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茎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应允博和Ｊ的交谈地点从封闭的书房移到了飘散芬草香气的花园。身后十米远的地方，一两个顺扈没有他们的命令是不能行动丝毫的，所以他们并不担心被人打扰。在这碧水蓝天之间心思也变的柔和，应允博聊天似向Ｊ提问题：

　　“Ｊ，你看上次与山鹰的邀约，我们是输，还是赢？”

　　Ｊ认为自己不单单要恪尽职守料理应家大小事，现如今他还要做到事无巨细成为应允博的贴身小棉袄，帮他条条框框字字玄妙。

　　“山鹰暂缓介入南美区域竞争，应氏发展谋得有利时间。在经营谋略方向，您赢了。”

　　应允博审视时时刻刻对他人保持提防心理的Ｊ，他把对待敌人的防御措施用到自己身上了。

　　“Ｊ，我讨厌你用对待客人的态度对待我。”

　　Ｊ懂应允博是什么样的上司。就算这事十万火急，你带着他往火坑里跳，你也得告诉他火坑叫什么名字，他不是那种因为俱畏而装腔作势闭上眼睛的人。他明示Ｊ：把你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对于这样的上司，Ｊ毫无委婉方法，他示意不远处的手下拿来笔记本电脑。

　　笔记本电脑定格在一段视频的最初播放位置，Ｊ轻按空格，视频进入播放状态。

　　“少爷，这是派出去的手下所拍到的视频。”

　　视频中，萧政南在一家高档的咖啡厅里，优雅坐姿，左手扶于画板最上端，右手持笔，笔端潇洒划于纸稿，洋洋洒洒毫无间断的绘画，让人以为这样不假思索的构图，足见男人信心百倍打算创造惊世之佳品。但男人，似乎并不满意画稿，他反复审视画稿，眉宇淡淡微皱，嘴角浮于轻笑，慨叹摇摇头，继而离开咖啡厅。因为遭到主人遗弃，画稿孤零零被丢在咖啡桌上。画面中男人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再度出现在视频中的画面是那张被遗弃的画稿。弃稿之上，秋思亦的形象跃然纸上，只是空洞着一双眼睛，大而无神，使整体男孩形象虚空、没有神韵。除此之外，分毫不差的绘画，足以将这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描绘至活灵活现。萧政南啊，他是有多欣赏秋思亦？欣赏到仅凭一次相见，就足可把男人的模样镌刻于心，并用画笔的形式记录下来，一笔不差。

　　Ｊ面前，应允博的脸色很不好，熟知他性情的Ｊ，更加懂得这种时候要为他寻求一节台阶下。至于余下的视频，不论是其内容而言，还是其价值而论，都不看也罢了。

　　“少爷，山鹰提出条件，说……”

　　“说什么？”

　　Ｊ严肃态度对待应氏任何一次大小事，他不会因为应允博态度冷漠而选择退避。更多时候，Ｊ是推动应允博向前走的最佳导师。他太无情了。

　　“萧政南说您的心思伎俩他都懂，若要山鹰弃权南美，您得付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Ｊ说了出来：“秋思亦。”

　　应允博看着J笑，突然大笑起来，拍Ｊ的手浮于Ｊ肩膀两侧，这副嬉笑的表情就好像是在说“Ｊ，不要开玩笑了，秋思亦他是东西吗？”他的笑，僵在脸上，并一瞬间杳无踪迹。

　　“萧政南说我弟弟是东西？”

　　在应允博这里，一遇到秋思亦的问题，他就意气用事，不断苛责自己，打击自己，对抗自己，伤到得还不是他自己？就连秋思亦本人，也不过毫发无损，Ｊ不懂应允博这无谓的对抗到底有什么做用？或许，Ｊ内心所熟知的应允博，还是距离他本人相差甚远。如果说想要看透应允博，很难，那么Ｊ甘心不看懂他，只是万事顺着他一些，好让他不要因为“意气”两字无故迁怒自己。

　　“萧政南或许不是这个意思。”

　　“Ｊ,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回少爷，萧政南的心思也许和少爷您是一样的。”Ｊ回答。

