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你道是爱一个人容易还是恨一个人容易?
你道是做英雄容易还是做流氓容易?
内容标签: 正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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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你道是爱一个人容易还是恨一个人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7989   总书评数:56 当前被收藏数:28 文章积分:727,176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古色古香-武侠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1998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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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诺重

作者:铜钱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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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一章



      1.

      赵二得手了一单生意便又去了那家小酒馆。

      小酒馆开在大路旁,虽然离镇子远些,也不算太冷清。
      酒馆的掌柜叫陆老六,没有伙计,卤肉沽酒都靠他一个人,好在忙的时候不多,顾得过来。

      赵二是镇子上的混混。
      所谓混混就是靠骗人钱财度日,偶尔也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不犯大恶,衙门里的捕快平日里也就懒得管。即便把他们抓起来,不过是赏他们吃几日免钱的牢饭,放了之后也仍然是个混混。
      说穿了,捕快们只在上头来巡查的时候才是混混们的对头。

      白天赵二骗了个到镇子上投奔亲戚的秀才,得些碎银子,傍晚便来陆老六的酒馆吃酒。

      *

      陆老六望望天,打南边来了片乌云,眼看是要下雨,惦记着要关了铺子,可偏偏就今天来了一帮又一帮的客人。
      小本生意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把上门的客人撵走的。

      “六哥,那女人是谁?细皮嫩肉的怎么看也不象是会光顾你这破酒馆的主。”赵二就着花生米吃酒,没坐在供客人用的桌子旁,而是半矮着身子趴在放酒兼记账的柜台上。

      ‘那女人’是指坐在靠东窗的位子上的女子,藕色的衣裙看起来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能吹走了她,倒是满头的钗环还勉强压服得住。
      女子的长相很是出挑,不是东村李家阿姑西坡牛家媳妇的那种厚墩墩的漂亮,而是和这小酒馆完全不搭边儿的文弱弱多愁善感样的美。

      “那是翠柳院的潜潜姑娘,去年的花魁,你没见过?”陆老六温着酒。

      混混分等级,有帮派的就占据繁华地段,象赵二这种独来独往的没办法在妓馆门前混饭吃,他自然没见过号称头牌的花魁。

      “你一个开小酒馆的怎么会认识花魁?你有那么多银子么?”据说看一看花魁的脸都是要收钱。

      陆老六笑了,指着另外三桌客人道:“我不止认识花魁,还认识号称江湖第一大帮派长乐帮的帮主张长乐,人人景仰的司徒世家第七代当家司徒空越,据说剑法天下第二的独行剑客浣剑。”

      赵二大张着嘴,下巴都要唬掉了,半晌,摇摇头擦了擦口水,不屑地笑道:“你当你是说评书呢?这么些响当当的人物都聚集在你这破不溜丢一间小酒馆里?”
      转身把那三桌的客人看了又看。

      陆老六口中的长乐帮帮主,一身绸缎腰里别了把算盘,满脸油光一团和气,与其说象帮主,不如说是个过路歇脚的商人。
      再看那‘人人景仰的司徒世家第七代当家司徒空越’,一张黑不黑黄不黄的枯瘦面皮,三分没睡醒七分吃不饱,实在没有半分可供景仰。
      跟陆老六的信口开河唯一沾点边的就是剑客浣剑,是不是独行、够不够天下第二先不管他,背后总算是插着把剑的,可惜右手缺了一根大拇指,怎么看也不能再耍剑了。

      “他们都这么大来头儿,那阁下又是什么人?”赵二取笑着陆老六。
      “只偷稀世珍宝,不屑金银俗物,武林同道给面子尊称我一声‘雅贼’,惊动六扇门第一神捕,追逃三年却连个屁也没有给他逮到。”不短一段话,陆老六说得又快又顺,说完了气都不带喘一口,慢吞吞去给四桌客人添酒。

      赵二只笑得酒都喷出来了。
      虽然是五文钱一角的劣酒,平日里赵二也是一滴不肯浪费的,还要眼瞅着陆老六从坛子里舀出来,盯紧了不让他偷偷加水,自己喝的时候才往酒碗里添水,好把一角酒变成两角来喝。
      今天喷出来的可是没有加水的酒呢。

      柜台与客人的桌子之间隔着几个卖光了酒的酒坛子,这边低声说话那边是不易听见的,何况外头正刮起大风,直到赵二笑得忘形,那边的三、两桌客人才朝这边瞅了瞅,立刻又转过头去。

