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归

　　回了偏殿的颜倾鸿将未因放到床上，扯过被子盖住。

　　未因的脸上还留着方才衣袖褶子压出来的红印，连布料的纹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颜倾鸿伸出手用灵力从红印处抚过，红印立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他的手却不愿就此离去，仍贴在未因的脸颊处，轻轻摩挲着，回想着过去。

　　江未因是师父最后收的徒弟，虽然十三岁拜入门下已算有些晚，却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将融雪心法练至第十层，仅三年便已达至大圆满，更在十七岁那年入了天道，其速度之快令当时的许多人都咋舌惊叹，就连师父也称赞其天分在他之上，将来必有大成。

　　可谁也没料到，就在这之后的那一年，妖界同仙界两界争斗越发激化，趁着东琰会五派掌门加固东琰封印之时，阙闲悄然带领千名大妖突袭，两方血战僵持整整五日后，阙闲祭出了锁魂链。

　　此时剩余的弟子俱已疲惫不堪，灵力也已用尽。

　　他看着向自己投来的魂勾半点力气全无，丝毫不能躲避。而江未因奋不顾身冲了过来替他挡下魂勾，他虽逃过一劫，可江未因已被锁住，再无力气挣脱，被阙闲收归至锁魂链的虚空冥阁中。

　　就在阙闲快攻破结界破坏东琰封印之时，幸得晋司、沈元二位神君得知此消息同数十位仙者赶来相助，以化尘剑阵重设结界，阻止了东琰封印破灭，并将未能逃出结界的大妖尽数除去，阙闲见再无机会得手，当即带着锁魂链遁入妖界离去。

　　沈元神君追去数月，遍寻无果，遗憾而归。

　　此役包括各派掌门长老与弟子在内共计死伤三千余人，被掳弟子数百，生死不明。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陆陆续续有被锁魂链带走的弟子从虚空中抛出被发现，或已疯癫，又或只是一具尸体，一直到师父抱撼离世，江未因也没有再出现。

　　阙闲此番作为成了后来人界各门派与仙界合力讨伐妖界的导火线。

　　在上代妖皇樊渊神魂俱灭后，妖界推举了绛焱继位。可妖界与仙界争斗多年早已凋零不堪，会去破坏东琰封印也不过是想与魔界联手垂死前的挣扎。

　　当初他潜入妖界只是想寻找江未因的下落，却不想会误闯入血莲殿遇上绛焱妖皇，见绛焱抬起手似乎是要拿出武器。他不曾多虑，觉得既然被发现了便也只有拼死一搏，若能用画月剑上的灭灵咒伤其一二，也不算枉走这一遭。

　　可现在想来，那时的江未因只是想摘下脸上的面具与他相认。他却将画月刺入了毫无防备的江未因体内，一剑命中了要害。

　　灭灵咒裹着玉珥剑气生生将江未因的魂魄撕成了碎片，若非江未因有自身所练的心法灵力一直护着，早在那一剑刺下去时便应当立即死去。

　　但却偏偏没有，那短暂的片刻江未因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他思慕了很多年寻了很多年的面容，然后倒在他怀里，唤着他的名字问为何要杀他。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江未因碎去的魂魄便已离体四下消散。待他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想再寻回那些魂魄碎片时已经晚了，一切都晚了。

　　江未因死了。

　　最后一位妖皇死了。

　　妖界彻底败了。

　　他颜倾鸿莫名其妙地成了为天下苍生作出杰大贡献的人，琛凰的名声也随着这件事越来越响亮。

　　然而事实只是他杀了对自己最重要的人。

　　仅此而已。

　　“咚，咚。”

　　一阵微弱的敲门声过后，寒樾抬起头看房门，心道，这么晚了，会是谁来找他？门中的弟子？

　　寒樾站起身去开门，见竟是钟书遥，不由诧异问道：“书遥？这么晚了找我有何事？”

　　“不，只是睡不着，过来看下你睡了没。”钟书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请进吧。”寒樾微微笑道，侧过身迎了钟书遥进房。

　　钟书遥见寒樾摘了发冠，头发披散在身后松松地用绸带缚着，换了轻便的衣服，便道：“你是打算歇下了？”

　　“没有。”寒樾回头说道：“尚有点事情有些在意。”