　　好险的一步棋，Ｊ就这样走下去了。他直面挑战应允博的忍耐力，不管不顾在应允博，自己的上司面前撕毁伪装。应允博不喜欢Ｊ虚假，用对待敌人的方式对待他，那么Ｊ就直白到□□。这样的Ｊ，足可以使人倒吸冷气。

　　Ｊ的意思分明清楚，他是指你应允博的心理，我身为下属，也全部看明白了。一个上层领导，他会喜欢下属事事洞明、智慧而有策略，时常在你没有吩咐的情况下事先就预料明白了，但一个上层领导，他不喜欢会揣测他内心的下属，他不喜欢你直白告诉他“你的一切我了若指掌”。一个聪明的下级，从不越轨，他不会把自己放在困境边缘，他会适时拙笨一些，藏着自己的智慧。但Ｊ，太过吝啬对待自己，他给自己布置了非此不可的悬崖峭壁。

　　应允博，与其它人截然不同，对待Ｊ的直言不讳，甚至是自负过头，他莞尔一笑，排斥威胁。

　　Ｊ，在用他的聪明威胁应允博，他在告诉应允博，你的一切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你又何必继续伪装下去？

　　“是嘛，我的心思Ｊ看得明白？”

　　Ｊ不想争着锋芒向上攀，太过高耸，一旦失足，跌下去，那是万丈深渊啊。这种时候，他尽量把话说精致一些，他夸耀秋思亦就像外人赞美秋思亦一样，他顺着最轻巧的路线走，试图挑选最便捷的路。

　　“秋先生人长得俊秀，又兼备惊世之才，即使是在大型企业也很难寻觅出如秋先生这般优秀的秘书。少爷，您带秋先生赴大小宴会不也是为了撑门面？”

　　明知故问。

　　如果单单是为了撑门面，他应允博的家中绝色美女络绎不绝，Ｊ一双慧眼精挑细选来，难道是专程自打嘴巴的？秋思亦，不是无人可及，可Ｊ偏偏要把他夸成无人可及。

　　“Ｊ，我喜欢你的聪明。”

　　“谢少爷。”

　　这时候，应允博不想再与Ｊ斗嘴了，和Ｊ比赛，谁输谁赢根本没有价值，他们的唇舌之战还是留下应对外人来得好。

　　应允博眺望四野风光，声音变得沉重，他似乎太急于寻求出路，奔跑迅速太快，超负荷压力影响到正常呼吸了。

　　“Ｊ，萧政南有一句话说得不假。”

　　Ｊ很感兴趣，想要知道萧政南那类人，说什么话分量之重可以使应允博记挂这么久。

　　“他说他一介粗人，双手铜臭十足，再不敢与檀郎相比。可我现在，是要把另一个檀郎推进铜臭泥淖里？”应允博凝重语气，“他会待秋思亦好吗？”

　　Ｊ提醒说：“少爷，您对外宣称秋先生可是咱们家中的二少爷呀。”

　　好一个“二少爷”，说这话时，Ｊ口吻中夹带着俏皮，少有的调侃，他希望应允博明白自己许给了秋思亦怎样一重高贵的身份。

　　“是，”应允博笑起来，喉咙间发出不屑微哼，“我的小弟弟。”他如是说，轻蔑之情足够驳杀Ｊ内心的高贵之论。如果说这样一重身份就足以荣耀秋思亦了，那么他们就太小看秋思亦那足以撼动一切常人的理智的魅力了，也太小看现下商界的达官显贵了。那些酒肉之徒，是会因为“应家二少爷”这个名位，就待秋思亦视之上宾的人吗？他们会在意应家少爷实名姓“秋”吗？他们缜密、心细如发的智慧会允许他们分析应家上一辈是私生子不断呢，还是包养无人伦呢？他们会思考这些吗？显然，他们连问都懒的问。这种时候，应允博甚至颇喜欢那些背地里聊八卦的少女了，他们至少因为失于权力而艳羡权力。人一旦拥有了权力，就无视道德人伦，看见你好，就想要。

　　于是应允博接着问：“可萧政南，你看他像是一个会待我弟弟好的人吗？”

