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

　　人间仙境何处有？吾闻楚有七泽，盖其小小者耳，名曰云梦泽。
　　楚成是小小海岛上的一个孩子。早年父亲出海遇难，再没有回来过。母亲带着一个孩子在这个贫瘠到人人都只能凭借出海捕猎的本事过活的地界上，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楚成十五岁的时候，偷偷地和大人一起出海。楚成想，如果成功回来了，可以为新的一年带来较为富余的猎物，减轻母亲的负担；如果死了，那就更好，母亲再不用这么辛苦……楚成蜷在甲板上，再望了一眼自己生活的土地……那个在海上比夜空繁星更暗淡的小小岛屿。
　　“楚小子，既然出来，就不要再看了！胆怯后退的人更容易被这海吞噬！”老汉冲楚成喊了一声，“我们这次主要是去七泽，行个三日便到了，那里物产丰富，最小的云梦泽据说也是方圆九百里的辽阔岛屿，到时候我们去了多打些活物，交换一些物什。”
　　“云梦泽？”
　　“呵呵，说是云梦泽，其实谁也没有真正到过，我们要去也只能去最大的一处青云泽。”
　　……且行两日后，天由最初的朗朗晴日到渐渐阴云集聚。船员们神色也渐渐凝重。老汉道：“无碍！再行半日便可到青云泽，我们加紧行进罢！”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
　　就在最后即将靠岸的时候，天上的浓云就像是孩子碗里的一捧水，被顽童伸手旋搅起来一般，竟是隐隐有了漩涡的样子，看着就是要在海上掀起惊天巨浪了。
　　已近港口不过百十步的距离，老汉道：“弃船！”船员们立即如一尾尾游鱼跳入水中，拼命向前游去。这时确实人比船快了。本都是靠海生活的人，凫水的本事是一个比一个强。但是楚成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孩，速度远没有同伴快。后来已经落后许多。等老汉发现要往回游救他时。一个比一个更高的浪，早将这年幼的孩子拍入到海里了。老汉见状，目眦尽裂，理智几乎全失。如果不是别人拦着，估计已经和楚成一起葬身这波涛怒咆的海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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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迷迷糊糊的看见一丝亮光，楚成还在想，几日不曾在床上迎接早晨这样明亮的朝阳了，往日这时已经早早起床，帮母亲补网、晒鱼、换物了。
　　等到喉咙鼻腔疼痛的感觉涌上来，才慢慢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海浪推到岸边了，万幸没有死成……
　　甚至连脸上的海水都被褪去了水分，变成了盐粒凝在了眼睫和鼻间上。盯着眼前的天空，深深吸了几口气，慢慢起身，拍去身上的沙子。他要想办法，想办法回去。回到娘身边。
　　首先，他应该了解自己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办法可以回去。但是等楚成站起来看见这座岛屿的时候，不由的震惊了。
　　人间仙境何处有？楚有云梦泽。
　　岛屿极大，却能看见不远处崎岖蜿蜒，岑崟参差的起伏山峦。山上植被极为茂密，想来若是靠近去看，定是日月蔽亏。楚成不由的想，如果自己能够找到的合适的木枝，甚至是完整的树干，定可以做成回去的木筏。
　　只是如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要是想回去简直是难上加难。想来不由丧气。不过什么都不做却不是自己的作风。还是积极地想办法行动起来才是。
　　但是此处植被茂盛，其中野兽定然不少，自己只宜在外围搜寻。不过首要的任务还是填饱自己的肚子。
　　但是等渐渐靠近了山岩，楚成才慢慢看见了这里土壤的颜色。远远超出了他尚且狭小的见闻。其土则丹青褚垩，众色炫耀。在从枝叶间斑驳漏出的阳光照耀下竟似照耀在龙鳞上一般色彩斑斓，炫目异常。成块状的石头更是似赤玉玫瑰，碧绿玉石……随着渐往近处走去，更是发现许多他没有见过的珍奇植物。
　　楚成尚且是个孩子。看见这些神奇的景象，不由地瞪大了眼睛，想起了老汉曾经告诉自己的人间仙境。大人常说，如果人间也有仙境，那必定是传说中的云梦泽了。这样美丽瑰奇的景象，一定是云梦泽。如果是这样的话，云梦泽也属七泽之一，那自己只要逆风而行，延海上点点岛标前行，不出七日定能回到娘身边！想到这里不由的更加振奋精神，先去寻处水源，找些吃食才是重要的。
　　南侧地势渐趋平缓。显然小平原，向南走说不定能遇上从山间流下的河流。只是，随着渐渐的向南方走去，空气变得不甚清晰。水雾慢慢涌起。楚成安慰自己，水雾越浓说明前面定有水泽。越向前走，发现桃树，杏树，梨树越密。随风微微浮动，竟似彩色云霞。似云，似雨。
