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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拨开云雾
我和她就这样的走在外白渡桥上,苏州河上的灯光已经渐渐的熄灭了,不远处就是戒备森严的虹口区,事实上我们的旁边就有一个日本人的岗哨,可她向来就是这样的不管不顾。
她走在我的前面,穿得不多,薄薄的一件呢子大衣,更显得她瘦削的背影在冬夜的寒风中有些无助。我加紧了步子,追上她:“起风了,冷吗?”
她停了一停,我看她下意识的把大衣裹紧了,就脱下身上的大衣想要披在她身上,可是她却明显的往后一缩,笑了一下,淡淡的说:“我不冷,你自己穿着吧。”然后就抛下我一个人下桥去了,我拿着那件大衣穿上也不是,不穿也不是,就这样呆了半天,才无奈的重新披上去追她。
慢慢的向前走去,已经能听见黄浦江上的轮船声了。风更大了,我看她把双手抱在胸前,不禁泛起一丝苦笑。黄浦江就在眼前了,江水有种黑色的混浊,看不见一丝光亮。
她就这样站在江边,江风很大,把她的长发吹得有些凌乱,更衬得她的脸色苍白。
“或许我们不该说服程程去完成那样的任务。”
我站在她的边上,能闻见她身上的那种茉莉花香,能感觉到她有些紊乱的呼吸,可我不知道我接下去应该说什么,和她在一起的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下一句应该怎么来接她的话。
“你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该那么说,”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不该打动她用这样的方法,那确实是伤亡最小的方法,但……,她……毕竟不是我。”
我又不知道怎么去接她的下句了,程程不是她,我听着觉得心酸。
“她那么幸福,许文强那么爱她,这个方法太残忍了。今晚在百乐门,我……,我想让她放弃,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我们没有时间了。”
她和我一样就那样望着前方黑洞洞的黄浦江,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夜越来越深,风也越来越大,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是在风中瑟缩的发抖的:“太冷了,回去吧。”
她开始说话,牙齿却忍不住打起了寒战,先发出了格格的声音:“真想快点结束,这场战争。”
我终于没能忍住,拉开了大衣,用力把她拥进了大衣中,紧紧的裹了起来:“这样暖和吗?”
她似乎还在奋力的挣扎着离开我的怀抱,我没让她动:“江雨萍,别那么倔,你老实的在我怀里呆着,我们马上回去,你快要冻死了。”
可她还是用尽全力来推开我,我们就这样的在黄浦江前面扭成一团,她就是力气再怎么大也是斗不过我的,所以一番角逐以后她就投降了。
我把她连拖带拽的弄回国际饭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回到房间,我才看到她满脸的泪痕,简直是狼籍一片,我的心又开始疼了,生生的抽疼。
“雨萍”,我抬起手来想给她擦眼泪,可她一伸手就拍掉了我的手,而且还开始冲我嚷嚷:“陈少白,你干嘛?我不是和你说清楚了吗?你干嘛总缠着我,阴魂不散的。”
“我只是关心你。”
“关心我?你关心我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江雨萍,我不需要别人的关心。我在南京好好的,干嘛要调我去重庆,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南京的生活特别肮脏,所以你可怜我,你要拯救我。”这回她倒是冷静了,说的很连贯,很绝情。
我根本不想听她的这些话,我只看到她脸上汹涌的泪水,那泪水仿佛是流在我心里的,我只觉得心疼,我只想抱着这个任性可怜的丫头,好好的保护她,不让她再有一点委屈。
“你听着,我为了达到目的和不同的男人上床,我把可以交易的东西都拿去做了交易,我就是你们都不齿的那种女人。我和程程不一样,我不该让她去干那样的事,那种事是只有我这样的女人才做的,我不需要你来拯救。”她的声音冷静而遥远,好像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她的眼泪一直都在不停的流着。
“雨萍,对不起,对不起,早在六年前我就不该给你安排这样的路,我不该犹豫,我不该放弃,我早该带你走的。”
我不顾她用力的挣扎,还是像刚才在黄浦江边上那样用力去抱她,死死的抱住了,不想松手,她用脚揣我,我不放手,突然她用牙齿向我的手臂上咬去,越来越用力,我疼得厉害,可就是不愿放手,然后她松开了,我的手臂鲜血淋漓,她无力的趴在我的怀里哭的肝肠寸断。
我不顾手臂上齿痕中流出的血,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傻丫头,不是只有程程去执行这样的任务才会有人担心的,你也一样,我很担心你,我只担心你。没有人在意你的那些事,都过去了,等你到了重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她依然在我怀里抽泣,这一刻的她无助而凄凉,完全不是那个张牙舞爪的江雨萍:“雨萍,洗把脸睡会儿好吗?”
