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爱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就是许多人都喜欢的张爱玲的名句，写在一张送给胡成兰的照片背后。

　　爱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但必然是一朵只得萎谢的花。

　　一如张爱玲这朵惊艳之花的萎谢。

　　起初她很喜欢这句话，因为尘埃两个字。生于阳光之中，慢慢下坠，奔向死亡。

　　单这个过程，很美。

　　她喜欢张爱玲的小说，却独不喜欢她与胡成兰相恋时期的作品，那卑微而罗曼蒂克的文字，在她看来就如同炙热下坠的陨石，耀眼夺目，却终将粉身碎骨。

　　卑微的爱廉价得分文不值。

　　戚桑知道，如果自己爱一个人，必然会卑微到尘埃之中，会匍匐在地，低到比地面更低，因为……

　　她自卑。

　　所以，她从不谈爱，也不说情，唯一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就是，她能不能变成一个机器人，不眠不休的工作赚钱，没有任何情感困扰。

　　但可惜，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更可惜她遇到了班若这么一个煞星，躲不掉，逃不掉，如果可以……

　　她甚至想杀了班若！

　　因为……她爱她。

　　心里的念想，被对方一语道破，赤裸裸的摆上台面，毫无遮掩，就如同那封面上的三个字。

　　最终她被带到了心里咨询室，心理医生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画着精致又浓厚的妆容，精致的是眼线，浓厚的是粉底。

　　那张脸粉白得就像一盒粉底。

　　少管所里不缺乏吸毒者，反社会性人格，以及各种各样的心里疾病，所以医疗资源配置还算齐全。

　　“喜欢喝什么？”

　　“…………”她靠着沙发不发一言，她不说绕是再高明的心理医生也没有办法。

　　说起来……治病与恋爱也有些相似，都不是一个人的事，缺了一方，便不再成立。

　　医生她已不是第一次会面，这女人名叫萧红，似乎是个很有能耐的心理医生，是这少管所里仅有的红人。

　　既讨关押者的欢心，也讨被关押者的欢心。

　　萧红为她倒了一杯水，便坐在了她的对面，同样的不再言语，她在等三十分钟的结束，而萧红则在等她耐不住性子的开口。

　　第一次会面就这么僵持着结束，临走之际萧红叫住了她，面带真诚微笑的从办公桌上的盒子里拿了几颗糖给她。

　　明看出她不愿接收，萧红却硬是没有收回手。

　　“我讨厌糖。”

　　她讨厌糖，最讨厌糖！最最最最最讨厌糖！！

　　奋力的关门，一声巨响，如同她声嘶力竭的喊出了心中的那番话！她的反抗从来都是无声的，甚至是自毁式的。

　　恨一个人她卑如尘埃，自己会如何她根本就不在乎，只要能泄了那心头之恨，她可以完全没有原则没有底线。

　　一如她爱一个人。

　　只是后者，她的骄傲不允许，因为她知道一旦跨出那一步，她的心便不再受自己主导，由不得她爱不爱，也由不得她决定赌资多少，更由不得她决定结果如何。

　　爱是两个人的事，她无法预算估计自己的胜率，更预测不到后果……

　　她……没胆进入这场豪局，冒着倾家荡产的威胁豪赌一把！她会变得如同尘埃，开出花来，但……终将萎谢。

　　胸口被班若触及的那一点，炙热而滚烫，火种蔓延，虐烧着她的心，很疼很疼，生不如死。

　　既想这把火将她整个烧成灰烬，又希望这火能就此消失……

　　“报告……我想去厕所。”

　　“你没事吧……”

　　她忍着眩晕的视觉摇了摇头，在管教的同意下踩着飘忽的的步子进了厕所，摇晃的抓住了水龙头，心里一阵险恶，想松开手，又害怕倒地不起，那更是她不能接受的‘污染’，她拧开了水龙头，冷水倾泻而下，可她却心生厌烦，这水……

　　似乎也变脏了！

　　脏得如同粪水！

　　怎么办？！

　　明明前两天还是好好的，为什么……今天就变得如此严重！管教见她身型不稳便想上前稳住她，可才跨出一步，就被她乖张的厉喝打断。

　　“别碰我！”

　　管教被她吼得一愣，面露愠色，刚要出声质问就见人戚桑整个人都瘫软倒了下去，眼疾手快的冲了上去。

　　而戚桑在倒地的瞬间却看见了班若一脸焦急的现身冲向了她，心里的厌烦瞬间消失的无影无终，心下异常安稳……

　　安稳到泪流不止……

　　‘如果……我不爱你，我就不会思念你，我就不会嫉妒你身边的异性，我也不会失去自信心和斗志，我更不会痛苦。如果……我能够不爱你，那该有多好……’