　　“哗哗……”
　　水声渐起，楚成听见不由心下激动。但是随着水泽轮廓的渐渐显现，才发现是一处湖泊。
　　湖泊静时是不应有水声的。
　　“哗哗”的水声说明必然有庞然大物在水中跃动。
　　楚成躲在岩石桃树后，果然看见一物。
　　明明是乳白浓雾，但那物却似在骄阳下一般展现出极其鲜明的轮廓：
　　落水成鱼
　　触云化鸟
　　遇地为虎
　　期间变化皆为流畅，星流霆击，恍若风。传说中的龙凤也是比之远远不及。楚成正看得入神之时，却与那物眼神对视。
　　一瞬间像是时空静止。心跳。呼吸。全部静止。
　　那隐隐泛着蓝光的黑瞳，直骇得楚成后仰蹲坐在地。
　　“哼”
　　随着一声冷哼，温和无害的水雾突变，中间如有巨物翻云覆雨一般，迷得楚成双眸刺痛。待到一切平静下来，楚成再睁开双眼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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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唯有一片模糊的光影。等同于盲人了。
　　楚成呆呆的坐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多日来和伙伴走散、远离母亲、面临活下去的危机、一直到现在双目失明。他终于承受不住了，坐在那里放声嚎啕大哭。这一哭不要紧，往日种种的所有委屈都涌上心头。
　　想起早逝的至今尸骨为现的父亲，想起夜里流泪的母亲，想起曾经挨饿的日子，想起日日黑夜起来干活的艰辛……甚至想起母亲用草编的蚂蚱。眼泪不停地流。“呜呜啊啊”的哭声更是不断。
　　楚成因看了不该看之物，水雾翻涌，惩罚天降。竟是让两只墨尾住进瞳中。墨尾不出，眸不能视物，状似盲人。
　　楚成更不可能看见，在他不停放声大哭的时候，触地为虎的那物——姑且就叫他为白虎，正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哭泣。嘴角雪白的胡须还不时的抖动一下。
　　后来估计是楚成哭得太久，白虎干脆俯卧在他面前。等到他哭声渐渐停止，才起身慢慢靠近他。
　　“你哭什么？”
　　“！”
　　楚成因视觉受阻，一时间难以自出。吓得低呵一声，向后退了几步。冷静下来才想到，对方如果有意害他，他早不会活到现在了。所以倒是慢慢镇定了。只是想起自己的现状还是悲从中来。
　　“因为你瞎了眼？”
　　“……恩。”什么白痴问题，谁瞎了眼都会难过啊！
　　“这是对你的惩罚，因为你看见了不该看的。但是罪不至死，我可以给你带来水和食物果腹。剩下的都只能靠你自己了。”
　　说完白虎起身，几个跳跃无声地消失在雾中。
　　楚成慢慢挪动身子，靠在岩石上，他当然看不见对方已经走了。只是从刚刚近在咫尺的“呼呼”的对方呼出的炙热气流消失的迹象上推断他已经走远。
　　不行，一定要靠自己。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没有了双眼，但是我还有手有脚。我一定能靠自己活下去！
　　反复给自己暗示之后，楚成站了起来……
　　白虎带着食物回来的时候，意外的没有看见人。但是地上凌乱的脚步，足以说明对方离开的艰辛。
　　不识好歹。
　　白虎朝上空一跃，转瞬变为雄鹰，抓起地上的猎物飞到上空，一眼看见那磕磕绊绊前行的凡人。
　　发出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把猎物重重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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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成发现自己的眼睛不是全然看不见的状态，眼里是真的住着两尾鱼。它们游动的时候偶尔会有光斑浮现，所以自己在正午时候是可以模模糊糊看见一些事物。这对自己来说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了。
　　白虎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瞎子”。他竟然真的完全靠自己生存了下来，并且看起来在不断地收集可用的小树干、树枝等等。
　　“你要造木筏？”
　　“……”
　　“回去找你娘？”
　　“你怎么知道？”楚成动作一顿回答了他的话。其实他心里并不怨恨白虎。因为在他的心里，像白虎这样的“尊者”确实是凡人不能够去看的。所以自己理应接受惩罚。并且在最初的几天自己完全并能适应的时候也是白虎给自己带来了一些食物。所以平时虽然绝不主动搭话，但是在一些必要的问题时也会回应他。
　　“这世上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白虎舔了舔爪子，眯了眯黑色的眼睛。
