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城

　　次日，夏侯曦留宿月琼宫的事情便人人都知道了，宫里的人别的不会，最会的便属那见风使舵厉害，不过短短一个上午，我这里的宫女奴才便多了好几个，便是那些平时给够我冷眼的太监总管都不免对我恭敬三分，这让我感觉到厌倦的同时，心内不免生出几分悲凉。
　　其实昨天晚上，除了传唤御医给我诊治之外，夏侯曦并没有对我做什么，甚至他是睡在了外间的榻上，分不清心底的感受，但是他的举动多少让我松了口气，我现在仍然无法心无芥蒂的面对他。
　　“娘娘，今天陛下赏了好些珍贵的药材呢，有了这些药材，何愁娘娘的病不好？”小沫笑嘻嘻的看着我，我知道，她是真心替我开心，毕竟一个后宫女人，能依附的也只有皇帝了，哪怕这个皇帝害我至深。
　　我恹恹的答了一声，想必以后的日子是没有这般清净了。
　　出乎我的意料，却又在我的意料之中，夏侯曦再没有来月琼宫，只是时不时的派太医前来为我诊治，宫里的舆论倒是慢慢减少了，想来一个被灭了族又打进冷宫近一年的女人想要恢复往日的恩宠，是有些不太可能的，所以一些人还不会因此就觉得我极具威胁。
　　这天天气阴沉，隐隐有下雨的样子，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往手心哈了口气，想来不久便要下场大雨了。小沫脸色有些不好的走进来，朝我低声说道：“尤美人来了。”我讶然，尤美人？她是这一年中夏侯曦新招的美人，据说是当朝尤将军尤烃的妹妹，我微微冷笑，我可不会忘记，乾坤宫门外一举杀了我三个哥哥的便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将军了。该来的终究会来，我点头：“既然尤美人来了，我岂有不接待之礼？”
　　来到正厅，一个眉目温婉如画，身披青色狐裘的女子正静静的坐在那里，见到我来，起身朝我福了福：“见过皇后娘娘。”她顿了顿，随即笑道：“该打，娘娘如今已不是皇后了。”她声音温柔动听，可在听来，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凛冽。
　　我径直越过她，“尤美人如今恩宠正盛，怎么有空来这不祥之地？”她见我如此，倒也不恼，“这哪是什么不祥之地，娘娘言重了。”我冷冷的看着她，说实话，我并不擅长女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否则当年李贵妃一事我也不会吃了那么大的亏，可是如今，不一样了是么。
　　见我如此看她，她有丝尴尬，咳嗽一声：“这月琼宫倒是平的暖和，想来陛下还是待娘娘不薄的。”我敛眉：“尤美人就是来这和我唠嗑的么？那你算是来错地方了，小沫，送送尤美人。”尤美人见我如此不给面子，终于怒而起身：“常听哥哥说，你还是皇后的时候是如何跋扈，今日看来，你不仅跋扈还目中无人，哼，你还以为你依旧是那个皇后？一日冷宫，终身冷宫，你就等着老死这宫中吧！”
　　“尤美人。”我叫住她欲走的步伐，她转身：“怕了？现在向我道歉还来得及。”我勾勾唇角：“告诉你哥哥，乾坤宫的事我永远也不会忘，他活不了多久，因为，我会亲手杀了他。”她脸色一白，还想说什么，似乎是想起我当年怒而冲杀到乾坤宫的事迹，低低骂了句疯子，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小沫上前担忧的看着我，我摇摇头表示没事，我早已无坚不摧，就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说的几句冷言冷语，尚且伤不了我。
　　夜晚，不出我所料，外面果然下了大雨，寒气透过窗子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寒噤，坐在床沿上呆呆的看着四周灯火不禁悲从中来，若我当初没有那么任性，或许，一切都有转机也未可知。那场宫变，没有任何人提前通知过我，我像是个被关在象牙塔里的公主，所有人都将我保护的滴水不漏，直到血淋淋的现实以那样张牙舞爪的姿势呈现在我面前，我才知道从前的我是多么的愚蠢。
　　次日天刚蒙蒙亮，我便模糊听到外面一阵欢叫声，我起身唤小沫，小沫兴冲冲走进来：“娘娘，外面下雪了。”雪？下雪了？
　　我甚是着急的抓着她：“快快，快扶我起来。”我有多久没有看到了雪，帝都位处东方，一年四季多的是晴天，像这样下雪除了极冷极冷的冬天是不多见的，记得上一场雪还是我在家中的时候，当时四哥哥去了宜郡，我又生了一场病，一整个冬天都窝在家中，是以多少错过了那场记忆中的大雪，而今天，下雪了。
　　一切梳理妥当的时候，我急急跑出宫殿，一直苍白的脸庞倒是因为这样的奔跑微微红润了起来，洁白的雪花从天空上缓缓降落，犹如神祇的祝福，整个皇宫远远望去，似乎都被雪笼罩了，整个世界安静的出奇。一旁窃窃私语的宫女见到我也都纷纷退了下去，小沫从身后替我披上一件白狐裘，白色的茸毛微妙的摩擦着我的皮肤，心，在这一刻得到了片刻的欢愉，我竟是不管不顾的跑了出去，就这般站在月琼宫的庭院中旋转起舞，一如在家中的时候，小沫却也没拦着我，笑着随我一起跑到雪中，这一年来，我一直都显得郁郁寡欢，此刻我这般笑的真实灿烂，小沫看着这样的我，突然就红了眼眶。