她没有反对,我把她带到沙发边上坐下,然后去卫生间拿毛巾,我出来的时候她还坐在沙发上哭着。
“行了,不哭了”,我坐在她身边,把毛巾递给她,可她似乎是止不住哭了,抱着毛巾就又哭起来了,我只能又把她搂在怀里,正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她倒是突然止住了哭声:“让我看看你的手。”说着来抓我的手臂看,手臂上一个深深的齿印,还在渗着血。
“你下嘴可真够狠的。”我故意开玩笑,她看着我的伤口脸色变了,轻轻的说:“对不起。”
“没事,让江雨萍开口道歉可不容易啊,我这点伤算什么啊。”我又故意逗她。
“我真的有这么霸道和任性吗?”她挑着眉毛问我,那种像一个犯错的孩子的神情特别的逗。
“你是用强悍的外表来掩饰自己的脆弱,傻丫头,这样会很累的。不过以后都不用这样了,在我面前你爱怎么样都行。”
她突然又掉眼泪了,还是对着我的伤口,那咸咸的泪水掉在我的伤口上疼的我一阵呲牙,她才不好意思的转过我的手,不停的说着:“对不起,……”
十六铺码头上风很大,现在是凌晨,自然是格外的冷的。
“我没想到这么顺利就完成了,程程真是好样的,不过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那个佐佐木那么深的城府,怎么就这样容易得手了。要不还是让程程和我一起走算了。”
“程程有家有口的不能说走就走吧,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就是再呆一天吗,你放心先走吧。”
“那我先走,你们一定要平安的来重庆和我回合,我们拉钩。”她说着还真的伸出了小手指,我趁机把她的小手握在了手中,那只柔软的小手此刻是冰凉的,那种凉仿佛能刺入我的骨头,让我浑身战栗。
她没有挣开我的手,而是把手老老实实的放在了我的手里:“这次其实我是有点自私了,我是太想把这个任务结束,这样我欠王廉涛的也还清了。”
我又抓起了她的另一只手,连同我的手一起放进了大衣内侧,那儿有我的体温,会更暖和:“暖和吗?”
“嗯。”
“雨萍,如果你是自私的,那我也是,对吗?我们都想把这儿的一切尽快结束。”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期待着我们在重庆的新生活,但我是这样期待的。
她突然就把头靠在了我的胸前:“可我就是担心你们。”
我很快的将她搂进了我的大衣里,用大衣把她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平时强悍的江雨萍其实也不过是个娇小的女孩,我轻轻的一藏就能把她藏进我的大衣里了,“雨萍,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有我在,这次有我在。”
她静静的呆在我的大衣里,很乖很乖,让我有些怀疑还是不是那个带刺的江雨萍了,我低下头,能闻见她头发上淡淡的香气,也是像茉莉花的香气,我觉得自己有些太迷恋她了。
我和书云是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那是我还在上大学时,有一年过年的时候父母给我操办的,当时也强烈的反对过,但书云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只是受的是旧式的教育。婚后也能算得上是相敬如宾了。大学毕业后为了追求民主和自由,我毅然抛家去了黄埔军校,很多年都没回家,甚至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儿子,直到定都南京后我才想到要接她们过来,可总是耽误,最后到了九一八,我永远失去了接她们同住的机会。我为自己选择了最残酷的情报部门,把自己放逐到法国。
对江雨萍,我只能用迷恋这个词来形容。我并不年轻,也并不是好色之徒,但我第一眼见她时就已经被她迷住了,因为她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张扬,很像我年轻的时候,骄傲而自信,有些不可一世。可她终究是个任性的小姑娘,我越走近她就越清楚,可就在我犹豫着的时候,她已经以高贵的姿态退出了我的生活,从此与我绝缘。也许我们注定了是要纠缠着的,就在我认为放下一切的时候她又重新回到我的生活,而且我竟然知道了她全部的故事,这个张扬的女孩其实有着最脆弱的内心,她无非是用坚强去粉饰她的脆弱,我从没想过自己的那一次犹豫竟然会对她有那么大的伤害,她迅速的逃离是为了成全我,也是为了保护她自己。她不相信爱情,但我却能肯定她是爱着我的,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都轮到我来保护她。
