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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别离*
飞月启程回青丘之前,专程来了一趟石家,与长亭道别。
她的容颜一如往昔冶艳,眸光也依旧妩媚灵动,然而神色间,却多出了许多沧桑,添了几许沉稳,与她五十余年之前、初入人世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石太璞晓得她是长亭的好姐妹,借口要去与老丈人手谈一局,便避了开去。
长亭拽了飞月,在竹屋外石桌前坐定,一边为她斟茶,一边问道:“要回去了吗?”
这一问似是云淡风轻,语气中,却有不容错认的惆怅。
“是呀。”飞月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安仁离世已有三载,孩子们早已各自成家,我若再留,也没什么意思。”
她抬起手,轻抚自己的脸庞,缓缓又道:“最近这二三十年来,我一日扮作比一日老的样子,竟都快要忘了,年轻是什么样子了。”
长亭拍了拍她肩膀,安抚道:“即然是要回去,便好好修炼吧。”
飞月应了一声,故作潇洒地昂起了下巴,道:“我没有白来人世经历这一遭。我和安仁白头偕老,这辈子,我们过得快快乐乐的,我很欢喜。”
她终究忍不住,又道:“长亭姐姐,我真羡慕你,你嫁的是修道之人,能多陪你些日子。”
长亭闻言,目光却微暗。
“也不过……多几年罢了……于我们而言,终究是转瞬即逝的。”
飞月告辞离去后,长亭便一直恍惚着,直到石太璞回到家中时,她仍旧痴痴坐着。
石太璞挨着她坐下,揽她入怀。长亭靠在他肩上,仿佛他肩头的那个位置,天生就合该给她靠着一般。
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他鬓边的花白,心头不由得一阵阵紧缩。
“相公,”她唤了他一声,他应了一声,于是,她继续漫无边际地开了口。“前几日,我在洛阳城外,看到一座新建起来的修行所在,叫作白马寺。寺里的人自称是和尚,修的是佛法。”
他不由有些担心,将她搂得更紧了些,道:“即是人修行的所在,你跑去做什么,若叫收了可怎么办。”
“不妨的,那些和尚的法力低微,我怎么说也八百年道行了,不会轻易被收了的。”她笑着说。
又晃了晃神,长亭继续说道:“那和尚与我讲佛法,旁的我都忘了,只记得他说,人生有八苦。”
“是哪八苦。”石太璞也有几分被激起了好奇心。
长亭侧过头看着他。
“生、老、病、死、怨憎会、五蕴盛、求不得,还有……爱别离。”
她一字一句,他听着不由得痴了。
可不正是如此,回顾年少之时,叫两人牵绊良久、折磨良久的,不外如是。
终归有一日,便是要爱别离。
他心中隐隐作痛,握住了她的手,重重说道:“你不是给我讲过那金狐之事么,若我有朝一日身死投胎,定然不饮孟婆汤,来世,你一定要来寻我。”
她的眼眶中突然盈满了泪水,一把抱住了他,哽咽着道:“可若是,若是寻不到呢?而且再过不到两百年,便是我千年雷劫之时,若我撑不过去,只怕也没法子再去寻你了。”
她的泪打湿了他的肩头。石太璞拥着她,眼角也渐渐发酸。
他也在怕,从他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之后,他便一日比一日害怕。他不怕死,却怕丢下她一个,独自去面对无边无际的苦痛、寂寞和思念。他怕极了让她有一点点难受,怕极了她流泪。
可这有又什么法子呢?生而有灵,老不可逆,死则灭寂。别离而肝肠寸断,只因有爱。可若不知爱,不识爱,行尸走肉一般,又有什么意趣呢?
混混沌沌之际,石太璞思绪飘荡,想了许多。
长亭却已擦干了泪,语气坚定:“明日起,你我便潜心修炼,你可延年益寿,我也要早日得成正果,修为狐仙,也好百世、千世去寻你。”
石太璞瞧着她、舍不得挪开目光,应道:“好。”
太执着,太放不下,本不是修行者应有的,但既然已是无论如何放不下了,那便抱着这执念,为着这执念,拼尽全力,也就是了。
爱别离虽苦,别离之后,有朝一日,未尝不可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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