      三个男客人都紧紧盯着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三人虽然分开坐了三桌,似乎又不是完全不认识。
      那叫潜潜的女子只管看着窗外。
      起了风似乎还要下雨,四个人也是谁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陆老六在那边转了一圈再回来,赵二才勉强止住了笑:“六哥,自从认识了你之后,别家的酒馆我是再也不去的,跟你说话简直比被元宝砸到脚指头还痛快。”

      “怎么,我说的话你不相信?”
      “信你才有鬼。”赵二把沾了酒的手指头在嘴巴里舔了舔,直觉得今天的酒分外顺滑。

      当下的季节正是初冬,大道口原本就风大,现下刮起寒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独户酒馆更是被吹得哗啦啦到处响,眼见着是在将倾未倾的边缘挣扎。
      寒风夹着黄沙毫不客气地从门缝里钻进来。

      “咣!”的一声,却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扑进店里。

      腰里插算盘的、枯干又瘦的和背后背剑的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站起来的复又坐下,仍然喝他们的酒。
      进来的,显然并不是他们在等的人。

      赵二看见来人却很是开心:“钱三儿,来来来我请你吃酒,”三两步跑到门口,一把扶起冲进来的人。
      来人名唤钱三儿,与赵二一般是孤儿出身,一般是靠偷鸡摸狗长大,这名字不过是混叫,他到底姓不姓钱可没有人说得清。

      赵二这一扶不当紧却是连声惊叫。
      只见钱三儿一身都是血,在酒馆摇摇晃晃的火光照耀下黑乎乎一片,赵二摸在手里是又粘又腻。“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打伤你?叫上兄弟们砍了他个兔仔子。”

      钱三只是喘气。

      2.

      还是陆老六见机快,把了半碗酒给他喝,他才说得出话来:“不是老子流的血,你甭担心。”

      “@#¥%。”赵二仍是骂了两句才解气。

      钱三打眼看看满屋子的人:“谁是张长乐、司徒空越跟浣剑?有人托我带口信来了。”
      酒馆里的人喝酒的仍是继续喝酒,发呆的也还继续发呆,即便有人扫他一眼,也是无动于衷。
      等了半天,倒是赵二先忍不住了,伸手摸了摸钱三的脑门:“你什么时候跟陆老六串通起来了?编派些名头响当当的人物,骗我玩儿呢?”
      钱三凑到赵二耳边低声道:“才不是。我演一出脱龙袍的折子戏给你看如何?”
      赵二闻言,喜得瞪大双眼。

      钱三推开赵二的扶持,活动活动手脚,在满身绸缎裹肥肉的胖子对面坐下,不紧不慢道:“据说长乐帮的张长乐帮主是江湖上有名的笑菩萨,救困济贫,一散千金眉头都不皱一下。长乐帮以经营河运为主,张帮主遍撒金银虽然破财不少,但破财免灾是万古不移的理儿,长乐帮运的货,黑白两道的兄弟是都不会去动的,甚至连官府也着意照顾,把些个小毛贼吓得破胆,可谓是江湖上最安全最有信誉的河运,张帮主,我这么说不算是拍马屁吧?”
      钱三孤儿出身,字不识得几个,但记心强口才好。
      他跟赵二的偷鸡摸狗不同,向来是靠替人跑腿传话,挣点赏钱度日。

      “好说好说。”胖子脸上神色犹疑不定,没有否认。
      胖子确确实实就是张长乐,放着日近斗金的生意不理,跑到这偏僻酒馆自然不是为了听两句不痛不痒的奉承话,但马屁人人喜欢,一顶一顶的高帽送过来他实在没有躲的道理。
      只是吃不准这小混混什么来路什么意图,回应得模棱两,也没有承认。

      “张帮主不止做生意头脑好,功夫也实在,腰里一把金算盘,隔当三江水贼,擒拿五湖强盗,在长乐帮名头还没有这么响亮的时候,全靠这一把算盘保障河运平安。我钱三一介小混混,拳头打不动脑袋不够硬,自然经不起张帮主小小一根手指头,所以有句话得说在前头……张帮主如果对我有什么不利,帮主那些个秘密,三日之内必将传遍大江南北黑白两道,帮主的好名声只怕是……”

      “啪”张长乐肥厚大掌在桌子上一拍,顿时把一张破不溜丢满是陈年黑垢的酒桌拍得木屑横飞,“是谁教你的这些话?竟敢当着爷爷的面,往爷爷脸上泼脏水,爷爷一向行得正走得端,你个黄口小儿再敢信口雌黄,休怪我不客气。”
      刚被捧上天又被摔下地,饶是张长乐这种老江湖也耐不住要发脾气。

