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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情(二)
欧阳山庄。冬寒时节万物凋冷。庄内一片红装修饰,喜字满堂,像是从一片苍色里硬挤出的一丝暖意。单薄得压不住那股透骨的清冷。十几亩大的一座庄院,寥寥几人的婚礼,人气衰微可想而知。
婚后第三日是归宁日。在影月看来这次婚礼本就操办得随意,哪还用讲究这些。况且石家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覆灭,现今连个坟头都没有,要归宁也无处归去。不过欧阳明日还是托鬼医买回了香烛纸钱贡品,在院中朝着东方大地祭拜,告慰已故的岳父母。
火盆中烧得极旺,一股呛烟铺天而起,火舌缭绕。欧阳明日不停的在往里面添加着纸钱元宝,心中默默自有交代。影月烧了一沓纸后便慢慢的停歇下来,看着烟尘出神。
往事久远,爹娘的模样在她脑海里已经开始模糊了。唯一还清晰的是他们对她的疼爱。如果他们还在世,应该会将她的婚事看得很重。但她现在嫁得并不安稳,祸福难以预料,前途又诸多凶险,这种情况有何好告慰父母的?若不是欧阳明日坚持,她真不想惊扰他们。
“瑛儿,”欧阳明日烧罢纸钱,回头见她呆站在那里低眉敛目,一脸恹色,只道她是在伤怀故人,便站起来轻揽她的腰,在她眉上爱怜的抚了抚,柔声道,“别难过。以后有我陪着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影月握住欧阳明日的手笑了一下,没有言语。这种话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她不会当回事。并不是明日不可信,只是世事变数大,人的心情总是此一时彼一时。就好比书房里那些上官燕的画,记录过他刻骨铭心的爱,也曾沧海桑田。如果上官燕肯停留,或者他想贯彻始终,今天他都不会搂着她来说这些。
不过影月并不后悔,对于自己的选择,她一向是尽力而为。
两人祭拜完了回房。平日里欧阳明日这个时间喜欢在书房里看书。过去是易山伺候他,现在易山不在了,身为妻子,影月便顶替了这个空缺。她自觉的去取了茶叶来泡。伺候人的活她过去没怎么做过。当她把一壶茶端到欧阳明日书案上的时候,欧阳明日苦笑不迭。茶叶放得太多,水温过沸,倒进杯里茶水颜色变作了深黄,腾起的热气中还散发着浓烈的苦涩之味。
影月似乎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倒出一杯来,搁到欧阳明日的手掌边上。
欧阳明日伸出手,中途却拐了个弯,没有落在茶杯上,而是一把拉住了影月的手将她扯到了怀里。埋首在她的发丝间,欧阳明日深嗅了一鼻馥郁的芳香,轻笑起来:“像个贤内助了。”茶泡得好不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双能执十八般兵器的手现在愿意为他端茶递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影月一直是立在云端的女子,对她而言要落下身来甘做人妇有多不容易。
欧阳明日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很珍惜的一根一根的抚摸着影月的手指,浓浓的情意流淌其间,影月依偎在他怀里娇颜舒展,微微闭眼羽毛翕动,是极为乖顺的模样,欧阳明日忍不住亲吻她的眼角,心中怜爱至极,恨不能再与她缠绵黏腻一番,但还不等他继续动作,怀里突然一轻,影月已如雀鸟一般,挣脱出怀,欧阳明日伸手一抓,连片衣角也没有抓住,影月已落到了房门口。
“看个书也不老实,”影月吃吃的笑,“今儿金花教我做菜,没空陪你闹。”她也不靠近他,只隔空一摄,将案上的托盘摄入手中,出门去了。
看起来没什么不妥。但欧阳明日是敏锐之人,影月的情绪不太好,而且适才她不想与他亲热。
她怎么了?
欧阳明日低头思忖,原因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片刻后,他缓缓的转过头去将视线投向了旁边的画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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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花在厨房准备了许多食材。直到影月撸了袖子当真蹲下来开始往灶膛里填木柴,金花还有些难以置信。“你当真的?”
“什么当真?”
“学做菜呐,”金花抱着一捆葱在影月身旁蹲下,“你可是老大啊!”是她印象中那个站在高处发号施令,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胆寒的人。老大是统领者,在教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时沾染过厨烟?她的天地是在战场而不是在小家小室里,这双手要是用来拿菜刀,握锅铲,得是多别扭的一件事?
