他人;对他也有点带答不理的。别个问起他“听说你跟小扬州关系蛮好啊?”憨子总一脸不屑的摇手:"别拿我跟他扯一块堆,我们是南京大萝卜,字都不认得几个,更表说写唠,那块能比得过小杨州那个细巧人啊?我跟他不相干,不相干的哦."
张叔也在一旁细细观察,看看宗宝被这么多人排挤,会不会被挤兑哭了?或者会不会开动脑筋想想用什么法子脱困?不料看到的是他一切照旧,该吃吃该喝喝,该搭把手时也不惜力气。不管旁人怎么说他,最多一笑了之,仿佛对被孤立的处境一无所知,显示出跟年龄不相符的沉稳。甚至对其他几个人偶尔联手使绊子,或明或暗的排斥他也不当个事.早上铺子开门前,他总是会帮着别个轮值的伙计拆门板,从库房往外拿工具,晚上跟着一道上门板,收拢工具送回库房,没人干他就一个人干,他一直也不抱怨、不吱声。空了也不出去逛,而是借着路灯,翻看不知哪来的识字课本.平时也真正做到眼里有活,勤快肯做不多嘴.张叔笑自己铁口直断----真捡到宝了!时间久了,除了小扬州外,其他几个又给添了个外号叫他闷头鸡仔;对他也没有那么针对了,只是偶尔还酸他一句半句:小秀才,那么用功,你几时能混到上大学去啊?宗宝从不回怼,也不以为意;笑笑也就罢了。
转眼到年底,今年生意好;铺子一直拖到腊月二十九开始放假,定在初五开门,说是初五开门,不过为了初五迎财神讨个好口彩,正经开始做生意多半正月十八落灯以后了,张叔私下跟宗宝约了带他回家过年,不叫他一个人冷锅冷灶地守在店里.等憨子问他回不回扬州过年时,宗宝笑笑说有去处了,憨子就不再问了.等大家伙儿领完工钱,收拾好铺子一齐出门,在门板上贴好封条互相道别时,憨子过来找他;吞吞吐吐的约他过年一道去夫子庙玩,宗宝认真跟他道了谢,同时表示过年自己可能会很忙,怕是没空去赴约;憨子也没再说什么,就笑着跟他招招手走了。地上还有积雪,连呼吸都带着白雾;杨宗宝独自一个人踢踢踏踏地往市内公交小火车站走,说好他从今天起到过完年都在张叔家,张叔还在车站那边等着带他回自己家呢.在路过糕点铺的时候,他想了想称了一包桃酥,一包蜜三刀,一包鸡蛋糕,一包枣泥麻饼,凑了个四色礼;这年头带着这些去人家上门做客,已经很有体面了。店家给他把四个点心包摞在一起,又在最上头的点心包上贴了张菱形的红纸,然后捆扎好了递给他拎在手上。宗宝想了想,转身又到水果摊上买了一小篓蜜桔,一把香蕉;两个佛手--这种很贵的南方水果,好不好吃不论,真是好看呢;为了凑数又添了八个苹果,又凑了个四色。看到店家用个漂亮的篮子给装了交到他手里,这才满意的拎了礼物去赴约。张叔对自己好是不假,可他家里人好不好相处,能不能喜欢自己?宗宝全不知道。他想:我尽量做到最好,去讨人家欢喜,实在讨不到人家欢喜,我也没办法不是?