      “哎哟,您老息怒,我这不是什么还都没有说呢么?您老就发这么大脾气,我要真说了什么您老还不得吃了我,那位卢相公对您还真是了解。”钱三装模作样地弹了弹衣服上的木头碎屑,又是泥又是土还沾满了血的破衣裳,就是埋到木头堆里也不会脏到哪去。他只是嬉皮笑脸故意没个正经。

      “卢相公?难道是卢非莫那小子?不要以为有他给你撑腰,你就可以对爷爷放肆,我一样可以要了你的小命。”张长乐瞬间回复自制力,心知刚才发脾气不妥,只把细小的眼睛恶狠狠一瞪,压抑了拍桌子的暴躁。

      “您老说对了,我一小混混向阎王爷借胆也不敢对天下第一帮的帮主说三道四,话都是卢相公一句一句教我的,我不过是个学舌鹦鹉,言语间有什么冒犯,您老一定要把账记到卢相公头上。而且,卢相公答应保我性命,若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可是会把你的秘密散布出去,你若不信……”
      钱三吞口口水,偷眼看看张长乐,见他一张脸绷得死紧,犹如凶神恶煞,心里打了个突,缩缩脖子,很是担心自己脖子上的脑袋。
      卢非莫教的话万一没用怎么办?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劝你也不要轻易尝试,我丧命事小,你几十年辛苦建立的长乐帮灰飞烟灭可是大事。再说了,旁边也就这么几个人,都是卢相公约来的,还不都是有把柄捏在他手上?既然大家都有秘密,别人知道了你的秘密,只要你也知道了他的秘密,就等于大家都没有秘密。与其冒险杀了我,还不如保护好我的性命,从我嘴里套出别人的秘密,让有秘密变成没秘密,岂不更能保护您的秘密永远是秘密。您说是不是?”
      一连串有秘密没秘密的绕下来,钱三舌头都大了,狠喘两口气,观察张长乐的表情。

      “铛”的一声响,这声响却是从另外一桌传来。
      背上背剑右手没拇指的剑客把剑摘下来拍在桌子上:“有话要传就快传,废这么多话做甚。”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可关系着我的性命。”钱三直着脖子吼回去。
      “你不说,才要担心你的性命。”浣剑手臂一抖,剑尖抵上钱三咽喉,握剑的是左手,阴森森笑道:“死人最会守秘密。”

      钱三的冷汗唰地流了满脸,硬是没有退缩:“你保证我话说完之前,别教他们伤了我性命,我就说。”
      “好。”简洁一个字,剑收回鞘,又坐下来一口饮进一杯酒。

      钱三盯着浣剑和他看似无心般放在桌子上的剑,摸了摸脖子,这脑袋差一点就不是自己的了……
      离开张长乐对面的凳子,蹭到浣剑对面,仍是油腔滑调:“卢相公倒说过,三个人中数你功夫最好,只要你答应保护我,我就安全了,只是你轻易不肯开口,要你保护我简直难如登天,没想到你竟真的愿意保我性命,看来我是赚到了。与其慢慢劝那二位不杀我,倒不如……”

      “啪。”浣剑的酒杯重重顿在桌子上,叫他少废话的意思十分明显。

      “是是是,您老讨厌罗嗦,我一定不敢罗嗦,要是不识趣再罗嗦下去真是不想活了。我从来都是不罗嗦的,别人总嫌我话太少,今天不知这是怎么了,罗嗦起废话来都不带打哏的,可能是太紧张了,四周净是些武林高手,随便甩甩手指,呵口大气,我钱三就不知飞哪里去了,也难怪我紧张,人一紧张了就容易性情大变,想不到我的性情大变竟是变得这么罗嗦……“

      *

      赵二在一旁乐了。
      别人不了解钱三他还能不了解吗,那小子一脸忠厚老实,偶尔油腔滑调,看起来十分怕死,但其实鬼精灵到有点恐怖,即擅长表现他的伶俐,又擅长扮猪吃老虎,陌生人被他骗到死都不见得能醒悟。只是,他轻易是不肯骗人的,今天这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似乎是故意跟张长乐和浣见过不去。
      又有点担心。
      那两个人明明武功比他高出百倍,可不是能招惹的,不要命了?

