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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第一章
我叫迟重,大学狗一条,平时最常做的事就是吃着垃圾食品在昏暗的出租屋里打游戏上网。
扳扳手指,用不了大半年我就要在混吃等死的颓废生涯中毕业了,之后去跟无数毕业狗一起千辛万苦地争抢一份工作,对社会上的无数上等人低头哈腰,为了一点微薄的薪水挥霍青春,再绞尽脑汁地追求个看得过去的女朋友,为了组成家庭背上巨额的房贷,日复一日,随波逐流……
毫无趣味。
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出了点状况。或者说,本来我的人生应该是这样有条不紊毫无特点地如此发展的,但是在我还没想透前因后果,仅仅是带着享受即将到来的大学时光的畅想时,它就木已成舟地变得如此非常了。好比流畅的演奏中错弹了一个音符,后面的所有节奏都像被驱赶进汹涌波涛的家禽们那样无法挽回;又或者像错位的齿轮,走错一格,就会造成整个机械系统的崩盘。
总的来说我絮絮叨叨了那么大段的废话,只是为了表达一下我作为一个没什么野心,手无缚犬之力的学生那么一点儿与众不同的地方……
我的身边跟着一只鬼。
听到这儿你是不是吓尿了啊?其实刚确定这个认知的时候,我的□□里也有点湿润。长期不分昼夜的游戏消磨了我大部分的记忆细胞,具体记不清哪天了,依稀是在进了大学不久废寝忘食通宵后的某天中午,我正端着一碗刚泡好的方便面,转身就看见这位老兄站在我身后,下巴差点撞到我的鼻尖。我“嗷”的一声手里的泡面盒就飞上了天花板,如果现在仔细回味一下,好兄弟那个头盖泡面盒的形象还是颇让人忍俊不禁,只是那时的我是无心体会的。
我大叫着冲出家门狂奔三里地才慢慢停下来(这个距离放现在我肯定是跑不下来的),强迫喘得跟狗似的自己冷静下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么就出鬼了?万一那是个小偷,现在不就给闯了空门了么。我这人稀奇古怪的毛病一堆,不想迁就别人,也不想别人迁就我,索信就不跟人一起住宿舍,正好家里多给了些钱,自己在附近租了个还可以的房子过自己的小世界。房里的冰箱空调都是房东的陈旧货,只有桌上刚换的那台电脑是重点保护对象,它是那么轻便易携,外壳还那么油光水亮,连灰尘都没积起来,就要与我天人永隔了么。
于是我按了按空荡荡的肚皮,甩着酸软的两条腿在繁华的街区转了一圈又一圈,内心在死就死抢救贵重财物当先和绳命乳齿灰黄无论小偷还是鬼魂我哪个都打不过之间不断地天人交战中。
不知不觉太阳都下山了,我正心疼电脑呢,然后,就这么猝不及防,我俩在一个偏僻的转角再次碰头了。他湿淋淋的刘海搭在脸上,发梢上还挂着根弯曲的泡面,阴沉着脸跟我大眼对小眼,浮肿的眼球让我联想到菜市场的死鱼。这回我连叫都没叫出来,白眼一翻一头栽地上了,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还好,看来电脑是保住了。
再睁开眼就是在医院了,我在柔软的被子下动了动手脚,感觉哪儿都没伤着,打个哈欠准备接着睡,眼皮还没盖严实就被那个很凶的护士长吼起来了。说我就是低血糖加运动过度造成的暂时性昏厥,到医院门口吃顿饱饭回家睡一觉又能活蹦乱跳,现在就医旺季,没病就别再占着床位了。
我敏感地捕捉到满脸横肉的护士长大婶那个怨气冲天的“再”字,仿佛我之前是个病床钉子户,我掏空了脑袋回想是不是得罪过她,这招狮子吼我倒像是有印象,可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躺过医院。
医院门口的地界寸土寸金,吃的比学校门口贵三倍,而且味道也差得远,这个冤大头我不当。把长长的缴费单揣进裤兜,本着不浪费不白来的原则我决定在医院厕所多蹲一会儿,省点水费卫生纸。
关上水龙头,徒手抹了把脸,冰冷的自来水让人头脑清醒了不少,然后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滴答”,水喉的最后一滴落在瓷盆壁上,清脆的回音在空旷的洗手间回荡,显得这个空间愈发寂静,那滴冰凉的水滴仿佛滴在了我的脖子上一般,带着袭人的寒气,从后颈直冲尾椎,麻痹了我整个上身。我维持着弯腰脸冲洗手台的姿势,不敢抬头,不敢有多余的动作,我甚至都不敢转动眼球去正视一眼面前的镜子。就在我刚刚睁眼的瞬间,我的余光瞄到镜子里反射出的那团黑影,站在洗手间的门口,一动不动,面向这边。
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仿佛血液里藏着一匹奔腾的野马,强烈的冲击力撞得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拖拽着生锈的思想一起飞速运转。
要命!居然甩不掉!特么还专挑我落单的时候堵我!