　　我依旧旋转着，伸手接过一片洁白的雪花，笑着回眸：“小沫，你知道么？我以前看过一话本子，话本子上说若是一对男女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见证了冬天第一场雪，便会一直白首下去。”我抬头望天：“上一次下雪我还愁，若是我和四哥哥同时看雪，难道我会和四哥哥白头到来，那样多无趣，他总是捉弄我，我才不要和他白头到老，可是真正下雪的时候，我生了大病一整个冬天都窝在家里，而四哥哥则去了一年到头都四季如春的宜郡，我们总是没有看了那场雪，现在想来，若是当年我没生病，四哥哥也没去宜郡，那我们一起看了雪，便会一起白头了。”
　　察觉到身后变得静悄悄的，想是又勾起了小沫的伤心事，不由低下头笑了笑：“小沫，你凭的多愁善感。我一直期待能够下场大雪，然后把我所有爱的人都拉来，陪我一起看雪，这样大家都会白头到老了。”还是没有回音，我回头，却在那一刻僵在了原地，站在我身后离我五步远的不是夏侯曦是谁？
　　夏侯曦的身后跪着一脸惶恐的小沫，他一身玄衣，领口处的暗纹隐隐透出华贵的曲线，狭长却又冷漠的眼眸静静的望着我，脸部线条越发的英俊了起来，我抿唇，不知道他听了多少，偏过头去，脸上有一丝火烧。
　　骤然，他低低笑开，上前几步，摸上我的鬓发，我想躲，却没躲开。
　　他的手指很冰凉，抚摸上我的脸庞带着细细的温柔，低哑的声音如大提琴一般优雅：“今天幸好孤来了，否则，如何和孤的城城一起白头？”
　　我一惊，他叫我城城，那是多久之前的称呼了，久远到我几乎快忘了，他曾经这般叫过我，还是新婚那时，他宠我宠上了天，他叫我城城，可是后来发生李贵妃那件事，他再也没有这样叫过我，如今，他说孤的城城。我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眼里一片清明，退后一步，“陛下来了，也不通报一声，小沫，怎么还跪在那里，还不去沏茶。”
　　这个妮子，这般天寒地冻跪在雪地里，是不想要腿了么？
　　小沫低低应了一句，便离去了。
　　夏侯曦叹了口气：“到底不如以前可爱了。”进入正厅后，他在圆桌前坐下，一如往昔般看着我，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还在怪孤？”他拍了拍身旁的长椅，示意我坐过去，我没有动，他说的不是废话么。见此，他笑了笑：“城城，你一直倔强，须知，孤比你更倔强。”我：“我当然知道陛下倔强，否则又怎会有卿氏之祸。”他蹙了蹙眉：“这件事，我不想在说了，一切都过去了。”“一切真的过去了么？虽然当年我什么都不知道，但这其中必有蹊跷。”我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我怕我一个控制不了便会歇斯底里。
　　他冷了眉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渐渐缓和：“无论如何，孤都不想在讨论已经成为定局的事情。”隔着圆桌他附上我的手，指尖微微带着凉意：“告诉孤，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看着他我突然很想笑，他毁了我的一切，到头来问我想要什么，我想要时光倒流，他能够给我么？静静的抽回手：“如果我说了，陛下会给我么？”平静的看着他，他笑：“如果不是太无礼的要求，孤都会满足你。”带着抹邪肆的，近乎疯狂的一个念想钻入我的脑袋，小沫端着茶水进来，我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当皇后。”话音一落，茶水便落了地，小沫当即惶恐的跪在地上：“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他挥了挥手，淡漠的看着我：“这是你真想要的？”我点头。他看起来依然很平静，但我知道他生气了，他在隐忍，可是我不怕他生气，他最好赐死我，这个想法一出，我吓了一跳，到了现在我还是想死么？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换一个。”我笑了，笑的前仰后倒，笑的泪水横流：“看来这个要求太无礼了，陛下，我最爱的陛下。”我来到他身边，在他即将要发怒的那刻，我吻上了他的唇，依然如很久很久以前那般凉，带着微醺的醉意。他的眸色渐渐深了，想要加深这个吻的时候我顿时抽离，“这就是我要的。”
　　小沫捡起地上已经破碎的瓷片，捂着嘴匆匆的跑了出去。
　　他缓缓起身，近乎强势的搂住了我的腰，沙哑的说道：“知道为什么对你一年不闻不问么？”他的脸贴着我的脸，我整个人近乎镶嵌在他的身子里面，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好闻的檀香，每次都会让我深深沉醉。纤长的手指抚上我的脸我的眼我的肩。“城城，一年前，你说你后悔嫁给孤，因为这句话，孤生了你一年的气啊。孤的城城。”
　　他抱起我，一夜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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