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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别
章二十六相别
“这家店唯有这盐渍花生还能入口了,”息衍用筷子指了指面前的一碟花生,“真难为你上山前竟然住了好几天。”
白毅不与他搭话,捡了被息衍斥为“多年风餐露宿,还是忍无可忍”的一盘青菜豆腐配着下饭。两人率数十游击军匆匆下山后便决定先在此处修整一番好等消息,纵然息衍多有不满,这家小店也是这山野小镇里唯一一家还有空房的客栈了,好在这里算便宜干净,自酿的米酒也有几分余味,倒不至于委屈了两个已经多日来钱袋里毫无进项的男人了。
“这里未免也太热闹了些。”白毅搁下筷子,看了看周遭来去的人们。两人坐在此处用饭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已经有三拨人进来打听是否还有余房。第一拨人是两名腰胯长剑的年轻人,打扮得像是走马江湖的侠少,虽然进得是这样简陋的小店,衣饰却颇为华丽;第二拨人像是一家人,一对中年男女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儿,一进来就要两间上房;还有一拨人只是一人,却是个算命先生,身上带着酒气,问了一句是否还有空房,也没等伙计答话,便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至少有三拨人颇为奇怪,他们虽然看起来像是三教九流各不相同,唯有一点是相同的,”息衍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又喝了一杯酒,悠悠道,“都在看你。”
白毅点了点头,面上很是平静,然后他再次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一筷子米饭,就一筷子难吃的青菜,吃得很快,却文雅好看。
息衍笑着开起了玩笑:“果然是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堪为上将军,想来你是听惯了帝都仕女们的尖叫,对这样的注目礼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白毅闻言停箸,淡淡道:“若说此时镇定,你也不差于我,你是要借着夸我来赞自己的稳如泰山么?”
息衍将酒杯往桌上一摔,眼中目光狡黠:“你这个人,难得说两句轻松话,却免不了损我,从不肯放过,多少年的习惯总是不改。我说白毅,你现在还是记不起来吗?”
白毅不答,只是默默吃饭,息衍被他这不声不响噎了个没趣,只好又自己就着花生米下酒,两个人的饭也吃出几分萧索来。客栈的门帘渐为秋雨打湿,零零散散的水迹在有些脏污的布上晕开,秋风将帘子卷起来,可以看见外面老旧的石板路也被打湿了,黄绿色的苔藓吸饱了水,显出幽幽一片生机。
白毅的那一碗饭吃了很久才停下,此时息衍的花生米也还剩了小半碟,桌上酒菜皆冷。息衍将杯盘推开,放低声音对白毅道:“第一拨斥候已经来了消息,琉璃坊里小舟与百里煜确然不在了,但查看现场,又没有什么挟持打斗的痕迹,应该是那帮人下得手。我军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对秋叶城进出的人群盘查得很紧,并没有任何疑似小舟的人物,我若是那些人,也必不会在如今的风口浪尖上贸然出城,我想小舟他们一定还在城内。”
白毅默默听他说话,手中竹筷也不停下,倒像是真的饿极了,只是他碗中的米饭却不怎么见少。
息衍又道:“也不是我安慰你,我总觉得,小舟应该并无危险,他们将小舟的东西那样招摇地带在身上,真的只是想引你前去。”
白毅搁下筷子,道:“我能不去么?”
息衍道:“不能,你要怎么找他们?”
白毅环顾四周,轻笑一声:“别人已经在眼前挑衅得如此明显,我又何须辛苦去寻?”
息衍掀开镇上医馆的帘子,带着满身风雨走了进去,他用烟杆子在柜台上敲了几下,两个捣药的活计便赶紧放下手中的伙计,引了他往后院而去。
这家医馆后院的一间板房里,半干的药草放在大小不一的箩里整齐排列在架子上,一人戴着兜帽正在翻捡架上的药草,他的手上布满了薄茧,一眼望过去便知是用惯刀剑的人物。
息衍走过去靠在门上笑:“怎么你们一个个都爱藏在医馆里,还都装得似模似样?”