      出人意料的是,浣剑并没有再拿剑比划钱三的脖子,只是冷冰冰道:“传话。”

      “是是是……”钱三又是一连声应是,可‘是’了半天突然没声儿了。直到所有人都紧盯着他,他才一脸迷糊地大力一拍脑门:“哎呀,原来我一紧张不止会变罗嗦,还会犯爱忘事儿的毛病,卢相公叫我传什么话呢?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钱三唱作俱佳,赵二死命忍才忍住笑,却也被一口酒呛得咳起来。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钱三身上,无暇去理会又缩回柜台的赵二,只有近在身边的陆老六好心帮他拍了两下背。

      “钱三都这么捉弄他了,那浣剑怎么不发脾气?”既然印证了张长乐就是张长乐,赵二对先一步认出他们的陆老六多了几分佩服,压低了嗓门恭敬地请教难题。

      陆老六淡淡的往热闹的地方瞅了一眼,脸色没什么变化,眼神里却透着轻蔑:“你以为浣剑保护钱三只是为了制止钱三罗嗦?他们三个人都是被卢非莫抓住把柄迫不得已才过来的,卢非莫不肯现身,只派个钱三油嘴滑舌撒泼打混,偏偏钱三似乎又知道的事情不少,三个人既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说出来,又不想亲自动手杀钱三,即想要听到别人的秘密,又想要钱三的命……正左右为难着呢。浣剑挑明保护钱三又对他如此忍耐,无非是想叫他先说出另外两人的秘密,那时候他占尽上风,想什么时候杀钱三就什么时候能杀,对他百利而无一害。所以,在钱三说出那两人的秘密之前,他都会尽量忍耐,才不把这言语上的便宜看在眼里。”

      “到底是什么秘密,这么重要?”赵二也被勾引出好奇。
      “既然是能够使这三人随叫随到的秘密,那至少是掌握三人生死名誉身家地位的大秘密。”

      赵二倒吸一口冷气:“那么,钱三说了不就死定了?”
      浣剑只答应不教别人伤了钱三性命,可没有说他自己不去伤。而且,如果那两个人联手,浣剑真的有本事保得住钱三?

      赵二腾地从凳子上蹦起来,直往外面的人堆儿里冲……却被陆老六一把拦住:“无妨的,只要钱三不是把浣剑的秘密第一个说出来,他现在绝无危险,你过去反会坏事。”

      “可是……”赵二急得一脑门子汗。
      “放心。”陆老六盯着外面,无表情地笑。

      “六哥,你不会对三儿见死不救对不对?”

      陆老六回过身来,只是一点头。

      3.

      “呀,我想起来了。”那边钱三又是一拍脑门。

      赵二的注意力被引回来,坐回凳子上,继续看戏,只是心里对陆老六的身份充满好奇,难不成真的是个贼?可贼是这个样子么?眼角瞟见陆老六又行动缓慢地出去给各个桌子添酒。

      “卢相公还交待我必须在传话之前先做另外一件事。”钱三‘想起来’的并不是要传什么话,倒象是别的不相干。
      钱三离开了浣剑的桌子,跑到名叫潜潜的女子对面坐下,“这位姐姐是不是也在等人?”
      浣剑对钱三的放肆竟真的只是忍耐。

      “不是今天。”潜潜斜斜地抬起头。不愧是花魁,艳光逼人,光华中还有几分弱不禁风,我见犹怜分外动人。

      “不是今天……”钱三大为苦恼一样重复着,“那姐姐今天来做什么?”

      “等人。”

      “……不是今天等人,今天来又是为了等人……”钱三的眉头皱成一团,夸奖道:“姐姐真是好禅机,钱三没有听懂。”钱三的表情也堪称楚楚可怜。

      “我跟人约在明天,可是呢,那人总喜欢提前一天到达约会地点,有时候一个人吹吹笛子发发呆,有时候也找人打几场架。我想早些见到他,自然也提前一天来等。所以,我是在等人,但等的不是约在今天的人。”

      “我明白了,”钱三的眼睛险些被绕出圈来,罗嗦果然是不应该的,“姐姐可不可以换个地方等?这里要打架,说不准还会杀人呢,姐姐被卷进来就不好了。”

      “恐怕不行。”潜潜柔柔地笑:“我等的是比我性命还重要的人。”

      “比性命还重要?可姐姐如果不留着性命,那人明天来了姐姐也是见不着他的,岂不枉送了性命?说不定那人会因为失去了姐姐伤心欲绝而跟着死翘翘了呢。”

      “能一起在黄泉团聚,或许会比这世要幸福呢。”女子外表文弱,内里竟然是水火不进的。

      钱三托着侧脸,手肘拄在桌子上,满脸好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叫姐姐这样的美人如此一往情深。”

      “你要听我的故事么?”

