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女怕缠郎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天是什么样的吗？
　　黑、暗、浑浊着混成了一团。
　　和小寒站在中式风格略显古旧的屋檐下，仰头看着黑乎乎什么都看不清楚的天，夜里风大肆无忌惮地吹着她的脸，妆容已经有些晕开，眼圈上黑乎乎的，模样狼狈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和小寒裹紧身上宽大的羽绒服，她一条腿支撑着地，另外一条腿斜着站，姿势不太好看却能省力，缩着脖子困顿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个还没结束，另外一个就接着，连着打了几个后，眼泪都出来了。
　　她真的，很困了。

　　“小寒姐，快上车吧。”司机姓方是个半大的孩子，年龄比和小寒小两岁，今年二十二。他刚才是去开车了，和小寒在原地等他。
　　和小寒打开后面的车门，猫腰钻进去。
　　小方扭头看她花得厉害的脸，笑嘻嘻地说，“小寒姐，就算林铎晚上有其他安排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你也用不着哭吧。”
　　“年纪轻轻，怎么就瞎了。”和小寒抽了纸巾擦眼睛，一擦就是两道痕迹。她擦了几下，力量小了擦不干净，几下后眼圈更红了，还真的像哭过一样。

　　这是林铎的第一部电视剧，一部民国戏。在剧里不算重要角色，男五还是男六，饰演的是一个有严重恋姐癖从而导致行为有些扭曲疯狂又略带蠢萌可爱属性的角色。原定的是别的演员，因为和积极向上正能量的定位不符合，便推了这部戏，林铎是捡漏的。
　　为了能演好这个角色，林铎是早早进的剧组，说要向前辈学习经验，及提前和剧组的工作人员处理好关系，适应环境等着正式开始拍摄。
　　林铎是选秀出身，一年一次的比赛，得了第三名。起点不高，以前是唱歌的，比赛时候还有人应援，现在比赛已经结束半年多了，林铎这个人就没什么人记得了。和很大一部分闯荡圈子的人一样，犹如落入湖里的一枚石子，消失得彻底，林铎有半年多几乎处在无工作可做的状态。
　　也是，在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是就是能演戏的人了，年年科班生就够市场需求了，偏还有一些像林铎这样的，本身没什么经验又跨界的，不被人待见，也就很正常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铎初出茅庐，态度温和谦卑，有礼貌心肠好，是他的形象定位。
　　都说，时间是把杀猪刀。和小寒想，不只是杀猪刀，还是一把锋利的雕花刀，掌握在一位厨艺高深的人手里，手起刀落利索地，一片片地雕刻着叫林铎的这块鲜美的食材，变成了摆在盘子里的，形状完美轻薄均匀的一片片，毫无缺点。
　　第一次见到的林铎是什么样子的，和小寒已经有些记不起来了，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不是多的话人，更不会讨好人。

　　林铎住在安排的酒店里，和小寒做为他的经纪人，自然是随着住在酒店里的，房间没有挨着，中间隔了一个。和小寒回到房间里，灯亮后，她站在门口看着白得瘆人的房间，更觉得疲惫还有了一丝孤单的感觉。
　　把外套脱了随手放下，鞋子蹬掉，换上拖鞋往屋里走，走到床边噗通一下摔进去，闭着眼睛，抱着被子转裹成了蚕茧。
　　都说，女人二十五岁，要开始保养了，要仔细地护肤要小心地卸妆。和小寒太累了，她侥幸地想，我还能再颓废一年，明年再做精致的人吧。
　　现在，就爱谁谁吧，老娘要睡了。

　　这几年养成的习惯，不管睡在那里，手机都是放在身边，且从没关机过。
　　和小寒的手机铃声十年不变，还是那首《奔跑》，突然响起吓了她一跳，她一个鱼打挺要坐起来，被裹得太严实的被子扯到，又摔回去。挣扎了几下才拿到手机，“小寒姐，一起聚会的人说林铎哥喝多了，还坚持要自己开车。”
　　“他们在哪里？”
　　小方说了地址，“小寒姐，是我过去接林铎哥，还是你过去看看他？”
　　既然你知道，你要是有心想去又怎么会打电话给我呢。一群不让人省心的人，和小寒扒拉着自己的头发，“我过去，你接着睡吧。”
　　“好的，谢谢小寒姐。”小方高高兴兴地挂了电话。
　　和小寒衣服没脱，也就省了再穿，走到门口套上羽绒服就能直接出门，一晃在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脸，再洗脸卸妆是来不及了。和小寒拿了个眼镜戴上，把头发散下来，就出门了。

　　到了聚会的地点，人不少，有和小寒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她自我介绍，“我是和小寒，林铎的经纪人，麻烦你们了。”
　　有个年龄稍大些的人，应该喝了不少酒，脸通红开口说话满嘴的酒气，“这孩子有礼貌又好学，将来肯定前途不可估量。”
　　“我替林铎谢谢您的认可。”岁月这把杀猪刀也没饶过和小寒，怼天怼地的人学会了弯着腰说客套话了。

　　林铎喝了不少，他耳朵红的厉害，几乎站不稳，却坚持，“你怎么来了？我送你回去。”
　　“我们住一个酒店，你送我去哪里。”和小寒搀扶住他，“你躺后面吧，我开车。”
　　林铎有些犹豫，“让你开，还不如我开。”
　　“证，我已经拿到了。”和小寒提醒他，“现在时间早，路上人少车少，我开慢点。”
　　林铎这才进后座躺着，松了衣服，难受地哼着。
　　林铎酒量不好，喝了酒反应很大。经过药房时候，和小寒停车下车去买了药。

