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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音
四月十六,明家有大喜事。
明镜没能让汪曼春辞退于曼丽,回来时脸色发沉,翌日却回复了精神,想到最疼爱的弟弟即将成家立业,明镜心中欢喜自不必说:明楼家事归一码,明台婚事另归一码,明镜心里拎得清,一并拿得起放得下。
明楼却有点不像话,昨夜又是一宿未归,到了早上八点左右,黑色小车才缓缓驶入明公馆大门--阿诚打开车门,明楼下车时脸色有些发白,倒像是一宿未睡,他揉揉额角,“东西先拿下车,她看了再说。”
阿诚点点头,“幸好那伙粗人只知道奉命杀人,这湘绣屏风却完好无损。”
原来两个人口中的“东西”,却是于曼丽亲绣的“凤凰于飞”紫檀架四方围屏。
明楼摇摇头,“人虽粗俗,做的却不错,有什么比人命更值钱?”
阿诚想说,在这个世道人命贱如草芥,消散只需一夕,并无异于风前尘埃。
明楼整了整衣领,“我看起来还好?”
阿诚摇头,“大哥,别说于曼丽了,你这脸色连大姐都瞒不过。”
明楼瞥他一眼,“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是问你西装。”
阿诚头一低,“大哥…你还是让阿香帮你熨一下吧。”
明楼被堵得无法,摇摇头,“行,两头受气不说,连你也凑热闹,这日子真苦。”
于曼丽却不在房里。
明楼脱了西服,刷牙洗脸又刮了胡子,这才换上一件白衬衣搭着黑色开司米毛衣,想了一下,又回去新拆一瓶漱口水,德国牌子的,胡乱看了一眼说明书就往嘴里倒,满满薄荷味一下子就把困倦赶跑了一半。
仪容干净,才能面对一整日的人间炼狱,以及炼狱中那朵曼妙红颜。
“于小姐浇花倒像给花儿洗澡似的,我们都是从根部绕着淋几圈,淋不到的,那也就听天由命了。”花园里传来阿香的笑语。
“婚礼还早,左右是闲,我多挣几朵花命,也算为新人祈福。”
另一边娇柔婉转的回复,带着笑意,还有淡淡倦意。
她总是这样疲惫,在他面前却神采奕奕,既聪敏又坚强,完全不屑于他劳苦操心。
他走过去,背对着他的身影竟穿着裙子,风中幽香袭来,他能闻到她身上自然清芬。
阿香有些惊讶地看着大少爷,明楼淡淡摇头--阿香立刻笑道,“于小姐,厨房还在煮汤,我去瞅瞅。”
于曼丽点头,“去吧。”
她手中执一把壶嘴极细密的喷壶,正弯着腰仔细寻觅叶片,左手轻轻托起一片查看是否有虫眼或病斑,长发自然垂落,随着她洒水动作如溪水边柔软芦苇摆开又聚合,他竟一时挪不开眼。
“看够了没?”
忽然听到她问,却不见她转身,于曼丽心思似乎全然投注在眼前绿叶之上,无暇顾及身后之人灼灼目光。
“这个问题需用一生作答。”
他微笑。
于曼丽冷冷道,“我不需要你的回答,明长官,我需要你明确的指令。”
明楼望一眼远处,今日果然一如农历谚语预测,是个大晴日,也是个适宜出任务的日子。
但是偏偏是四月十六,中国人都不应忘记的日子。
然而不应忘记的,又何止一个四月十六。
他叹息,“对不起。”
于曼丽摇头,“你对不起的是明台,今日是他婚礼,你偏要定在今天行动。”
她近乎于指责。
明楼颔首看他,“你心疼他?你知道自己的立场,也知道我的责任,你却还要因为这种事来责怪我?”
于曼丽冷冷一笑,这冷笑犹如一根钉子划破了明楼理智的表面。
他扬手--于曼丽的头偏向一侧,震地耳朵嗡嗡作响,手上水壶应声落地,嘴上腥味混着衣服香气弥散,她一抹嘴,嘿,流血了。
明楼却只冷冷看着她。
从远处看,明楼力道极大,而于曼丽低垂着脸,看不清是哭还是笑。
地上一片水泽。
于曼丽静静蹲下身,将水壶扶好,又站起来,一言不发就往屋子里走。
明楼的声音淡淡,“你去哪儿?”
这话是于曼丽也问过他的,如今原话奉还,却是时过境迁。
短短一夜,于曼丽就从天堂跌入地狱。
明楼薄唇间继续吐出残忍话语,“那孩子究竟是谁的?嗯?你还想瞒我?”
他的大手抚上她微肿的左脸,他凑近,呼吸细腻在她唇上倾吐,“…你以为瞒得过?”
唇语一张一合,却恰好能让人读懂。
于曼丽缓缓抬头,看定了他目光中一点冰凉,嘴角微微勾起,竟是让人心慌的淡然,“不是你的,从来都不是你的。”
明楼忽然倾身吻她--这一次不同于昨夜珍惜缠绵,力道之大几乎要把于曼丽揉碎在怀里,他捧着她的脸肆意啃咬--于曼丽愤怒地推他,“放开---!”