金花:“是不是鬼医一天到晚怂恿你?”
和鬼医住了这么久,金花了解鬼医的脾性,他满脑子都是传统的那一套,女人最终的归宿还是要嫁作人妇,相夫教子,操持家事。缝补煮饭最好都要会一点。
“鬼医说得没错。嫁了人这些就是本分。”影月继续填塞着灶膛里的木柴,淡淡的回复她。
“那也有仆人和丫鬟吧?这么大的庄子,还请不起人么?何必这么委屈自己。”
“这山庄住不久了。”影月不愿多说。易山刚去世,明日的日子其实很难过。就算他治好了腿疾又认了亲,也仍然消弭不了生活上的缺失。毕竟易山才是那个常年和他朝夕相伴的人。过去易山一直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现在易山没了,只能由她来照顾他。将来的日子怕是很难有安稳的时候,明日又是衣食住行十分讲究的一个人。多学一些家务事还是很有必要的。
眼见金花还要继续絮叨,影月起身打岔,取了枯草回来用火折子点燃,塞进灶膛里,用火钳捣了捣,一股白烟顿时从里面飘出,见火燃得不好,影月往里面猛的吹了一口气,谁知大片黑尘扑了出来,扑了她和金花一头一脸。两人立即咳嗽了起来。
“哎哟。我的老大!!”金花惊叫道,“这火不是这么生的!”
金花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灶膛上,从影月手里接过火钳:“你木柴塞得太多了,刚开始不用这么多,往后再加,还有柴火下面要架空……”
这辈子有机会手把手的教影月东西还是头一次,过去一直是影月手把手的教导她。金花突然有些得意,等火生起来之后,她畅快的笑了两声,颇为感慨的看着旁边灰头土脸的影月:“要放在过去,打死我都不相信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影月斜了她一眼,没说话,抬袖继续揩脸上的尘灰。
“赛华佗能让你甘愿为他做这些,也真不容易,”金花感叹完,问道,“他对你还好吧?”
“还好。”
“你们相处和睦吧?”
“和睦。”
“你比我幸运,但愿你们能一直好下去。”
“那谁知道呢……”影月低声呐呐道。
察觉她情绪欠佳,并不乐观,金花转过头来:“你还在担心被教中发现?”
“他们不会发现的。”
“那你在担心什么?”
“没担心什么,”影月蹙眉,顿了一顿,抬头眸色微淡,“我只是…心里没底。”她喜欢做有把握的事,对于没底的事,她总是无法心安。
”没底?为什么?”金花略一思索立即有所顿悟,面色陡然一黑,“不会是因为女神龙吧?”赛华佗钟情女神龙,为女神龙屡屡与半天月做对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有了影月他总不至于还惦记着她。
影月没有正面回答:“女神龙和司马长风的好事将近了。”
金花咒骂了一声:“我迟早要杀了这对狗男女。”上次被鬼见愁暗算之仇,她绝不会忘。
咒骂完毕,她言归正传:“他俩的事和赛华佗是两码事!关键是赛华佗的心在哪里?万一那俩杀千刀的好事成不了,赛华佗不会丢下你再去追那上官燕吧?”
“不会。”这一点影月很肯定。欧阳明日是君子,基于责任和道义,他都不会这么做。但这并不是影月想要的,在她看来情爱是自由的事情。若有那一天,不等他有决断,她就会先离开他。
金花问:“你问过赛华佗没有?”
“没有?”
“为什么不问呢?”
“有什么可问的?”这种问题毫无意义,问了也未必能得到答案。能给出答案的只有时间。一切顺其自然。
锅里的水沸了,正好可结束了这场谈话。影月拿起锅铲,望着灶台上那些收拾好的食材问道:“放什么下去?”
金花:“不急。先把饭蒸上。”
“怎么蒸?”