      “要。”

      “简洁版本还是详细版本?”

      “唔……”钱三略一思量,尚未回答,他背后浣剑的眉头已经先跳了一跳,张长乐握紧酒杯手心已经有汗,赵二睁大眼对钱三的行事越来越摸不着头脑,陆老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专心擦拭一把菜刀……只有坐在角落里一身黑衣几乎溶进夜色里的司徒空越仍然一声不吭。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只是都不知道钱三在打什么主意。

      钱三扫了一眼四周,慢慢道:“那就简洁版本吧。”
      ……四周,几乎能听到众人把心放回肚子里的声响。

      潜潜抿了一小口酒润了润喉,声音如银铃轻颤,“故事有点俗,是说天衣教高手偶尔在路边救了被杀手追杀的世家小姐,小姐对天衣教高手一见钟情芳心永系,可碍于一贯的矜持羞涩,无从表白,这次相遇便也仅止于相遇,只除了,有人丢落了自己一颗心。后来世家小姐在与指腹为婚的夫君成亲之前从家里逃了出来,辗转流落,苍天有眼教她遇到了她的心上人,可是……她的家族和她的未婚夫婿却绝对不能容忍这样一段感情,处处阻挠多方妨碍,甚至联络了很多号称正道的门派挑起讨伐□□之战。天衣教的高手一个人终究敌不过这许多人,何况,他也有他应尽的保护自己教派的义务……腥风血雨之后,劳燕分飞。”潜潜低了头,轻轻一叹:“那之后又是七年,发生了多少悲欢离合,我才又接到他的书信,你们要算帐、要传话、要打架、要杀人,都请便,我即使赔上性命,也不会从这里离开片刻。”

      4.

      众人愣了。

      “你是贺莘桐,堂堂贺家的大小姐?”张长乐一阵冷笑。“你不是早已经死了么,什么时候入了乐藉?”

      七年前她确实已经死了。
      自从那个号称是她未婚夫的男人用她父母的性命逼迫她入乐藉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那个男人,素剑公子柳榕,穿一身白衣用一柄如霜素剑,剑法超群义胆侠心温文有礼,是广受赞誉的少侠,也是多少少女的梦中情人。
      原本她在这世上亏欠最多的正是她的父母和他。
      直到……天衣教四分五裂灰飞烟灭,武林各派也折损过半,发起讨伐天衣教行动的贺家,成为失去了亲人的人们发泄悲愤的靶子;而斩掉天衣教教主头颅的素剑公子成为惩奸除恶的英雄,受人膜拜;他和她的故事也变成‘久经磨难终于救出被魔教奸人所惑的未婚妻’这种通俗易懂广为流传的版本,只是版本结局较为可惜,他的未婚妻在获救之后重病,月余过世,未能与他白头偕老。
      她,永远都记得他逼她入乐藉时狰狞的脸和恶毒的语言。
      而他,正是以感人至深的姿态抱着她的牌位,与南宫世家的长女永结秦晋。
      真是一出好戏,不得不承认他是天才。
      已经死了的她,留这一缕游魂不过为了见那个渺无音讯的人最后一面。

      “你在这里等人……难不成是等失踪多年的天衣教余孽聂方?”还是浣剑听出了正题:“七年前为了他一人而去攻打天衣教,最后仍然给他逃了出去。七年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难道……卢非莫、聂方竟是同一个人?”

      一听此言,张长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煞白:“怎怎么会,这两个人我都见过,长相差了可不止十万八千里。这个又矮又瘦的卢非莫怎么可能是那个聂方……”
      昔日聂方,以一杆长枪闻名江湖,虽属被称为□□的天衣教,然为人豪爽姿态凛然,身高比卢非莫高上不少。

      “为什么整个武林找了他七年一直找不到?如果他会缩骨和易容之术,不就能解释原因了么?”浣剑左手握住剑柄,凝视潜潜,“你说是不是啊,潜潜姑娘?或者,叫你贺小姐?”