她把靠在我胸前的小脸抬了起来,很认真的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我从不相信男人的爱情,可我相信女人的爱情,我相信只有女人才能不顾一切的去爱一个人,但我发誓我不要这样。所以我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在乎那些东西的,我觉得我天生就是个演戏的。我一直也都挺佩服那个南造云子的,她是个特别优秀的特工。除了我的爱情我不能左右之外,我可以把一切甚至是我的身体都作为筹码,去交换我要的东西。可我错了,当那个男人躺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一样感到恶心和可耻,所以我毫不犹豫的把他杀了。他死的那天我特别痛快,仿佛就把身上所有耻辱都洗刷干净了一样。”
我把她更紧的抱在怀里,用手轻轻的抚弄着她的头发,轻柔而绵软,都说头发软的人脾气好,她的脾气怎么会这么倔,真有点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味道。
“后来我去找陈茵,我在她家哭了一天,她也陪着我哭了一天。然后我遇到那个渡边,他虽然是日本人,但我觉得他不是坏人,我一点都不讨厌他,但我也不爱他,可他有我想要的东西。陈茵说我糊涂,不该跟他有那种关系,可我没有退路,我习惯了那样的生活,我就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演戏,把生活全部当成一场戏就行了。我总以为自己是对的,自己没有什么东西是放不下的。我也不肯认输,哪怕只要稍微低一下头就能海阔天空,我还是要把自己逼在绝路上。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他们都说我的脾气要改一改了,可我不知道怎么改。”她的语气有些懊丧。
“那以后就全听我的吧,这样一定就能改掉了。”
“好啊。”她今晚真是温柔的像一头小绵羊。
“你没发现你现在就变了不少吗?”我又忍不住要笑她。
“嗯,是变了吗?我以为是这两天我心情特别愉快才这样温柔的。”她有些调皮的笑容让我竟然有了想吻她的冲动,我抬起了她的下巴,细细的审视这张脸,她今天没有化妆,是我最喜欢的素面朝天,真是一张精致的小脸,难怪让我神魂颠倒,于是我低下头,轻轻的把唇印在她的额头上。
不远处传来了轮船的鸣叫,是她坐的船要起锚了,我有些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她,她没有很快的离开我的怀抱,还停留了那么一会,然后才转身离开。她转身的那一刹那间,轻轻的问我:“陈少白,我可不可以相信你的爱情。”
没想到的是就在我们也准备离开的那个下午,程程会出事。
当许文强张皇的出现在我的客厅里的时候,我唯一的感觉就是内疚,雨萍说的对,在这件事上我们是有私心的,我急于想把这次的任务结束,急于想把雨萍送走,在我眼里她的安全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所以我把程程置于了一个危险的境地,所以才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
我没有什么退路,只有尽最大的努力去营救程程。我已经不是上海站的站长,擅自动用上海站人员,未经批准把小组成员至于险地,哪一条都是死罪,可我根本就管不了那么多,那几天里人就像是高度亢奋的,一点都停不下来,不停的忙碌,不停的部署,想要做的最完美,想要无懈可击,虽然我心底深处知道我们不过是徒劳而已,我们根本没有可能营救成功。
当我看着彻底崩溃的许文强时,竟然满脑子都是江雨萍的影子,那一刻我知道即使是我死,也不能让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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