“把米放下去煮一会,再用筲箕漏出来,然后上蒸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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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画卷摆满了欧阳明日的书案。
这几月来太忙碌,许久没有闲情写诗作画了,现在再来看这些作品,欧阳明日居然有了一种隔世感。明明不久远的事,他已经有些忆不起当时的心情。看到上官燕的画作旁那些激情昂扬的题字,连他自己也有些愕然。瑛儿是看到过这些画的,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曾因为她偷看了这些画而斥责她,致使了其后她再不来他的院落和书房。一度他以为是她性情太傲的关系。现在看来并不全是。
成亲之后这些不愉快本该烟消云散,但她依然排斥他的书房。每次进来都勉为其难,不会过多逗留,甚至抗拒在这书房里与他亲热。症结应该就在这些画里了。
成亲那日,弄月公子给过他一句忠告。
“赛华佗,你最好弄清楚对上官燕的感情和对她的感情。这很重要,否则你们之间迟早要出事。我没什么好给你的,一句忠言就当给你的新婚贺礼。”
弄月公子是明镜一样的人,无事不透彻。
欧阳明日苦笑,这结是他自己系的,还得他自己来解。放下手里的画卷,欧阳明日认真的审视了一番自己的内心。
上官姑娘和瑛儿,他都爱。不过她们在他心里占据着不同的位置。
上官姑娘对他而言意义重大。初恋之时,他对她的感情或许浅薄无知,更注重于她的美貌,知好色而慕少艾。因为那时他还不够了解她。
到四方城以后,他们共历无数风雨,随着对她的了解加深,他对她燃起了钦佩和敬重之情。像上官姑娘这样品行高洁,狭义心肠的奇女子世间罕有,她就像一面无形的镜子,令他时时映照己身,规范德行。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变得复杂而厚重。朋友间的生死交情,放弃追杀家父的感激之情,对他的理解之情,这些早已超越了男女之间的倾慕。能认识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此生他恐怕再也遇不到第二个能带给他如此多感触的奇女子。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是无人可以取代的,永远特殊和重要。
但他并不一定非要占有她。只要她幸福快乐,至于是何人给她的,已无关紧要。
而瑛儿,却是他注定要携手一生的人。他不会将她放手。过去他面对弄月公子没有退让,将来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退让。因为瑛儿已是他的根。
一直以来他都是别人的依靠。所有人都在指望着他,他不断的奔波忙碌,照顾别人,却很少有人关注他是否也会疲惫困顿。只有瑛儿不同,她总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来,情绪低落便陪伴左右,遭遇危难便对他救助。她是他的依靠。
漫漫人生里,谁曾关注他的喜怒哀乐?谁又懂他的所思所想?他懂了所有人,懂他的,或者说愿意懂他的人却屈指可数。
瑛儿从来不说什么,但她用言行证明了她是懂他的。
易山死后,大家都来向他道贺。恭喜他双腿得以痊愈。就连上官姑娘,在惋惜易山之余,也认为易山的牺牲是值得的。如何值得对他来说这双腿和易山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失掉易山,他的世界崩塌倾覆,惨烈无比。哪怕要他永生不得站立,他也不愿承受如此大的代价。
瑛儿是唯一那个没有向他道贺的人。
在他最孤独无依的时期,大家都离开了,处理完白童的后事,各人各归其所,走的走散的散,空旷的春风得意宫独留他一人不知该何去何从。瑛儿却专程为他而来,一场陪伴,一场醉。连身,心全都交付给了他。
夫复何求?