　　班若，我是上辈子欠你的对吧？你说……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

　　班若并没有真正接住戚桑，但却把戚桑这番心里话听得一清二楚，震惊的同时酸楚得有些绝望。

　　前一刻她迫切的希望戚桑正视对她的爱，就算她的做法对戚桑而言是逼迫，她也在所不惜！

　　她和戚桑一样，自私得不折手段，她同样想过杀了戚桑。

　　如此，戚桑便为她一人所有。

　　戚桑是爱她的，有多爱她便有多么痛苦！而这份痛苦，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她也有些理解不了…………

　　直到今天所听所闻，她理解了懂了，却更绝望了。

　　戚桑爱她又如何？她爱戚桑又能如何？如果爱成了痛苦，那还是爱吗？她不知道，也不懂……

　　只是不愿意戚桑如此痛苦，煎熬。互撕伤疤的结果只会让她们陷进一个怪圈之中，说爱也爱，说恨也恨，说怨也怨，复杂的情绪胡乱的卷作一团，任何一种情绪都无法占领绝对地位。

　　终有一天，她们会耗尽一切，耗得什么都没有了，也就彻底心如死灰。

　　她不想戚桑恨她，怨她，忘了她。如果可以，她情愿戚桑将她彻底封存，深藏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她会带着戚桑对她的爱，走过三途河投生下一世的轮回。

　　若我只能给你痛苦，下一世，再下一世，永生永世，你我都不再相见，不再相识，更不会相恋。

　　所以……

　　“再让我陪你四年可好？”

　　班若泪流满面的坐在床边，看着高烧不退的戚桑，卑若尘埃的恳求着。

　　求着己心，问着她意，却得不到回应，这也是她想要的，沉默权当默认，她怕戚桑会一口回绝她，即便那是口是心非，可若练心也跟着说起了慌……

　　她……连一句话都敏感脆弱的受不了。

　　若说在戚桑眼中，班若是生于阳光缓慢下坠的尘埃，那么对班若而言戚桑有点像太阳，又有点像月亮，甚至会像一双巨大压下的鞋底。

　　初见戚桑时，她是个四五岁的傻孩子，戚桑则是个四五岁的乖孩子，胆小怯弱爱吃糖，还挺大方的给了她一粒。

　　只要有糖戚桑就会笑，露出那一口新生不全的小白牙，为了一颗大白兔奶糖，戚桑甚至会高兴得又蹦又跳好一阵。

　　直到某一天，这样的笑瞬间消失，而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粒却被扔的远远的，一弹一滚掉落到了排水沟里。

　　臭气熏天的排水沟。

　　当时的她自然不懂这是为什么，却对糖有了不一样的执念，这些过往……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死后初见戚桑的那一幕。

　　戚桑抱着她的骨灰，断断续续的哭了一夜，她……从没见过戚桑哭，生前死后都没见过，而那一晚戚桑就连睡着了都会时不时的哭着叫她的名字。

　　声声句句只有无尽的眷恋，没有一点的恐惧。

　　她记得戚桑转身跑掉的画面，以及那冰冷刺骨的死亡，要说她没有怨过那是假的，她怨过，差点成恨。

　　戚桑的绿给她的震惊太过巨大，接下去的所作所为更是如此，她才发现自己对戚桑而言是难么不一样的存在，甚至于……

　　因她的骨灰被砸而杀人。

　　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当时的她就这么看着，一动不动的站在戚桑身边，看着那个曾一脸孤傲冷漠的人宛若恶鬼修罗般的挥舞铁棍，一下又一下，似乎永远不会累，也永远不会停手。

　　她突然有些怕了……怕戚桑真就会如此。

　　她哭着向戚桑喊着，找对方面前转来转去，试图证明自己的存在，但这一切都是徒劳。他俩……

　　人鬼殊途。

　　死后的第一次见面，她本意是想吓戚桑一跳的，但班若的反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一点都不害怕她，有的只是欣喜和眷恋。她灵机一动装起了傻，伪装了失忆。

　　却意外收到了戚桑的告白。

　　现在想想，那一晚的戚桑美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花，娇艳欲滴，毫无保留，爱她吻她，抱着她，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想将她嵌入骨髓的欲念，而这一切……她都喜欢，迷醉其中，不可自拔。

　　也许，对戚桑而言那就是梦，也正因为是梦，所以不用费心隐藏不安，伪装坚强，掩盖爱意。

　　爱，在那一刻变得再简单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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