      潜潜对浣剑利锥一般的目光毫不退让,仍然是温柔婉约有点哀愁的样子:“随便你怎么称呼,虽然贺莘桐已经死了,但你想叫我贺小姐我也不反对,不过是个区别各人的名字罢了。”

      “我问你聂方是不是会易容缩骨。”浣剑的剑保持在随时都可以拔出来砍过去的威胁状态。

      “唔……”潜潜做思考状,续而微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由不得你不说。”剑如灵蛇,快似闪电。
      酒桌粉碎。
      潜潜藕色的衣裳,仿佛风一吹就吹走的姿态,顺着剑风轻飘飘飞了出去。

      “这就是天下第二的剑法啊,”坐在酒桌对面被遗忘了的钱三,可没有潜潜的轻松,连滚带爬才没有被砍到:“天下第二的剑法用来欺负弱女子,真是好厉害,好威风,好有英雄气概。”

      “弱女子?”浣剑冷笑,“当年贺小姐的轻功在武林中可是无人能出其左的。”

      “轻功,不就是因为打不过才善于跑么?不是弱女子是什……”钱三不怕死地顶嘴,直到……浣剑剑尖一转指向他躲着的方向,不需要阴冷的眼光瞪,那个什么的‘么’字已经自动消声。
      “说不过就恐吓,这就是江湖大侠么?去你的狗吃屎。”钱三咕咕哝哝地小声嘀咕,贴着地面悄悄往柜台方向移动,不敢再找浣剑的碴。

      “小子,往哪跑?”经过张长乐凳子边的时候,钱三被张长乐抓拄后衣领提了起来,柜台变成遥不可及的距离。
      “有有什么吩咐?”钱三硬起头皮堆出满脸笑。

      张长乐冷笑,尚未问话,钱三突然扯着喉咙大喊了起来:“什么?你问我浣剑的秘密?这我怎么可以告诉你……”

      电光火石,瞬息之间,浣剑放弃与潜潜缠斗,人剑合一朝这边扑了过来。

      “臭小子……”张长乐措不及防,不及抽出背后的算盘,一抬手一转身,直接用钱三当了挡箭牌。

      钱三惊天动地大叫:“剑下留人……”

      5.

      窗外的风呼呼吹。
      不知何时开始下起淅沥沥的雨,夹着点点小雪,把空气沾染得阴冷潮湿。
      酒馆挨近柜台的地方升着一盆炭火,既取暖,又方便烧水烫酒。
      只是房屋破烂,门缝窗缝仍不停有冷风灌进来,吹得灯火摇曳。

      浣剑的剑,在火光里与火光一同摇曳……
      只进不退。

      “剑……”
      剑下……留……人……
      钱三声嘶力竭,手脚乱舞,后襟被张长乐拽得紧,丝毫挣扎不开,眼见着剑尖就要贯穿他的咽喉。

      “噗……”
      剑尖刺穿的却是一块,酱牛肉。

      陆老六独门秘制,酱香浓郁爽口筋道下酒下饭广受赞誉的,酱牛肉。

      “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这位客官,还望多多包涵。”陆老六驼着背,慢吞吞走过去,从浣剑的剑尖上摘下那一大坨酱色的肉块。
      淋漓的汁水顺着剑身缓缓滑下,沾污了寒光闪闪的一柄宝剑。

      酱牛肉在飞出去时,没有带动一丝风声,凭空的出现在浣剑的剑尖上,又凭空的砸偏了浣剑的剑势。
      陆老六慢吞吞走过来,慢吞吞取走牛肉之后,浣剑的手腕仍在隐隐发麻。

      浣剑的脸色,一瞬间变了三变:惊。怒。忍。

      “好……好……厉害……”仍被张长乐提在手中的钱三虽然不懂武功,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阁下的哪位,报上名号来。”张长乐一把把钱三远远甩到柜台那端,一手抽出算盘,挡住陆老六的去路。

      “酒店老板,陆老六。客官可是要结账?两壶酒四个热盘两个冷盘,再加一张桌子两个酒壶六个盘子一个酒杯,一共是五两三钱三分银子。小本生意不赊帐不打折。”陆老六摊平手掌等着收钱。

      “我还没打算走。”

      “是么?那客官先把桌子钱赔了,我给您换张新的,再上点新酒菜客官慢慢坐。”陆老六说得一本正经。

      张长乐思量着他刚刚露的那手功夫,自忖没本事赢他。右手紧握着算盘,左手从怀里摸了一锭十两的元宝递过去:“阁下的功夫叫人佩服,但奉劝一句,还是不要趟着趟浑水,对阁下没有好处。”

      “浑水?浑水湿裤腿。我个糟老头子可没打算趟。”陆老六收了银子,仍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