我快速地分析着敌我形式,洗手间唯一的出路被他把持,洗手池旁边的厕所里空无一人,只有两排带门的蹲位,尽头是可以打开的窗户,跳窗的话也许可以……个P啊!这里是12楼,下去直接可以跟这位手拉手做朋友的高度;转身躲进蹲坑关上门简直跟鸵鸟没分别,还增加了对方瓮中捉鳖的愉悦度和我灭顶之前的恐惧度;看来唯有憋足一口气,大喝一声冲出去,以狰狞的颜艺和自身的气势吓退对方,方能取得一线生机。
想到此处我不禁咬牙握紧双拳,是男人就杠正面,人生难得几回搏,爱拼才会赢。我张嘴深呼吸,绷紧全身肌肉,准备先来个龙摇头甩丫一脸水。刚想抬眼看个究竟,憋足的一口气全给喷岔了。
他,他他他,他居然动了!
镜子里那个黑影渐渐变大了,缓缓地,从容不迫地,向我身后靠近着。我心急如焚地想动作起来,才发现全身的肌肉都僵硬得像一堆岩石,除了生理性的颤动外无法听从我的指挥作出任何动作。我不敢再去看面前的镜子,我感觉到我的上下牙床在激烈地互相敲打着,湿淋淋的刘海上沾到的水滴随着身体的颤动滴落下来,分不清是洗脸时沾到的自来水还是汗水溅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刺激得我闭上了眼睛。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串拖沓的脚步声,就像有个人趿着双破拖鞋,蹒跚着在地上懒散拖行发出的沙哑声响。尽管眼前一片黑暗,我剩余的四感都提升到了极致,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脚步声的主人靠近到我右侧后方的位置,灼热的视线将我从头到尾扫射了一遍,浓重的呼吸伴随着一股浓烈烟草和劣质酒精混合发酵的腐臭味喷在我脖子上,摧残着我脆弱的嗅觉神经。
这位老兄生前的生活习惯不太健康啊,年纪轻轻挂了这股味儿还附在鬼魂上挥发不掉。我哭笑不得地胡思乱想,酸软的双腿打摆子般乱颤,几乎支撑不住我沉重的上半身,近乎绝望地等待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会怎么料理我?电影里的鬼魂是怎么杀人的?用非人的巨力掐住我的脖子让我窒息,还是穿过我的胸膛握住我脆弱的心脏阻止它跳动?不对,按电影里的套路,应该像戏耍一只玩具般,看尽受害者的丑态,然后在我睁眼的瞬间面前会出现一张无比狰狞恐怖的鬼脸,把我活生生吓死!想到这里,我好想哭,当我睁眼的一刻,会看到怎样令人魂飞魄散的情景啊,会是一张腐烂变形的脸,还是一颗骷髅头,或是迎接红婶那样的血盆大口,总该不会是生化危机那样的菊花脸吧……我发挥了毕生的想象力来描绘即将迎接的审判,在考虑要不要干脆装死的时候,肩膀被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我跟触电了的跳蚤一样窜起来,嘴里发出扭曲的尖叫,双手在空中疯狂地胡乱挥舞着,那画面美得我都不想再回忆第二次。与此同时,刚才那个位置传来一声沙哑的惊呼,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带着浓重方言的叫骂。我费劲擦干净眼睛,才发现刚才拍我那下的是一个瘦削的扫厕所老头,穿着破旧的白背心和短裤,脚上蹭着双人字拖,手里比划着一根半秃的拖把,一看就是被我疯癫的姿态吓得不轻。我顾不上道歉,在老头问我要不要去楼下精神科瞧瞧的关切问候中夺门而逃。
我瘫倒在公交车的座位上,车上飘来的尾气和陌生人混杂的异味比医院里冷冰冰的消毒水味道要有人气儿的多,往日厌恶的拥挤人群的嘈杂喧嚣环境也没那么令我嫌弃了。我瞄了一眼颤抖的手掌,身体还未从颤栗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脑子里乱哄哄的,像装进了石子的搅拌机。我行尸走肉般地下车,味同嚼蜡地在小摊上吃完晚饭,机械地掏出钥匙打开出租屋的大门,望着我电脑椅上坐着的那个眼熟的背影,呆滞了几秒,认命般地双脚一软,跪了下去……
“37度8,低烧,你要住院?”抖抖手上的温度计,护士长睥睨着我的阴沉表情上带着点疑惑,“这次不用清净的单间了?”再次看见这张熟悉的后娘脸,一股见到亲人般的亲切感温暖了我脆弱的心房,“不不,不用麻烦了,我不占用你们珍贵的床位,在走道给我加个位置就好了。我不嫌吵的,我就喜欢人多热闹。“我赶紧摆摆手,坚决不给白衣天使们添麻烦。护士长给我挂上吊瓶,看奇行种一样的眼神瞅了我两眼,嘀嘀咕咕地走了。我躺在人来人往的过道边,无视他人的目光向周围环视一圈,果不其然地在墙角发现了好兄弟的身影,依旧不动不摇,像一块黑色的墓碑一样矗立在那里,我俩的眼神穿越过喧嚣的人群在充满药水味的空气中交汇,我长叹一声,用白色的被单蒙上头。