　　Ｊ根本不想危言耸听。

　　“少爷，恕我直言。萧政南为人阴险，刁钻古怪，口蜜腹剑。秋先生为人单纯，性情率真，处事简单顽皮。这两个人在一起交往，不翻脸时两不相欠，一旦有一方翻脸，秋先生会吃亏的。”

　　应允博勃然，厉声斥问：“如此，Ｊ你还敢提萧政南的索求？”

　　Ｊ含笑迎上应允博的眼睛，字正腔圆毫无反悔之心：“这不正是少爷您所等待的天赐良机吗？如果少爷不愿秋先生以身试险，从一开始就不会让秋先生惊艳出现在萧政南眼前。少爷，Ｊ说得对吗？”

　　能够得到这样心思缜密的下属，应允博感觉值得庆幸，他觉得自己是在照一面镜子，镜子中的自己说别人口蜜腹剑，实则自己笑里藏刀，说别人刁钻古怪，实则自己鬼蜮伎俩，说别人阴险，实则自己才是皮里阳秋，这样对比之下，连应允博自己都讨厌自己了。

　　“何止是‘对’，简直不刊之论。”他，赞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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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画室的步子，应允博故意调轻些。守在室外十余分钟，室内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情况让应允博以为秋思亦是睡着了。想到可能出现在秋思亦小脸上的恬静睡颜，应允博不大愿意吵醒秋思亦。

　　可走进画室后，情况和应允博想象的不大一样。秋思亦坐在画架旁，面前速写白纸之上一双铅笔描绘的眼睛他改了又改，橡皮烦躁抹了又抹，愕然，他突然懈怠下来，铅笔置于手中半晌没有动静，他失魂落魄目视画稿，终于完不成这点睛之笔。

　　应允博站在原地等待秋思亦运笔，十多分钟，秋思亦给予应允博单薄的背影吝啬动作。应允博只好加重步子的声音，三两步走近秋思亦，手轻轻扶在秋思亦肩膀，轻佻语气，企图调和画室氤氲氛围。

　　“你们做艺术家的，是不是都爱把心仪之人的形象带入进自己的艺术作品里？”

　　应允博的突然出现使秋思亦神色不安，他侧身躲掉应允博帮他按摩的手，继而手忙脚乱撕下画纸，背手藏到身后。

　　“我没那种悠闲的兴趣。”他喘气，和应允博斗嘴。

　　“急什么，让我看看秋思亦朝思暮想的女孩，拥有一双怎样的秋水明眸，足以促使思亦在画室一整个下午非把它画传神动人不可。”

　　“女孩？”秋思亦躲着身子，势必不让应允博靠近他，他反手用力，画纸“撕拉”一声碎成两节，飘飘然落在地板上。应允博惊讶看着秋思亦一手毁掉自己的画稿，他难于相信刚刚还平整洁白的画纸，现在就已经成为了地板上皱皱巴巴的废纸了。

　　秋思亦横出手臂不让应允博靠近，他大声排斥，说：“我才没有朝思暮想！”

　　对待秋思亦勃然大怒的性情，应允博只能无奈放弃为画稿鸣不平。果然，他的出现使画室从安静变至沸反盈天，他不知道自己是将秋思亦从抑郁的环境中解救出来，使他变得活泼的原动力，还是使他更为泼辣的恶势力。他并不想秋思亦警惕竖起一身的刺。

　　“你生气了？”应允博讨饶地问。

　　秋思亦竟开始冷漠。

　　“你来这里，找我有事？”

　　应允博不禁眉心一皱，批评道：“思亦，你太直接了。”他觉得秋思亦表情变幻太快了，你才抓住他，以为掌握了他内心敏感，而三秒钟不到，他鸟儿一般飞走，你觉得手里，空荡荡的。

　　秋思亦淡然一笑，斜头调戏问：“直接一点不好吗？难不成你还想和我秉烛夜谈一番？”

　　说他直接，这下倒好，他非但不玩直接，干脆晦涩置之了。应允博最恨秋思亦的，就是秋思亦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秋思亦把他自己当作什么？面子尊严一律不要，践踏自我和你玩文字游戏，色.情段子讲得隐隐绰绰，他简直逼你对他发怒。