是瑛儿重新撑起了他支离破碎的生活,点燃了他的方向。
她问他为什么急着娶她。那是因为世事无常,缘分稍纵即逝,不待人慢。对上官姑娘,那无为的八年便是最好的例证。同样的错他不会再犯。瑛儿他丢不起。他对瑛儿虽不像对上官姑娘那样敬与重。但他需要她。没有瑛儿,他的人生便将苍白空洞,了无生趣。
只是要怎么瑛儿才肯相信他?他承诺过会放下上官姑娘,也向瑛儿表白过心迹,说过要与她天涯海角碧落黄泉。该说的都说过了,仍是没能打消她的疑虑。她固执的将上官姑娘视作隐患。实在愁人。
欧阳明日将所有画卷皆展开看了一遍,轮到那张玉兰树画像时,他凝目观看半晌,一声无奈的叹息。当初他想要画一幅瑛儿的画像,却没有画下去。这或许也是她误会的其中一个原因,在一堆上官姑娘的画像中,唯一一副她的画作都没能完成。
有些事情真的很难解释。上官姑娘经常激发他吟诵的欲望,她是他创作的源泉。无论作画,写诗,吹奏都能被赋予格外的灵性。在没有鬼见愁和刀剑情时,光是这些自娱自乐便足以让他满足。
而他对瑛儿又是另外一种感受。她的美并不能激发他的才情抒发,而是激发他男性的原始冲动。在她面前他只想做一个男人而想不到其他。他可以画任何人,却唯独画不下去她。刚提笔画出一个轮廓他便觉得索然无趣。觉得瑛儿还得是映在眼中那个毫发分明,动静各态的她才是她。一旦落进画纸便单板失真,弄巧成拙。
发了许久的呆,最后欧阳明日将画卷都收了起来。既然无法解释,也就不必去解释。口头之言不如实际行动来得真实可信,往后他将用实际行动去传达和证明。他相信日久见真情。自己爱她如此之深,她不可能感知不到。
欧阳明日找了一口箱子,将所有画卷都尘封起来,锁进了底柜中。然后出门寻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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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厨艺,金花也是个不入流的货色。幼年家贫,她在厨房中打过两年杂,无非是提水,搬柴,递送一类,也是很久远的事了,现在跟着鬼医住农家小院,平时家务煮饭这才学了一点。
当师傅其实她还差得远。不入流的师傅自然也教不出个出色的徒弟。
两个人好不容易鼓捣出几个菜来,充其量也只能说是熟了,其他的要菜色没菜色,要香味没香味。影月夹了一筷子尝了一下,立即皱了眉头。
“怎么不好吃?”金花连忙问。
“还能吃。”影月本身就是个不讲究起来连草根生肉都能嚼的。这些菜让她吃还行,但明日哪里咽得下去。
影月放下筷子,问金花:“能不能做两个好点的菜?”
“好点的?”金花想了想,“那就做两个大菜吧。”
一听大菜,影月立即点头:“行。”
金花叉着腰,看了半晌筐子里的各种材料,斟酌了一下,选了个自己相对拿手一点的:“做个芦笋烧鱼吧?”
明日挺喜欢吃鱼。影月又点头:“行。”
金花从水桶里抱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黑色大鱼来,她不认得是这是什么鱼,影月自然就更不认得了。两人刮鳞剖腹,费了一番不小的功夫。主要是鱼太滑手又蹦跶得厉害,最后还是影月掏了寒月弯刀出来,使了一通小刀法,这才将鱼给收拾了。
躺在案板上的鱼连鳃都没抠掉,锅里的油已经辣了,因为没擦干锅子,油兹兹啪啪的炸响着,冒出火辣辣的油烟。
“现在怎么办?!”影月手足无措,连遇敌的时候都少有这样慌张过。
金花正在手忙脚乱的切着芦笋,抬头大声道:“你先把鱼丢下去炸一下,翻动一下锅子!”
影月立即照办,硕大一条鱼哐当一下丢进锅里,还不等她翻动锅子,鱼突然蹦了起来,热油飞溅,锅身侧翻,同一时刻一股大火迅速的燎进锅里,火舌冲天而起。
影月没料到开膛破肚的鱼居然还活着。危难当前,她反应力极快,挥袖一扫,已将燃烧的铁锅扫飞了出去。而后她一拎金花的后衣襟,向后倒掠。
落在厨房外,影月拂了拂袖子,发现衣袖上仍是烧出了两个小洞,不禁懊恼。然而不等她下一步动作。金花已大叫了起来:“哎呀,烧起来了!”
原来影月那一扫,将那燃烧的油锅好巧不巧的扫落到墙角堆放杂物的地方,那里堆满了枯草干柴和麻袋一类的易燃物。它们一沾上燃烧的热油就立即烧了起来。
影月见势不妙,赶紧冲进厨房去灭火,双眼左右一环顾,见灶膛一角的立着一桶,里面装着满通的水,便二话不说,运了气,以控水之术将其摄出水桶,朝着火光兜头浇下。
“老大,那不是水,是油啊!!”金花冲进厨房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适才的小火因这一桶油陡然火势大涨,顷刻的功夫便蹿上了屋顶。
见此状况影月也傻了眼。熊熊的火光蔓延极快,热浪扑面而来。“出去!”影月朝金花胸口一按,一股托力将她送出了外面。随后她动用了寒冰掌,向前猛的一劈,呼啦啦一阵大响中,梁倒屋倾,寒冰掌的掌风连带落下来的灰土扑灭了大半火光,随之再扫了一下尾,才将火完全熄灭。
不过火虽然熄了,这厨房也坍塌了大半。
二人站在外面看着这堆还冒着余烟的废墟,相顾无言。金花手里还拿着那把没来得及放下的菜刀,半天才憋出一句:“怎么办?”