明楼大手揽住她腰身,俯身探寻到她唇舌更深处紧紧纠缠,于曼丽气力不足,被他钳的死死的--忽然一股力将二人分开。
“大哥!你怎么这样!”
明台礼服加身,头发梳得光亮,此刻却一脸怒色和心惊,不像以往那般眉眼带笑。
他将于曼丽护到自己身后,“你们是什么关系我不管,但你不该强迫她!”
明楼整理了一下衣服褶皱,淡淡看过来,“我强迫她什么了?”
明台语塞,回望一眼于曼丽,见她眼睛发红,心里一紧,瞪着明楼道:“她不想让你碰。”
说着牵住于曼丽的手,“咱们走!”
于曼丽露出一个微有惊讶的表情。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明楼,他却面无表情--她咬唇,转身跟着明台离开。
明楼静静站在原地,他看着孤零零站在地上的喷水壶--那里原来站着于曼丽,现在却只剩下一滩水。
阿诚听到声响也过来了。
他看到明楼正拿着一只长嘴铁壶去接水龙头--水声撞击铁壶内壁,“唰唰--”。
明楼却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大哥?” 阿诚提醒。
明楼淡淡道,“蓝玉第二次任务启动了。”
啊?阿诚了然,点点头,“只好日后再给明台赔不是了,他会理解的。”
明楼“哼”一声,不置可否。
两个人的对话尽数湮没在“哗哗”水声里。
水壶上升至三分之二,明楼拧紧了水龙头。
周遭又安静了。
阿诚注意到他情绪有些....
他探究地盯着大哥,“不过按照原计划…似乎没有什么 ‘孩子是谁的’之类的台词吧。”
明楼不说话。
“还是说...大哥真准备造一个孩子出来?……
可一旦时机不对,势必引起76号和南田洋子的怀疑。
反过来说,一旦相信,便是大杀器。”
阿诚几乎喋喋不休,明楼一字不言,一语不出,连着表情也冷。
他等阿诚闭了嘴,才淡淡道,“汪曼春一定会提早去都城饭店,昨天蓝玉按照计划邀请了她。”
明楼想了想,“我也得先过去盯着,以防婚礼混入来路不明的人。”
阿诚疑惑,“你不跟蓝玉一起去?”
毕竟身份正当,两个人同时出现也无可厚非。
明楼淡淡一笑,“屏风已经让她看过了吧?”
阿诚点点头,“她看了屏风,二话不说就到花园里来了,刚才不是在浇花吗?”
明楼点点头,半晌,“她做得很好。”
他一直知道她--只消暧昧地暗示一下,于曼丽即能闻弦歌而知雅意。
所以她知道,直至此刻明楼才搬回这架屏风的深意--汪曼春没有销毁屏风,因还顾及着明楼的情面,这场婚礼,本也容不得明楼冷落汪曼春。
所以汪曼春想看到什么,就让她看到--于曼丽与明楼不和,明楼怀疑她腹中骨肉--这些戏码本无足轻重,重要的是如何骗过家人、骗过敌人,松懈环伺之人的戒心,顺利完成任务。
明楼缓缓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又握紧,“那只小狗,你在哪儿找到的?”
阿诚顿了顿,叹息一声,“哪里还能找回来,那一夜就被特务们杀了,我在宠物市场寻了好久才得了一只,且仅仅七八分肖似。”
明楼闭了闭眼,“…她知道吗?”
阿诚摇摇头。
明楼一笑,却有些发苦,“走吧。”
此时,在于曼丽房间里,白色小狗呜呜咽咽地蹭过来,于曼丽抱起它放在膝上,一下下替它顺着毛。
明台来回踱步,显然气未平--“没想到大哥竟然是这样的人!真无耻!”
于曼丽倒淡定,“我是他姨太太,说不定就成了正妻,这些都很正常。”
明台看她,“那他也不能强迫你,国外法律也禁止婚内强|暴的好吧!”
于曼丽“噗嗤”一声笑了。
她将小狗抱入怀中,微笑道,“你看我家牛奶,是不是很乖?”
明台一愣,心里却有些忐忑。
于曼丽看住他,“还记得吗?那日你送我回迈西尼15号取行李,我问你小狗在哪儿,你说它跑了。”明台张嘴,“我…”
于曼丽摇摇头,似乎有些伤感,“我想,他们连人命都不在乎,何况一条狗。”
她顿了顿,“你瞧,但是你大哥却非要找了回来。”
明台低下头,“你早知道这不是牛奶了。”
于曼丽淡淡道,“可是我依然喜欢它,也依然怀念牛奶。”
明台眼睛里闪过一丝回忆的痛楚,“也许是你自欺欺人,也许你最爱的还是原来那只。”
于曼丽微微一笑,“但它已经死了。”
往事不可追,逝去的爱情早已随风而往,了无痕迹。
明台很是怅惘,聪明如他怎会不懂于曼丽在说什么。
而且今日还是他的婚礼。
另一个女子的双手尚等待着他相携一生。
明台蹲下来,揉揉她怀中小白狗的脑袋--小狗立刻舔了他一手的口水。
他微笑,眼底有几分无奈,“曼丽,换衣服,我送你去找大哥。”
于曼丽笑了笑,“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原本就要参加你的婚礼。”
青春而沧桑的双眸中,一泓秋水,一往深情。
明台想,却属于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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