　　“思亦，你的能说惯道、口齿伶俐只在应家玩玩就算了，以后出去，嘴巴要甜，要让别人觉得娓娓动听，说话不要抢，你辩口利辞，胜了，也是败了，败了人心，知道了吗？”

　　外面，哪里会有人允许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诋毁人家？

　　可惜，应允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秋思亦不是满身皆是刺的男人，他也会体贴也会温存，只是当面对应允博时，他把一身的温存通通收起来，应允博树立的敌对架势早已深入秋思亦内心了。

　　“不知道。”秋思亦紧盯应允博的眼睛，他不理解应允博一番教导原因何在。“应允博，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应允博不想这样的，可谁让他面前偏偏有个小精灵呢？这个小精灵不喜欢委婉，他喜欢自己伤痕累累，让你看了也触目惊心。

　　“我这里有幅速写，你来看看。”说着，应允博就势把手中的画稿给秋思亦看。

　　秋思亦挨近应允博，在应允博掌心间不大不小的纸稿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形象。眼睛大而无神，唇间含而不露轻抿微笑。秋思亦冷了眼睛，立即矗了身子躲开应允博，瞥开眼睛再也不想看画稿一眼。

　　“我刚刚说你们做艺术家的，总喜欢把心仪之人的形象代入到艺术作品中。秋思亦，你不但下笔出神入化，就连这张脸都生得无与伦比。我真是爱死你了。”

　　如此气氛之下，脱口而出的告白，换不来秋思亦的娇嗔，“通”的一声响，秋思亦猛然推了应允博一把。在应允博踉跄还未站稳之际，他就听到秋思亦满是愤慨的声音大叫反抗他暴力无情。

　　“浑蛋，应允博你浑蛋！你要把我送出去，是不是？你言而无信！你利欲熏心！你狼心狗肺！你利用我！不仅要利用我的画，还要利用我！我已经按照你所有的要求去做了！我乖，我听话，我不逃跑，我等你原谅我……我甚至……我甚至以为你会原谅我……我为了你改变，不要工作，什么狗屁艺术，什么一年两年我都甘心赔出去。你以为我没有情感吗？你以为我不会感觉到痛吗？你以为接受你的虐待，我心甘情愿吗？我不要了，我不要做你的公关男秘，表面风光，背地里被你拿来当妓卖！”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细不可闻之间，秋思亦不堪重负虚弱蹲下了身子，牢牢抱紧双膝，哭湿脸颊后他不大情愿应允博笑话自己，埋头在小空间里抽泣，闷闷的声音可怜兮兮传出，他断断续续气力不支却仍要反抗：“我要报警……我要……我要……要……要逃开你……”

　　看着秋思亦哭泣，内心脆弱，嘴上还是不服输，细密嚷着抵抗，倔强紧抱自己，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应允博开始无限心疼。但心疼之间，秋思亦刚刚大叫大嚷的话，竟意外让他感觉，开心？是的，他承认，自己在开心。然而，带给自己开心的男人，此时此刻才是最显无助最显脆弱的，他唯一拥有的权力便是自己抱紧自己，自己依靠自己，这让应允博怎么舍得？应允博靠近秋思亦，想帮秋思亦擦眼泪，无奈小家伙倔强就是不愿抬头，他只能拉近他，让他把身子靠到他身上，他怕这样总蹲着，时间长了，秋思亦腿会疼。

　　“别哭了，嗯？够了，不哭了。谁说要卖你了？”

　　秋思亦抬起头，含泪的大眼睛直盯盯看着应允博，不信任的眼睛，不相信的口吻，他问应允博：“你不是要卖我？”

　　“卖你？那对方要给我多少钱？十亿？百亿？还是千亿？不够，多少都不够。”说到最后，五个字，他声音变坚定，字字透着力道，他抚上他脸颊的手亦一瞬用力扳起俏丽小脸，秋思亦惊慌，蓄满眼眶的泪水刷刷全部落了下来，之后眼睛变清澈，再怎么蹂.躏也哭不出来了。

　　“秋思亦，今天的你真可爱。”

　　深深一吻，他封住了他再敢多说话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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