这半个月我算是切身体会了一把如影随形和跗骨之蛆这两个词的含义,每一天,但凡我掀开眼皮,一定能在我目光所及之处看到他。早上我起床,他站在我床头低头看我;我上课,他缩在教室阴影处看我;我在小店吃饭,他蹲着从桌底下抬头看我;就连我上体育课跑完几圈趴在跑道上喘的时候,都能从下水道的缝隙中看见他紧贴地面的脸,一只苍蝇在他白多于黑的眼球上爬动,看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才明白,出门是躲不开他的,我在太阳下走动的时候,人家在阴暗的下水道里照样跟上来。
我彷徨了,人生第一次地迷茫了,作为一个接受了快20年社会主义教育的青年,并没有人告诉我在遇到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应对。我的亲人师长都不是封建迷信的人,我凭着从各种小说电影里得来的一点点信息意识到,也许我该去寺庙里拜拜,或者是去那种犄角旮旯的巷子里找那种身着奇装异服的道长驱驱邪。于是我在屋里墙上贴满纸符,床头挂上铃铛,挂着一身叮叮当当的护身符睡下的第二天,房里床上一干二净,连护身符也一个不见了,好兄弟还是那个好兄弟,依旧执行着每天不变的日常:盯人。
我绝望地意识到,缠上我的这位,似乎,可能,很不一般。
我曾尝试与这位沟通,我说这位兄台咱们是不是远日有冤近日有仇,我这人平时大大咧咧的可是何时犯了您的禁忌得罪过您,他绷着个脸,对我充耳不闻。我又问那是不是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想让我帮忙完成,如果有小弟一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他还是不理我。这下我是摸不着头脑了,嘀咕着总不会是您老当鬼当烦了想借我的壳子当人玩玩吧。他惚地咧开嘴,露出里面猩红的牙肉,对我阴森一笑,笑得我鸡皮疙瘩从头顶滚到脚跟,然而还是一言不发。
长期的精神紧张导致我持续低烧,轻度肠胃炎,看着镜子里一日比一日浓重的黑眼圈,我觉得得找一个能改善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非人状态的住所。于是我想到了医院,住宿供饭水电一应俱全,重要的是24小时有人值班,虽然真的很贵。虽然都说医院阴气重什么的,但是以我现下这个情况来看能算以毒攻毒,而且每天看着这里的悲欢离合,人生百态,想得多了,心态也豁达了不少。成天这么草木皆兵的,用不着好兄弟动手,我自个儿都能把自个儿给吓死。
心胸豁达人就好得快,本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心理,我跟好兄弟奇异地共存了下来。出院后,我上了顿馆子给自己补补油水。每天早上醒来对着面前的大脸盘子打声招呼,礼貌地请他往旁边让让起来穿衣刷牙。无聊的时候跟他说上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反正我一个人的时候也经常自言自语,虽然只是我说他听,有时候我想他会不会是个哑巴,虽然好兄弟从没回应过我,但我却没怀疑过他是个聋子,我本能地觉得他是听得见我说话的。
日子一长,我发现好兄弟除了每天正大光明地偷窥我,时不时震我一下,也没有对我做出实质性的伤害。比如我开冰箱时,如果没在冷藏柜发现他的头,那就一定在关门的时候出现在冰箱门后。半夜我睡到迷迷糊糊时,如果感觉到床铺轻轻一震,那是他躺在我床上空荡的位置面朝着我,等我一翻身就能看见他黑暗中被刘海遮盖了一半的黒糊糊的脸。次数多了,可能他也觉得太套路缺少诚意,开始在不同的位置出现,力求能做到出其不意。
至于隐私这种事毕竟强求不来,一开始上厕所时,我站着,他站侧面,我坐着,他站对面,我俩面面相觑半天,我出不来,大家都不爽。后来他改从天窗外瞧进来,或者趴在隔板上,我不太理解这种行为,难道这样看人比较有快感?至于洗澡时就比较尴尬了,我那个小浴室只够转个身,勉强塞第二个人就要跳贴面舞了,再说,如果是个女鬼,我还挺愿意脱给她看的……咳咳,要是他敢接近,我就打开莲蓬头喷他一身,这时候他就会原地消失一会儿,给了我点喘气的功夫。