　　时间不过六点多点，路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出来摆早摊的，费力地蹬着三轮车。和小寒开的这辆车不是林铎常用的那辆车，是租来的稍微普通些的大众。在车后面，隔着十米左右，停着一辆车，雪铁龙的车标，车型号判断不出来。
　　和小寒停车没挡着路，又不是红绿灯，那辆车也没走。
　　和小寒上车前，往后，又看了眼那辆车，没多想，开车回酒店了，就是好奇，还有人一样的早。
　　林铎算是公众人物，让他下车前，和小寒帮他整理了衣服，瞧着他难看的脸色，为他戴上黑色的棒球帽黑色的口罩，拉高外套的拉链，才对他说，“下来吧，注意抬脚。”
　　林铎从车里出来，静着站了会儿，勉强自己走。
　　和小寒跟在他后面，没搀扶他，和他隔着段距离。
　　他既然身处在这个圈子里，只要出现在公众场合，就必须时刻保持着十二分的完美，不然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就有长枪短炮的拍摄，虽说林铎的名气不至于上头版头条，但不好的新闻处理起来也是很麻烦的。

　　勉强到了电梯口，林铎已经快要站不稳了，和小寒摁着电梯，“很快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下。”看林铎站得摇摇晃晃的，她伸手想扶他一下。
　　“我能站得住。”林铎摇头，躲了一下。
　　电梯到了，和小寒让他先进去，她后进。摁了要到的楼层，又立刻摁关门的按钮，想让电梯赶快到他们住的那层楼。
　　“等一下。”一只手伸进即将合上的电梯缝隙里，速度太快，还没看到手的主人。
　　和小寒赶快摁着打开门的按键，让人进来，那人站在了左前方。

　　和小寒没抬头，就没看那人的脸，只觉得那人有些高，低着头看到他穿着西装皮鞋，衣着有些薄。“快到了，你要不要靠着我站会儿？”和小寒问林铎。
　　和小寒站在角落里，面对着电梯墙壁当了肉垫，林铎压在她后背上。
　　“是不是难受了？”和小寒承受着林铎的体重，她呼吸有点急，“你不能喝酒，干嘛喝这么多，命还要不要了……”
　　“你像一个人。”林铎醉醺醺地说。
　　和小寒警惕，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她小声问他，“谁？”
　　“我妈。”林铎眯着眼睛，看她小巧的耳朵，他伸手捏住耳垂，“都是这么絮叨。”
　　“哦。”和小寒抖着肩膀，瑟缩了一下，她知道自己起鸡皮疙瘩了，声音颤颤的，“你别捏我耳朵，我怕痒。”

　　站在左前方，背对着的人，往右跨了一步，伸长手臂，摁亮了更上两层的按键。他的动作突然，像是在提醒那两个人，他的存在。
　　那人黑色西装、白色的衬衣，白净的袖口，和小寒抬头，看着他的后背，深颜色的长款大衣，精短的发挺拔的站姿，耳朵后有个小坑……
　　“前仓有粮、后仓有糠、耳朵棱上有衣裳”，老一辈会说有耳仓的人是富贵命，也有人说这是聪明耳。
　　和小寒发愣，她认识的人中，有一个人是有耳仓的。第一次见到，以为他是打了耳洞，还被他嫌恶地说，“我一个男的，打什么耳洞，恶不恶心啊。”

　　叮，和小寒住的那层楼到了。
　　“林铎，我们到了。”和小寒叫林铎，搀扶着他往外走。
　　林铎还算配合，能使上一些力气，可还是半个身子压在和小寒身上。
　　已经走出电梯的和小寒，鬼使神差一样，回头看向电梯内。
　　刚才他们出来时候，那人礼貌地侧身为他们腾出来更大的空间，方便他们出去。和小寒经过他身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一瞬间心跳如雷，想要抬头确定猜测，又不想，万一真是他呢？万一不是他呢？
　　电梯门徐徐地合上，和小寒借着搀扶林铎的姿势，偏头看过去。

　　那人有俊朗的五官、浓黑的眉、英俊的眼、高挺的鼻梁紧抿着的薄唇，他站在电梯的右边，手摁在关门的按键上。不曾抬头望过来，做到了一个不八卦不热心，冷静自持的陌生人该做的所有事情。
　　“你看什么？”林铎问和小寒。
　　和小寒笑了下，“一个可能认识的熟人。”
　　“电梯里？你怎么没打招呼？”林铎又问。
　　和小寒说，“可能人家不想和我打招呼吧。”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林铎说。
　　和小寒想了想，说，“人都会变的，谁能一直不变呢。”
　　“我常会想到，你过去的样子。”林铎脑子不清楚，想形容词有些费力，“张狂。”

　　以前有个人也这么说过和小寒，他恼羞成怒看样子是真恨不得揍她一顿的，最后他没有动手，只是无可奈何地问，“你狂什么狂啊，耍横撒泼都用上了是不是，小命不要了。”
　　和小寒觉得自己只是张扬冲动了些，没到狂的地步。她认识的倒是有一个，真狂的人，他耳朵上就有耳仓，生来就是富贵命，没遇到过坎，遇到个坎就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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