“……”影月慢慢的低下头去,伤脑筋的捂额。
欧阳明日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光景。
听罢解释,他一脸的愕然随之化为了笑意:“烧个菜能烧到厨房倒塌的恐怕非我妻莫属了。”
一句揶揄便令影月窘迫得无地自容,她呐呐道:“我觉得这厨房的布置不大合理,杂物应该堆到外面去,水缸应该从外间移进来。否则隐患颇多,还很不顺手……”
欧阳明日突的一阵朗声大笑。影月顿时双颊飞霞,一顿脚,转身就走。恰逢这时鬼医闻声匆匆赶来:“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
“哎呀,”鬼医看着坍塌的厨房愣了,他疑惑的看向影月,“这是?”
影月不做解释:“一会去天香楼叫桌菜回来。”
听得欧阳明日笑声益发宏亮,影月加速步伐赶紧离去,走了不一会,索性运起轻功,嗖一下,瞬间便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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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池塘旁的假山顶上,影月有些垂头丧气。如何为人妇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她答应嫁给明日,就是想在他最难的时候照料他。但家事她不如易山,非但不能把一切料理妥贴,还老是坏事。感情上,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让他忘却上官燕即将嫁人之痛。想想自己真是没什么可取之处。也不知道和明日这场婚姻能维系得了多久?成亲好几天了她还是没有什么实感,总觉像是一场游戏,一场泡影,一吹就散。
到了该走的时候便走,她也没什么损失,但心情还是有些怅然。这辈子她活得很被动,不停的在应付命运的安排,为他人谋利,她所做的全部努力只是为了挣脱枷锁,求得自由。但当有一天,她自由了又要如何?以前她没有想过。后来凤尾的死,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个疑问。
她想要的是什么?
这问题让她茫然了很久,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的。她只着眼在过去和现在,从未想过将来。她甚至无法想象离开神月教以后,她该到何处生根,去过什么样的日子。
直到遇上明日,她才第一次感到自己有想要的东西,有向往的生活。不管将来什么境地,去到何方,只要有明日在身边,她心里便是充实的。
说来可悲。就这一个人,就决定了她的将来是充实还是虚无。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与他长长久久。
只可惜,这并不取决于她。
“我又不让你赔我厨房,何必这么愁眉苦脸?”欧阳明日前来找她,站在假山下面仰头看着她,面上还带着笑意。
影月不想在他面前展露愁容,于是肃了肃面容:“没有。”
过了一会,欧阳明日登着假山爬了上来。影月一回头,见他踩掉一块石角,碎石扑簌簌的滚落下去,连忙伸手托了他一把:“你小心一些,腿还没好全。”
“谁让我有个总爱登高的夫人?”欧阳明日撩袍在她旁边坐下,苦笑道,“等这双腿的经脉打通以后,我得勤练轻功。以后才好跟着你到处登高望远。”
影月心头一黯,轻功的窍门在于灵活,明日这双腿先天已失,无论怎么苦练都不会有太大的成果。他这么说也只是为了哄她开心罢了,影月配合的笑了笑:“好主意。”
“脸怎么这么脏?”欧阳明日伸出手指在她额角抹了抹,抹下一些黑灰。
刚才和金花在厨房一通手忙脚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影月想起袖口还被烧了两个洞,于是抬起来看了看。
欧阳明日笑叹两声,她做一回饭,简直遍地都是灾难。他握住她的手腕:“走吧,回房去换件衣服,再打水擦下脸。”
影月没说什么,顺从的站起来,随他回了房。
影月换衣服的时候,欧阳明日去端了一盆水进来,拧好帕子等在一侧。影月穿好衣裳后伸手去接,欧阳明日却没给,他按住她的肩头让她坐了下去:“我来。”
影月端坐在凳子上,仰着头,任明日捧着自己的脸仔细的擦拭。近距离看他神态认真,双目明亮,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她心头突然升起了一股柔情,但随之愁绪又重袭而来,她不禁轻声道:“我是不是很笨?”
