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

　　第二天三人就准备动身。
　　江云将玖夜需要的常用药放进了马车，向墨琊交代了服用之法，便骑了千里马快马加鞭先行一步，玖夜还在家里挑挑拣拣，把各种精巧零食都带上了，坐在马车里，手中还有紫金暖炉，暖炉上还不忘紧紧叠了那个装满蜜饯琉璃盒子。
　　墨琊跟他尚不熟悉，何况男女有别，又碍于他的皇子身份，也怕唐突僭越，竟一时无话，只静静在外边甩着马鞭赶车。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里边终于传来一声大吼：“我饿了！”
　　墨琊忍不住回头问：“你一路吃了那么多蜜饯还饿？”
　　玖夜却直接一个脑袋冲了出来，瞪大了两只清澈分明的眼睛：
　　“蜜饯归蜜饯，那些东西怎么可能填得饱肚子？”
　　他鼓着脸的样子还真是像孩子般可爱。墨琊被瞬间闪过自己脑子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敲了敲脑袋，有些尴尬地说：“那我们随便找一家小馆子将就着吃些……乡野间粗糙吃食，九皇子殿下可别嫌弃。”
　　“什么九皇子殿下，每次说都要五个字，这么长的称呼你不累么？跟唠叨鬼江云一样叫我玖夜就可以了，我在皇族里只是挂个虚名，无所谓名讳，也无所谓僭越。”玖夜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有些鄙视地斜眼瞟他，“江云是唠叨鬼，你却是块木头。两人果真是好朋友。”

　　墨琊出道这么久以来，常被人称赞虽为女子，却老成持重办事周密，这倒还是第一次被人形容作“木头”的，她天性爽朗豁达，随意一笑便了事，和玖夜下了马车，随便找了一家门面还算干净的客栈。
　　“店家，来两碗阳春面……”她习惯性地刚开口，即刻顿了顿，看了看玖夜又道，“来一碗阳春面，一盘干切牛肉，几个白面馒头。”
　　店家应了一声便转身走了，玖夜支棱着耳朵听他说完，忽道：
　　“不喝酒么？”
　　墨琊一愣，旋即笑出来，道：“为什么要喝酒？”
　　“江云说你是女侠啊。”玖夜仿佛理所当然，“我看那些传奇小说写的，女侠全是不让须眉，能喝酒千杯不醉的。”
　　“小说里写的怎么可能当真。”看他把眼睛瞪得大大，一股子好奇的劲，明明已经是二十岁的人，全身却偏偏透着婴孩般的柔软气质，墨琊手一抬便想去拍拍他的脑袋，幸而反应了过来，暗骂着自己把手放下，“我们还在赶路，喝酒误事。况且，你的身体状况，也实在不适合饮酒。把你的身体耽误了，江云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皇上怪罪下来我更担当不起。”
　　玖夜清澈的眼睛似乎闪动了一下，却看不真切，喃喃地道：
　　“江云也便算了……皇上……”
　　下面的字越说越轻，实在听不清楚，墨琊轻声问道：
　　“嗯？”
　　“不，没什么。”玖夜抬起头来灿然一笑，拿起筷子就敲打桌面，拖长了音叫，“好慢——本……本少爷要被饿死了！”
　　不一会儿食物都给送了上来，墨琊拿筷子夹起面条就吃，指了指牛肉和馒头道：
　　“面你大约吃不惯，这些也许能行。”
　　玖夜看了看他，吸了吸鼻子，将信将疑地拿起一个馒头，又放在鼻子边嗅了嗅，道：“比宫里做的大好多。”
　　墨琊哑然，不意他研究了半天得出这么个结论，道：“宫里讲究精细，点心自然做得精巧细致，造型也肯定小巧漂亮，老百姓讲究实惠，一个铜板一个馒头，若这馒头做得小了些，可要个个都大骂老板奸商了。”
　　玖夜撇着嘴点了点头，掰下一点放进嘴，咀嚼了一下道：
　　“没味道。”又将整个馒头掰开，皱眉道：“没馅。”
　　墨琊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来：“这是馒头，不是包子，自然是没馅的。来，看着。”
　　玖夜好奇地看他拿起一个馒头，用筷子把馒头拦腰切开，夹了一片牛肉进去，再把馒头拼好递到自己手里：
　　“呐，这样会好吃得多了。”
　　玖夜又是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气张大嘴巴，一口咬下去，把嘴塞得鼓鼓囊囊，像只松鼠一样鼓着嘴巴，嚼了几下，终于看向墨琊。
　　墨琊心里苦笑，心想这皇子殿下果真是娇生惯养，这粗茶淡饭他也实在吃不惯……
　　却听玖夜说：“嗯，不错。”
　　他若是嫌弃这饭食粗劣，墨琊还想趁势解释上几句民间老百姓吃得这样已经算很好，不料他竟然这么说，墨琊一阵惊奇，倒一时接不上话，半晌才讷讷道：
　　“那就好，多吃些。”

　　吃完晚饭，小二过来领他们去房间，一路上玖夜好奇地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小二终于忍不住笑道：
　　“这位公子定是第一次出远门？没住过客栈吧？我们这小店面还入得了眼吧？”
　　玖夜连连点头：“嗯嗯，不错不错，饭菜很好吃。”
　　小二一得意，道：“那是，我们的大师傅手艺可是远近闻名的，别看我们店面小，可有不少大有来头的人物喜欢在我们家设宴，两位若是来得晚了点，可连客房都要没有啦。”
　　“……”玖夜一吸气还想说什么，墨琊却淡淡微笑着挡了回去：
　　“谢谢小二哥，生意兴隆。”
　　关上房门才对玖夜道：“这种地方人多口杂，没事还是不要多打听什么，也别管闲事。”
　　玖夜嗫嚅着点了点头，抱着紫金暖炉，坐到床上去，他全身都穿着毛茸茸的裘皮大衣，墨琊为了不让他太过惹目，特意将貂皮大衣换成了普通羊毛，可是穿在他身上还是有股娇稚而典雅富贵的气质，大衣又厚又长，将他包裹得像个雪球，此刻他在床上动来动去，实在可爱得不像个二十岁的人。只见他滚动了一会，突然摸了摸床板，有些惊奇地道：
　　“还是丝被哟。”
　　“客栈做生意，用具不会寒碜的。”墨琊把行李放下，“我去隔壁房间，九皇子殿下早些歇息，有事就叫我。九皇子殿下要沐浴么？我去要热水。”
　　“都说别叫九皇子殿下那么麻烦了，叫我玖夜。”玖夜嘟起嘴，“沐浴就算了吧，如今天寒，我怕一不小心受了寒气。”
　　“好。”墨琊点着头出去，轻手轻脚关上了门。玖夜挖开行李中的琉璃盒子，又是动作麻利地把一颗金丝梅子丢进了嘴里，见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却不知为何，嘴角露出一丝含义不明的复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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