      被甩到柜台上的钱三被桌子角硌着了腰,哼唧半天,才在赵二的帮助下爬了起来。“×他O×的,下手真狠。&#%@……”
      钱三骂起人来一点也不比赵二差,语言流利感情饱满。
      在赵二的随声附和下,骂得够了,才凑到赵二耳朵边悄悄道:“二哥,你能不能替我去一趟城外?”
      “做甚?”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莫相公的女人,他留有一封信叫我交给她,可我却忘拿了,麻烦你去跑一趟。”
      “叫那女人自己拿不成?”赵二看热闹上瘾,不肯走。

      “那是唱戏的道具,缺少不得。而且,她会武功,留下来帮得上忙,要是她走了,陆六哥再厉害一个人也打不过这三个,我们被他们杀掉就没戏唱了。”

      赵二犹豫了一下,叮嘱道:“那你小心,事情不妙赶紧跑路,可别硬撑着。”
      “知道。”钱三告诉了赵二莫非凡藏身的确切地点之后,指了指柜台后面的布帘,那里是陆老六住的地方,示意赵二从那里走:“别叫这些人瞧见,要不然脱不了身,还打断了他们唱戏的兴致。”

      赵二笑得摇头:“别玩得过火了,荷花还等着你去娶她呢。”说着一猫腰钻到柜台里,蹲身进里间,不见了。

      6.

      城外。
      陆老六的酒馆就在城外,莫非凡藏身的地方也是城外,可这一个城北一个城南,更加远。
      已经半夜,天黑路滑。
      去的时候顺风,身上还就着刚喝完酒的热乎劲,没觉得辛苦。回的时候,顶着风,雨雪也变大了,走得赵二万般艰难。

      好不容易才去了又回,一出北城门,赵二就看到酒馆的方向,闪着冲天的火光。
      脚丫子拼命跑过去……

      茅草顶,土胚墙,藏满了各式劣酒的小酒馆已经被烧得所剩无几。
      前后没有民房,又是寒冬的深夜,没有人来救火。

      几丈外有人躺在那里。

      “钱三儿?”赵二满怀希望跑近跟前。

      “……对不起,不是他。”微弱的女子的声音。

      “你……我兄弟呢?”赵二抓住她的衣领。

      潜潜身上飘逸的藕色衣裳,已经被鲜血和灰尘沾染得看不出原色,被利刃和火焰舔得破烂看不出原状。她清亮的眼睛失了神采:“他替我挡了一剑,没法救了。我本来想把他的尸体拖出大火,可惜……”潜潜低下了头。

      赵二这才注意到她的左手已经从肩膀被斩断,渗着血的布条勉强裹住伤口。

      “他……他又玩火……把自己的命都玩进去,真是……”叹了口气,跌坐在地上,半晌才问,“陆六哥呢?”
      心里明显已经知道答案。

      “也……”死了。

      果然。
      “陆六哥不是很厉害么?”

      “他要顾钱三,又要一个人打张长乐和浣剑两个,被张长乐的算盘珠子暗算受了伤,后来就被浣剑杀了。”她说得简单,但即使是赵二也知道那必定是一场恶战。

      “为什么钱三要趟这趟浑水,我还求六哥救他,害六哥也丢了性命……”赵二咬牙,怨恨钱三不自量力。

      “你兄弟很机灵,利用三个人各自的秘密挑拨他们,差一点就叫那三个人先自相残杀起来,只是……司徒空越看穿了他的把戏,先发制人,突然二话不说跟我打了起来。好在钱三先打破了那三个人的联手,使他们心有芥蒂,我们仍然能占上风……只是……钱三一高兴说漏了嘴,叫那三个人知道,其实莫非凡……早已经……死了。”

      既然知道真相的已经主角已死,那三个人再无顾忌,恩怨私利暂且放一边,联起手来,一门心思要杀钱三灭口,潜潜和陆老自然抵挡不住。
      陆老六拼了命,用两败俱伤的打法,杀了浣剑和张长乐。
      钱三故意叫司徒空越一剑刺中自己,给潜潜制造了机会,杀了司徒空越。

      最后活下来的只潜潜一人。

      火光里,潜潜脸上看不清表情。

      “可是……钱三为什么要死……干吗要传这种会要人命的话……”赵二泣不成声。
      为此搭上了性命……
      说不定,钱三早就有舍命的打算,把赵二支出去从城北跑到城南去取信,只是不希望赵二跟自己一起送了性命……赵二望着焚烧着五人尸体的大火,愣愣地发呆。