欧阳明日神色未动,继续替她擦着脸:“你要事事都聪明能干,我就有压力了。”
“为什么?”
欧阳明日一时未答,擦完脸将帕子搁回盆中,才又转头看她,调笑道:“你总得留给我一些发挥的余地,否则我岂不成了无用之人?”
“扯到哪儿去了……”影月微微低了头。
“傻瓜,”欧阳明日俯身将她下巴抬起来,“能不能吃到你烧的菜根本不重要。”她愿为他洗手作羹汤的这份心意。才是最难能可贵的,他心中早已领情。
影月微微变了脸色,尴尬道:“什么意思?”
见她这紧张模样,欧阳明日顿时戏谑心起,语气神秘道:“我想吃的本来就不是那些菜,而是……”
“是什么?“
“你!”欧阳明日点了她鼻头一下。
影月怔了片刻,突然咭的一笑,跳起来就往欧阳明日怀里一扑,扑得他踉跄倒退了一步才站稳了脚步。她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嘴上使劲啄了一下,笑道:“来吧,给你吃。”
恹恹了半天,总算她心情有所好转,欧阳明日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调笑她:“好个没矜持的丫头,这种时候女子都该含蓄些,哪有你这么主动的。”
“女子就该故作姿态,又哪有这种道理?”影月反驳,一双手撩开他的外袍伸进去,隔着中衣在他身上一阵乱摸,还越发的不是地方。
欧阳明日哭笑不得,抓住她的手:“真不知羞!”他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影月顿时腰肢一扭,咯咯两声,跳远几步丢盔弃甲。
影月的软肋是怕痒,这是欧阳明日的新发现,他自幼学医认穴,当然知道哪些地方刺激最痒,硬碰硬的过招他拿她没有办法,唯有运用此招才能将她彻底制服。此刻她这般猖獗,自然应当收拾一通。
两人在房中笑闹开来。影月像只彩蝶一样,在半空飞掠,以求避开明日。但这房中狭小,天机金线也不是吃素的,片刻功夫还是被逮住了。一阵惊天动地的闹腾中,桌椅翻倒,铜盆跌落,水洒一地,他二人也双双滚到床上去了。
在床上又闹腾了一番,正在影月笑得气弱体软的时候,欧阳明日突然俯身开始亲吻她,温热的触感和专属于他的气息将她包裹,一阵颤栗波及全身,她呻吟两声,与他互动回应,缠缠绵绵的交织不休。
正在这时,鬼医前来叩门:“赛华佗,主人,饭菜送到,到大厅来用膳吧。”
好事被搅,影月顿觉扫兴,撑起身来正要下床,却被欧阳明日一把按了回去。“鬼医前辈,烦劳将我和瑛儿的饭菜放到书房,一会我们去书房吃。”
“哦。”鬼医应了一声,离去了。
听他走远,影月眼眸一弯,望着欧阳明日笑道:“你不饿?”
“正餐尚未吃饱,副餐稍后再谈。”
在影月的吃吃笑声中,欧阳明日俯下身去,再次堵上了她的唇。
暖帐中颠鸾倒凤,红菱被翻波滚浪,个中风味成癫狂。屋外风来风去,日头微斜,房中方才恢复了平静。
影月带着事尽后的乏累,怔怔的望着床帐出神,欧阳明日见此柔声问道:“在想什么?”
影月转过头去,认真看他片刻:“我在想,将来无论我们是分,是合,我都不会再和别人这般了。”
欧阳明日神色一变,坐起身来,看着她,极严肃道:“将来,只要你我不死,就不会有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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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的饭菜早已冰冷。厨房现在又塌了,想温热一下也不行。欧阳明日出去寻找鬼医,想让他重新叫一桌饭菜回来。
等他走后,影月一个人坐在书房中百无聊赖,目光流转间,她突然怔了一下。原先插满卷轴的画缸,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她奇怪的走上前去查看,却在缸中发现了一物。拿起来一看,竟是鸳鸯索。
画缸之中藏鸳鸯索?
她思索片刻,唇角渐渐晕开了笑意。明日的意思她已明白。
用手捻着鸳鸯索,她若有所思的看着空空的画缸,心想,她是不是也应该将那些画清空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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