久而久之我好像多了个沉默的室友,不聒噪也不会烦我,我打游戏时他会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专注屏幕上的激烈战况,也不会像我队友那样在我手残时大骂我猪队友。每当考试季来临时就是我挑灯夜战通宵达旦的时候,我面对一堆跟同学复印的笔记资料简直要愁白几根头发,上课面对一堆深奥的东西已经似懂非懂了,现在集中清算简直在读天书,一些高中的基本公式原理我都毫无印象,我简直怀疑我是用了什么非常手段进入这所大学的了,回想一下高考突击的时光好像跟做梦一样毫无实感,我不得不痛苦地把考点知识硬啃下去。这个时候他就表现得特别安静,坐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不会动来动去烦到我,还会在我找不到某本书的时候从凌乱的房间里准确地指出它们的位置。
就算我能靠死记硬背勉强通过其他考试,但面对高数这类反人类的科目我实在束手无策,只能在越来越近的考试铃声中坐以待毙。我坐在高数的补考考场里,眼神呆滞地望着考卷上的数字,仿佛在看一堆鬼画符,我把目光移到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好兄弟静静地站在那里。我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愧疚,对不起,是我太肤浅,以为撞鬼了就是世界末日,那时因为我还没有感受到被高数统治过的恐惧,要是有谁能告诉我考试的答案,我就以身……
就在我默默无语两眼泪的时候,好兄弟忽然动了,他从袖子底下伸出苍白的手指,向我比划着各种数字,我呆愣地望着他半分钟,忽地醍醐灌顶般看向卷子,随即一阵狂喜席卷了我的全身。好兄弟!在给我报答案!我没有做梦!他真是在告诉我□□!我被重生的喜悦和感动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考虑过好兄弟上课有没有听讲的问题,笔走龙蛇地填满空白区,惊动了在场的监考老师,以为我用了什么高科技手段作弊,围着我转了三十圈。
及格分数单下来的那天,我破天荒地给他带了份炸鸡,打开盒子放在他跟前,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他虽然不能吃,俯下身闻了闻,半晌,对我龇牙一笑,似乎心情不错的意思。那之后,我就真的把他当成了好兄弟,给他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休息,吃饭一个桌,虽然是我吃他闻,一起看比赛,半夜他再躺过来我就自动给他腾块地儿继续睡,不知不觉,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三年。
打完一场比赛,我揉揉酸胀的眼眶,倒在椅背上,望了望天色,晚上可能要下雨了。空气有些沉闷,好兄弟靠在墙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拉开抽屉翻找,在角落找到几包烟,看包装时间挺久的了。我抽出一根点燃,袅袅的白烟缓缓升腾,我把烟放到桌面上,用一支钢笔支起前端,欣赏烟雾腾空散开的形态,朦朦胧胧,如云似纱,一如它的名字,云烟。我戒烟三年了,至少我进了大学就没再抽过,但偶尔会有闻闻这个味道的冲动,每当云烟升起四散而开,整个人笼罩在清淡的烟雾中,总是有种令人怀念的感觉。
夏天用来当蚊香熏蚊子也不错,我想,昏昏欲睡间,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将我惊醒,力道不小,震得寂静的屋子里嗡嗡作响。我暗骂一声,打着哈欠慢悠悠挪过去,想着不管是谁都得好好嘲讽一番。
“来啦!谁啊?赶着投胎啊你!”我猛地拉开房门,一只白皙的手差点拍到我面门上,我惊得一仰头,目光绕过手掌,门口站着个纤细的女生,精致的杏眼瞪着我,眨巴眨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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