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说到最后Mark“呵呵”傻笑了两声，也许是想匀一匀这唱了半天独角戏的尴尬。他的视线扯到了窗户外头，也不知是正凝视着即将落幕的橙红色夕阳，还是单单不知道朝哪儿看。而陆琪的鼻子却随着他像温开水般波澜不惊的劝解而渐渐泛酸，她宁愿让他没心没肺地骂自己一通，也不愿听他用这么温暖的语气说那些替自己惋惜的话，这根本就不是安慰，而是在她自责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Mark Yu，你现在扮什么好人啊！干嘛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你觉得我还不错呢？是好让我更生自己的气吗？

　　女生的眼圈儿渐渐泛红，温热的感觉一时布满了她的眼眶。她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仿佛这样就可以克制颤抖，可是鼻尖的酸楚却怎么忍也忍不住。她抽了张纸，低下头捏了捏自己的红鼻子，可巧对面的Mark刚好从窗外收回目光，一见到这情景，不免张口结舌。

　　“你……你干嘛哭啊……我又没骂你……”

　　“没哭啊，我干嘛要哭。”陆琪侧过脸去，很大声地擤了擤鼻子，嗓子虽然哑着，可说起话来却大声得理直气壮，“是楼下的办公室太冷了，冻感冒了。”

　　“啊？这样啊……唉，本来还想让你接手Connie留下的那堆烂摊子呢……”

　　什么？！

　　陆琪猛一下折过脖子，就像是一只突然竖起了耳朵的兔子，拳头在嘴边捏得紧紧的，瞪圆的眼里是满当当的惊讶。她根本不敢相信，在自己犯了不止一次错之后竟然还能得到尝试新东西的机会——也许在别人看来，半途中增加了工作量简直是痛苦的惩罚，可是对Angelina Lu来说，没有什么比信任更重要了。这是给她的奖赏。

　　面对眼前这突变的画风，领队先生倒也很快就进入了状态，他翻开了电脑，摸着下巴眉头紧锁，佯装是遇上了头疼的难题，矫情地摇头叹了好一阵的气：“不过既然你生病了，那看起来还是免不了要我这把老骨头自己上……”

　　“别别别，放着我来！我没……没事的！”

　　陆琪又擤了一次鼻子，扬手将纸巾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到Mark身边，看着他的电脑屏幕，听他一条一条地讲解着那些需要自己去修改和完成的事。

　　然而她又一次忘记了要戴上眼镜，于是每过几秒钟都得伸长脖子凑近屏幕，而也就是在这些片刻中，她和Mark的距离特别近，她感受到他的声音正与她的头腔一道共鸣，她能在他周身的空气里察觉到体温的暖意，她也能听见他的呼吸，有时候那暖热的气息还会触到她冰凉的后脑勺，让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有意无意地拨弄着长发，而空气中也淡淡地晕开了洗发水的香气。

　　夕阳无声地落了下去，一时间只有二人面前的这块电脑屏幕撑起了会议室中越来越暗的光。暧昧的氛围让陆琪早已走神去了喜马拉雅，她似不经意地回过头去，看不见男生镜片后的眼神，却能看见那一张一合的唇上正泛着晶亮。她扬起了嘴角，笑得像个傻瓜，可是还没看够呢，鼻腔间却突然一痒，令她下意识地如饿狼一般扑向纸巾盒，然后整个人歪到一边，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出来。

　　“哟，都这么晚了。”Mark瞥了一眼抱着纸巾盒还没缓过神来的女生，不禁咧开嘴笑了起来。他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并没有理会她那因忧愁而挤成八字的眉毛，直接便绕过她走到门口，伸手按下了最大的那个开关。

　　只听“噔噔”两声，整间会议室都被明亮的白炽灯光给唤醒了。

　　美梦如斯，只可惜醒得太快。

　　后来，那天晚上当他们在肯德基吃晚饭的时候，陆琪问了Mark，为什么他明明知道Connie的工作做得那么糟糕，但在那几天里还是和她聊得这么好。

　　“8号酱都要？小心酸死！”Mark一边拿着薯条蘸土豆泥，一边一脸嫌弃地把自己面前那包没开封的番茄酱扔到了陆琪的餐盘里：“聊得好又不干工作的事，一码归一码。当时经理把她安排过来的时候我不就跟你们说了吗，这人是指望不上的。只不过我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娇小玲珑也没什么架子，谁知道还真的有点背景，阅历可不是一般的丰富！车也懂行情也懂……哎，你听到她说的那些跟上面通关系事儿吗？简直大开眼界！”

　　刚接过番茄酱的时候女生看起来还很开心，可是男生说得越多，她的眉头便蹙得越紧。她撕开了包装袋、茫然地吮了吮沾在指尖上的暗红色，忽眉心一抖，心中一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番茄酱真的像网上流言所说、数字越大酸度越强，这才让她口中吐出来的句子也带上了些让人听上去不怎么舒服的酸意：“没看出来嘛，原来你喜欢这种都不高兴认真工作的小姑娘啊……”

　　“不然呢？人家小姑娘怎么工作让老板去操心不就好了，反正又不是我们的人，做得好不好根本不关我们的事。除开工作，你看人家人美嘴甜身材好、撒娇卖萌不计较，一副小鸟依人又落落大方的样子，多可爱啊！要不是身家实在差太多，搞不好还能去结交一下呢。我说Angelina，你也去学学人家Connie吧，别整天一副刻板的学生气……”

　　Mark说得眉飞色舞，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他的嘴角不小心沾上了一滴土豆泥。要是从前，陆琪定会认为这领队不拘小节甚是可亲，可今时今刻，她却觉得这坨屎黄色的污渍特别刺目，简直让人恶心。

　　她不在乎自己最终还是输给了那个如蜻蜓点水般只出现了一下的Connie，也不在乎自己到最后还是没有把蠢笨的女汉子形象逆转过来，真正令她伤心的是，Mark Yu根本就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样子。这些日子以来，她就像是一个盲人，摸到了暖炉以为是太阳，摸到了大象的身躯，就以为自己遇到了一段完整无缺的高墙。

　　只可惜，暖炉会冷，大象也只有几米长。一旦扯开了蒙眼布，便能发现，他也不过就是个看脸的普通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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