　　钟书遥随着寒樾走到桌旁坐下，想了想，道：“好巧，我也尚有点事情有些在意……”

　　寒樾道：“书遥是因为何事？”

　　钟书遥答道：“我在担心这次的东琰会是否能顺利进行……”

　　“为何？”寒樾取了茶壶与杯子，替钟书遥倒了杯茶递过去，道：“请。”

　　“多谢。”钟书遥接过茶，看着杯中浅黄的茶汤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

　　寒樾抬起头看向钟书遥道：“不过是例行的加固封印而已，何必担心到睡不着的地步。”

　　钟书遥沉默了片刻，道：“你可曾听门中的前辈说起过五百年前在东琰会，阙闲带领千名大妖欲破坏封印一事？”

　　寒樾道：“这样的大事自然听过，那一役我们五派损失极为惨重，若非有仙神两界相助恐怕东琰封印早已被阙闲所毁。可如今妖界被灭，妖皇血脉已断，阙闲也已身死，纵使还有余孽未清，也是难成气候。”

　　钟书遥依旧皱着眉道：“话虽这么说，可十年前东琰封印各处遭到破坏，导致逃出了大批魔兽肆虐……”

　　寒樾皱起眉头，道：“书遥，十年一次的东琰会从来都是险象环生的时候，如今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避免意外之事发生。”

　　钟书遥叹了一气，道：“寒樾，我一直不明白东琰封印的来历，就算问起师父和长老们他们也都只笼统回答是因为魔皇毁了和约，放出魔兽为祸人间，所以才需要东琰封印永远隔断魔界通往人界的大门。”

　　寒樾闻言笑了笑，转头看着钟书遥道：“我以前也曾好奇问过，我师父只告诉我，不论过去缘由为何，到如今东琰封印也只能永远存在下去，否则人界必遭大祸。”

　　钟书遥皱起眉头道：“我现在觉得这每十年一次的东琰会就跟考验一样，考得好就好，考得不好就得死。”

　　寒樾有些黯然地说道：“我倒觉得这只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钟书遥听罢重重叹了一气，沉默半响后，钟书遥看着同样不说话的寒樾问道：“不说这个了，方才我来的时候你说你也在想事情，那你是在想什么事？”

　　寒樾回过神，看向钟书遥道：“不过是饭间听到隔壁琛凰的弟子说起一个人而已。”

　　钟书遥问道：“什么人？”

　　寒樾答道：“颜掌门收的入室弟子，未因。”

　　钟书遥挑了挑眉道：“颜倾鸿的入室弟子不是古霜迟吗？这未因又是何人？”

　　寒樾道：“难道你忘了今天见到颜掌门时还发生了何事？”

　　钟书遥疑惑地看着寒樾，片刻后醒悟过来，说道：“喔喔！抱歉，我想起来了……那这个未因就是传言里颜掌门的‘入室弟子’？不对啊，你好奇别人这个做什么？”

　　寒樾无奈道：“自然不是好奇这个，我只是在想，我到底什么时候在哪听说过这个名字而已。”

　　钟书遥道：“你听过这个名字？”

　　寒樾道：“只是隐约有些印象，并不确定。”

　　钟书遥道：“那也有可能只是恰巧同名或者同音也说不定呢，你想那么多，又是想做什么？”

　　寒樾道：“因为……我记得这与颜掌门有关系。”

　　钟书遥忍不住露出诧异与无奈的表情看着寒樾道：“人家有关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别说你也觉得颜掌门长得好看，想当一回他的入室弟子尝尝是什么滋味。”

　　寒樾闻言觉得又气又好笑地说道：“钟书遥，你刚才说了也这个字，看来你的确是觉得颜掌门长得很对你眼吧？你才是想当颜掌门徒弟那个人我没说错吧？”

　　钟书遥转了转眼珠子，辩道：“哪有，论仙风道骨，我师父比颜掌门强多了。”

　　寒樾轻轻笑道：“哦？是吗？”

　　钟书猛地站起身说道：“很晚了，我回去睡了，你也别再想了，左右我们都没这个缘分当颜掌门的徒弟咯。”

　　寒樾轻轻笑了笑，看着钟书遥合上房门离去。

　　未因……

　　这个名字，他到底在哪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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