那人转过身来,将兜帽放下,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对息衍道:“哦?谢圭倒是不知,将军身边还有谁躲在医馆里?”
息衍大笑,进屋找了张凳子随意坐下,扫视着这间药房:“这不会真是你开的医馆吧?”
谢圭坐在他对面,笑着摇头:“她倒是想要开一间,我也有此意,只不过才来这镇上几天,哪里来得及呢?”
息衍笑:“龙格泯?”
谢圭面上泛出一点红色,一向闲适懒散的人物便显得有些生嫩,展露出一些带着稚气的英俊,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她随我来东陆多年,别的都不爱,唯独爱上了行医,本身又有几分天赋,我自然不能坏了她的兴致。”
息衍摸了摸唇上的短须,低声自语道:“莫非息某也得准备开家医馆了?”
谢圭没有注意到他的这句话,又捡了些话题略略谈论问候几句,便从笼罩全身的大氅内取出一个布包来,动手解开:“谢圭此来,是要让将军看一件东西。”
息衍见他面上露出严肃的神色,也不由凝重几分,谢圭以天驱的暗记将他突然引来,想必不是为了叙旧。眼前这个布包裹了好几层,谢圭将布料层层解开之后,内中现出一个不大的铁匣,息衍猛地握紧腰间佩剑,静都竟然锵地一声自动出鞘半寸。
铁盒被静静打开,内中垫了一张精心鞣制过的软牛皮,上边躺着半张残弓并一枚残箭,虽然一眼看去便知这两件东西曾经倍受摧残,但仍能看见其上银灰色的流光闪过,流光中闪烁的古朴而神秘的光泽昭示着二者曾经历过的辉煌。
“追翼长薪。”息衍将静都按回鞘中,默念出声,伸手摩挲着这一副残缺的弓箭。若是兵器也要点评颜色,那么长弓追翼便是魂印兵器中极为出色的美人,它长达四尺,银背苍角,雕镂的花纹线条流畅而秀挺,这样美丽的长弓,却是名动天下的杀人利器,如今它只剩下不足一尺的残弓,其上斑驳的伤痕记载着那些无法忽视的过往。长薪箭比它相配的长弓更为惨烈,原本共是一套七枚的银灰色羽箭,如今只剩下半支了。
“从何处而来?”息衍将那小半支伤痕累累的长薪箭握进掌心,仿佛还能感觉到当日在殇阳关拔它出来时手心里的灼痛。
谢圭道:“这是我从清江里的黑市上购得的,据那个卖家的描述,我以为确实是从白……白将军的陪葬中取出,但我觉得疑点重重,故而已将此人秘密扣下带来,特向将军请教。”
息衍将那截长薪箭放进怀里,叹了一口气:“你办事真是越发可靠了,那么我现在与谁在一起,你应该也是知道了罢。”
谢圭点头,又道:“将军不如与我先去审一审那个盗墓的贼人?”
息衍摇头:“不急,先让我去吃完那一餐饭。”
息衍赶回到客栈的时候,白毅已经离开此处,唯有一桌子几乎没动过的饭菜还在原地摆着,谢圭看见息衍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真是小气,”息衍将酒杯推开,忍不住有些惆怅,“连一顿饭也不肯与我吃完。”
此时店里一个活计端了一盘盐渍花生过来,狠狠地扔在桌上,像是生着很大的气:“你的!”
息衍盯着这一盘子刚出锅的花生米,想来这应该是白毅临走前特意叫来的,看着看着便觉得心里渐渐柔软。谢圭取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就要来夹着吃,息衍却将盐渍花生的盘子迅速拉到自己面前,其势疾如迅雷,直让谢圭这等高手也夹了个空。
谢圭摇摇头,他此时肚饿,也懒得计较,只好将就着吃那些冷菜充饥,才吃几口便扔了筷子叹气:“真是难吃。”
息衍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又倒了一杯酒喝了,细细回味:“唯有这盐渍花生可堪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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