掌柜远远看见宗宝一手提着一串东西过来,忍不住笑了:这小子还真是精灵,居然知道去人家做客不好空手上门,刚结的薪水就这么大手大脚的花了······宗宝找了过来,掌柜板脸对着他“有钱了哈?瞎买些什么嘛,让你买了吗?还不快给我退了去!”宗宝嬉皮笑脸贴了过来“叔!我头一回上门哎,不作兴空手哒。还有哎,大过年的,我大老远这么重拎过来,再拎回去退?人家肯定不会退的。你不是叫我去找骂么?你就大人大量行行好饶我一次,下次再不敢了好不好?”“你这会子倒是蛮能说的啊,那平日里,他们一群人挤兑你的时候;你怎么不不知道吭一声呢?”宗宝笑了笑:“那个啊,他们敢挤兑我,无非看我是无依无靠一个人在这里,真被欺负了也是活该。要是敢吵架、打闹没人会替我做主的呗。那;照常理,一个人跟我闹到你跟前的话,你或许会帮我骂回去。可是他们要是抱了团跟我闹,你大概就会觉得是我不省事了。哪个老板打开门做生意,都讲究个和气生财。他们全是干熟了的,就我一个是新来的;到时候你万一不管我有没有理,为了息事宁人赶我走,叫我怎么办?南京这边我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铺保;那叫我这么个小孩,又上哪里去找饭吃,找地方住呢?不如我忍他们一忍,不回应,他们觉得没意思就不会再找我麻烦了。人人都说忍字头上一把刀,正是因为不好忍;才更要忍啊。再说两好合一好,他们以前多多少少也帮过我,我多想想他们的好处;反正他们几个也没有多坏,等他们对我的气消了,不就好了嘛。”
掌柜的看着他,满眼欢喜,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若我的孩子是这样的,能好好教他成才,那真是没有什么遗憾了!心里的想法坚定了起来,所谓天予不取,必遭天谴······接过孩子手里的水果篮,算是给他减减重负“你怎么会这么想?”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这孩子心思重,估计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聪明。“没什么的啊,小时候跟亲戚家小孩啊,村里的小孩玩的时候吃过亏,那时候我年纪小,受了别个的欺负,打也打不过,骂也不知道怎么回嘴,就只会哭!我外外(外公)每次看见,从来不去帮我打骂别家小孩,给我讨回公道,只是抱了我哄。等不哭了,再给我细细讲过里头的关窍,不管我听不听得懂他都慢慢跟我讲,讲的次数可多了!从那时候我就记着怎么样能不吃亏或者少吃亏了。再说,大人平常不也是一样的?我外外还教过我一句话,叫个什么:光棍不吃眼前亏呢!”他憨憨的笑了,掌柜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回手从怀里掏了个藏青色的毛线帽子扣在他头上,帽顶有个嫩黄的大绒球,他戴着看起来,像个大号的年画娃娃,透着说不出的可爱。“快给我拉倒罢!还光棍不吃眼前亏呢,你算那门子的光棍?充其量你就是个毛没长齐的娃娃,别再给我丢人现眼了,真是没眼睛看了!”掌柜的笑着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哪有,我明明长大了好吗?在我们乡下,我这个岁数都好娶媳妇当爹了呢!”掌柜戏谑的看着他不说话,宗宝突然反应过来,脸;慢慢红了起来,头,却低了下去。掌柜的又伸出手拍拍他“是叔没照顾好你,别想那么多了啊,小孩子想多了伤神。”宗宝抬起头,一脸真诚,感激的看向掌柜“不是这样的,叔待我再好也没有了,看天冷,给我添了毛衣,棉袄,还有厚褥子,棉裤,棉鞋,一点没叫我冻着,我嘴上是没说,可心里真的是知叔的情呢。”
“别的,我现下还不会,可我已经把能做的都给做了,我想,素日里乖乖听话,叫叔少操点心就是我的孝顺了。”听了这孩子的一通表白,掌柜的是通体舒泰。这孩子了不得,真是太会说话了!这心眼子何止不缺啊,多的跟筛子似的。难得还心思正派,以前虽然没人在跟前教导,可看他为人处世,是奔着大道直行去的,简直太难得了!恨不能当场搂到怀里叫一声乖儿子,又怕吓到他。遂伸手揽住他肩膀,混在等车的人群里,望向小火车来的方向;心里,重打锣鼓另开张的念头越发明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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