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

　　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解雨臣撑着伞走在小巷里，青石板的路，雨丝绵绵地落在上面，悄无声息。

　　“吱呀”一声，推开院门，一年未曾来过这里，院内景象有些陌生。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院内的那棵梨树安静的开着满树洁白的花朵，微风拂来，花枝随风而动，花瓣纷纷落在树下的池塘。许久无人打理，墙角下的花盆内长满了细小的野草，衬着雨滴，倒显得有些娇嫩可爱。

　　解雨臣带着玩心唤了一声，许久无人回应。

　　关了伞倚在门边，屋里蒙了一层不算薄的灰，有些潮湿的味道。掀开了盖在桌上防尘的白布，细密的灰尘飞起，落了解雨臣一头，鼻子被激得有些痒，打了个喷嚏。把带来的行李放在桌上，解雨臣想着下次再来应该请人打扫一下比较好，随即又无奈的摇摇头，算了，留着原样吧。

　　把该用到的东西收拾干净时，已经到了傍晚，雨下了一天，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青石板上已经有些坑坑洼洼的积水。解雨臣洗了个澡，给自己做了碗简单的面。

　　已经到了四月，天气还有些凉意，冷风从窗户吹进来，只穿了件衬衫的解雨臣有些冷。他想起那人温暖的怀抱，以前他总是喜欢窝在他怀里看电视，他享受着他身上的味道和体温包围着自己的感觉，但本来温馨的画面一般到最后往往一发不可收拾。

　　解雨臣坐在桌前想着他们以前的点点滴滴，面已经凉了，他才回过神来，扒拉着凉面吃了两口，最终还是把面倒掉了。

　　早早的关灯入睡，一夜无梦。

　　清晨五点，解雨臣就醒了。窗外有鸟儿的啼叫，没有水滴滴落的声音，雨似是停了。简单的洗漱之后，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下的却只有薄薄的一层，照耀在青石板上，反射着有些晃眼的光。拿起昨晚准备好的袋子，锁好房门，踏着青石板路，一步一步向小镇外缘走去。

　　连续下了几天雨，清晨的山间缠着一层乳白的雾。步行至半山腰，一座孤坟出现在眼前。一年没打理，坟上的草已经长得很高，解雨臣把杂草清除干净，从袋子里拿出几盘点心，一捆捆米黄的纸钱，放在大理石的坟板上，然后拿出杯子，倒了一些酒摆在点心旁。点燃三支细香，青烟有些呛人，他下意识地皱皱眉。

　　“瞎子，我来看你了。”

　　待三支细香燃尽，解雨臣点燃油桶，开始一沓一沓往里面放纸钱。浓烟呛鼻，双眼被烟熏得辛辣无比，他眨眨眼，眼睛有些湿润。清风吹过，油桶里的些许灰烬承着风飞舞，慢悠悠的落在了解雨臣的衬衫和发上，他无心理会。纸钱烧尽，熄灭油桶，把坟板上的酒一饮而尽，点心整齐地收入袋中，他却在犹豫该不该这么快就走。最终他还是停下了想要离开的脚步，坐靠在墓碑旁。

　　从这里可以看清小镇大致的景象。南方的小镇，仅仅百来户人家，白墙青瓦的房子，衬着镇中无数条弯弯的青石小巷。在半山腰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镇中一座小院，它在一条小巷的尽头，院内一棵梨树，白色的梨花开了不少，挨挨挤挤的。树下一个小小的池塘，那里面本种着一些睡莲，池里游动着几尾红白鲤鱼，现在只剩下水面上漂浮着的落花。

　　那座小院是他们曾经的家。

　　从这座坟，可以将院内景象看得一清二楚。解雨臣当时耗了不少精力，才为黑瞎子寻得了这样一块好地方。只是，自他去世后不久，解雨臣就搬离了这座小镇，仅留下一座空院，陪伴这个已死之人。

　　到底还是对他太残忍。

　　“抱歉……”

　　“雨臣，醒来。”

　　意识恢复，像是溺水之人突然被拉出水面那瞬间，解雨臣睁开睡得有些模糊的眼，他面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瞎子…？”

　　“我在。”

　　解雨臣有些错愕的看着面前的人，他记得他不是……赶紧转过身看向墓碑，原本空无一物的墓碑上出现了一张照片，但照片上是一个不认识的老者，和蔼的笑容却没有让解雨臣有过甚至一丝印象。黑瞎子看到解雨臣脸色不太好，有些奇怪：“雨臣，怎么了？”

　　“瞎子，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你说隔壁的张奶奶无儿无女，清明没人来看她，你来陪陪她。”黑瞎子感觉不太对劲，眉头紧皱。

　　“哦……是这样……是我睡糊涂了，走吧，回家了。”解雨臣心不在焉地胡乱答着，心里越发起疑，拉起黑瞎子的手向山下走去。

　　一路无话，刚到山脚，一滴雨滴滴落在解雨臣额角，开始只是几滴，随后越来越多的雨滴落下，大雨已至。

　　解雨臣匆忙拉着黑瞎子向家中跑去，细密的雨点砸在脸上，视线开始有些模糊。突然，黑瞎子挣开了他的手，解雨臣有些不耐烦地回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一滴雨滴落进他的衣领里，解雨臣睁开眼。已经是傍晚，雨势越来越大，整个镇子都被雨幕笼罩。他坐起身，身后的墓碑上空无一物，那是黑瞎子的墓。

　　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袋子，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是梦啊……”他喃喃说道。

　　是我亏欠你的，别放过我。

　　回到小院，把身体冲洗干净，解雨臣整理好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

　　白布重新遮住家具，用过的东西再次放回原处，一切又和他昨天到来时一模一样。
　　他明天就要离开了，下一年清明，他依旧还会回来。

　　熄了灯，又是一夜无梦。

　　清晨六点多的时候睁开眼，从窗外看去，天已完全放晴，昨天的雨下得过大，巷子里的青石板上还是湿漉漉的一片，还有许多坑坑洼洼的积水。

　　院内那棵梨树被大雨打落了半树的花，铺满了整个池面，满院都是梨花扑鼻而来的清香。

　　梨花带露落寒塘。

　　地上铺着一层雪白的花瓣，解雨臣舍不得踩，就这样望着望着，忽然想起当时他们刚住进这个院子时，商量着要在院内种些什么。他总觉得院内池塘光养几尾鲤鱼未免太单调，就种了几株睡莲映衬。

　　青石板上有人踩过积水的声音渐进踢踏而来。

　　解雨臣问黑瞎子想要种什么，他记得当时黑瞎子说想要种一棵梨树。

　　院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门前。

　　解雨臣问他为什么想要种梨树，黑瞎子握紧了他的手，说道：“雨臣……”

　　木制的院门被人敲响，解雨臣有些奇怪，他在这里并不认识什么人，怎么会有人来敲门？轻轻踩在满地梨花上，解雨臣带着疑惑走向院门。

　　“吱呀”一声，门被解雨臣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待他看清来人的脸时，他愣住了。

　　这人比以前瘦了，下巴上留了些碎碎的胡子，显得有些沧桑，他的头发长了些，被橡皮筋扎在颈后成了一个小辫子。几年过去了，还是那一身的黑色，配上鼻梁上的那副墨镜。

　　他说：“雨臣，我回来了。”

　　“雨臣，梨花的花语，是一辈子的守候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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