      “因为看不惯吧。钱三遇到莫非凡的时候,莫非凡已经奄奄一息了。江湖上单打独斗能赢得了他的人不超过十个,浣剑他们三个人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却中了司徒空越的诡计,被下了‘七日散’,那是一种无色无味,沾到皮肤便能生效的传说中的厉害毒药,七天之内慢慢的侵蚀人的内力,最后使人内力全失。司徒空越的原意应该是想消散他的内力,在这小酒馆杀了他。只是,莫非凡在了赴约之前先遇到了其它的敌人,毒药虽然提前发作,但侥幸没有立刻就死,遇到了钱三……”
      潜潜的声音被烟火熏得沙哑,向赵二讲着钱三临死之时说出来的详情。
      “司徒世家历代被人称为侠义门第,钱三早就听说过司徒世家的名声,向来景仰得很,谁知道这背后竟然都是做着这种见不得人的龌龊事的欺世盗名之徒,觉得气不过。”

      为了别人是事情气不过,搭上自己的性命,三儿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傻瓜了?

      “……他,还欠着我七两银子……”
      那是给荷花她娘办丧事那时候向赵二借的,赵二本来不打算讨要,但现在……
      ……至少也该,先敲点利息。

      7.

      “……他,还欠着我七两银子……”
      那是给荷花她娘办丧事那时候向赵二借的,赵二本来不打算讨要,但现在……
      ……至少也该,先敲点利息。

      “陆老六是贼,十数年前风光一时的,他偷来的东西应该就埋在这附近,你去挖了来,可以发财。”

      赵二醒鼻涕,恶狠狠地瞪潜潜:“不是钱三自己来还债,叫我偷拿别人的钱有什么意思。我兄弟还不是为了替你的男人传话才送了命的?喏,你的男人留给你的信。”
      甩了一团沾血的白布到潜潜怀里。

      那是封血书,断断续续的笔划印证了书写人当时气息虚弱。

      “写了什么?”赵二见潜潜盯着血书看半天也没有反应,好奇起来。
      她在酒馆的时候明明说死也要等那个人,现在,却是那人死了她还活着,怎么看不见她的悲伤?

      “你没看?”

      “切,老子才不认识字。”口气很是骄傲。

      潜潜把沾血僵硬的白布团成一团,奋力丢进了大火里。

      赵二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不是应该很珍惜么?还是,那根本就不是写给你的?”
      难不成她的男人有了新欢?

      “是写给我的。那是一首旧诗,意思是说,和一碗泥,捏两个泥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我,把两个泥人打破,和在一起,再捏一个他,一个我,我中有了他他中也有了我……两个人永远不分离的意思。”潜潜用最易懂的方式解释那原本就很好懂的字句。

      赵二冷笑:“他叫你跟他殉情。”一起死了可不就永远不分离了。

      “不是。我的里面有他,我活着就是他也活着,我自杀也就同时杀了他……他是为了不叫我殉情才写这血书。”

      赵二看见一滴眼泪滑过潜潜脏兮兮的脸庞,噗嗤一声跌进泥土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该死的不该死的全都死了,就剩下他和她,两个人又属于不会有交集的人物,原也无话可说。

      “钱三说漏嘴之前,我已经猜到他九成是不在人世了。他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即使被暗算,即使受重伤,爬也会爬来赴约,叫人代为传话,只可能是……”
      他没得命来。
      早在她知道浣剑三人等的人是他开始,她已经绝望而心碎。现在,也没多痛上多少。

      “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别再牵扯进来,今天的事情也要当做完全不知情。”

      赵二看着冲天火光。
      跟江湖人扯上关系没有好结果。
      甩甩头。
      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告诉荷花,钱三已经死了呢?钱三从小就多得荷花和荷花她娘照顾,他没有跟赵二他们一起偷鸡摸狗就是因为有荷花母女时时提点……可现在……

      酒馆四周是官道和空地,雨雪也愈下愈大,草木都淋得透湿,即使北风呼啸也不用担心火势蔓延。
      屋子烧得差不多之后,火势渐渐变小……

      潜潜深吸几口气,拖着伤重的身体爬了起来,慢慢的往城里走。

      远远的,赵二听她在唱着小曲儿,什么同什么共的听不分明,似乎深情,又似乎满含哀伤,听不懂也叫人心里发堵。
      在废墟旁边坐了一会儿,只感觉胸口的愤怒烧得难受,恶狠狠地叫骂着,跳起来,发疯一般冲进了城里……

      ……肝胆洞,生死共,一诺千金重……
      去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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