　　“你是回不去的。这是云梦泽。你是属于这里的。”也是属于我的。
　　“云梦泽不是七泽之一吗？无风到青云泽我只花了三日，即使回去是逆风，不出七日也是可以回去的。”楚成坚定的说道。
　　“呵，云梦泽在你之前谁也没有到过。”
　　“你能到这里是命中注定的。”
　　“……”楚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加紧了手里的动作。不能听他的，自己一定要回去。
　　爹就没有回去，如果娘还失去了她唯一的孩子……
　　我一定要回去！
　　白虎看着他慌乱没有章法的动作，楚成这段时间因为双眼看不见，鼻子和手成了主要的感知器官，现在手上已经有数不清的细碎伤痕，白虎看着那双红肿的手，心里很不舒服。
　　“呼……”一口气吹出去，堆积在一起的大小树枝自动变成了统一大小，并且自动被麻绳捆绑在一起。木筏眨眼间做好了。
　　明明刚刚阻止了自己，为什么这个时候又要帮助自己？楚成心里想。这个时候眼里的两尾鱼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情，竟是慢慢的游动的越来越快。“呃……”疼痛也逐渐加剧。楚成只能用双手紧捂住双眼。
　　“快松开！你想把双眼挖出来吗？！”白虎看见他的双手越来越紧，一爪子把他的双手拍掉。
　　楚成双眼放空无神的瞪视着天空。不知情的人只会觉得这是一个旧疾发作的盲人。但是如果仔细看得话，就会发现这双眼中似有黑色漩涡。慢慢的那些黑色的液体竟是积聚流下。凝结成固体顺着脸颊滑落。
　　白虎瞥了一眼——黑珍珠。
　　白虎叹了口气，缓缓站起来抖动身上厚重的皮毛，这时微风渐起，竟是只围绕着白虎。随着环绕在身边的风速越来越快，白虎变成了人形。
　　“每过一段时间你的双眼都会剧痛不止，墨色的眼泪在眼中凝固。唯有一种方法弄够为你止痛。”低沉的声音并不能传入剧痛中的楚成耳中。
　　男子双手托住他的脸，竟是换换舔舐他的眼睫。不顾楚成剧烈的挣扎，固执的一次又一次的舔舐。
　　柔软的舌头抚慰了灼热剧痛的双眼，楚成突然觉得有一种似欢喜似悲痛的感觉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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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成一个盲人，是根本不可能独自回去的。那茫茫的海洋，淹没他轻而易举。唯有在白虎的庇护，方可回去。但是白虎除了一些必要的时候是都不出现的，并且平时他连白虎什么时候出现都不知道。除非白虎故意让他知晓发出一些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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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虎看着楚成少有的软弱姿态，只是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好。”
　　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不如让你亲手切断这幻想。
　　有白虎庇佑，果然是一路顺风。速度超常的快。
　　“既已护送你到这里，我就先离开了。等到你下一次眼中疼痛时我会再次出现。”说完，白虎直接化作雄鹰飞向远方。
　　楚成还来不及和白虎道别，就被村人引回家中。然而母亲因为楚成一月多未归，平时就羸弱的身体已经患有重病了。全靠平时村民的照料，才能够面前度日。只来得及和母亲进行最后的道别，不出几日母亲便去了。楚成只觉得一切都化作了泡影，再没有什么是值得自己挂念的。
　　如在黑夜里，摸摸索索的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母亲的脸庞。一遍又一遍的呼唤。自己真是一个废人！甚至连帮母亲进行最后的海葬也需要别人的帮忙。只恨不得站在海边的生别崖上也同母亲跳下。
　　就那样和母亲葬于水泽之中，让龙族鱼族陪伴。
　　但是，还没有等楚成摸索着整理好家里简陋的五件，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灭顶的灾难已经来临。
　　海贼来了。
　　楚成因双眼看不见，被村人藏在山洞之中。只听见村人和海贼之间的拼杀嘶吼声在远处想起。只恨自己不能够同村人一起共同御贼！
　　如果自己的双眼没有失明……如果自己可以更强壮一点……如果他在这里的话……
　　想到这里，白虎曾经说过，等到自己的双眼再次疼痛的时候就会过来。那……楚成不由的把手伸向了双眼……
　　“你在干什么？！”一直躲在暗处并没有离开的白虎愤怒的吼道。
　　“你是真的不想要双眼了？！”白虎阻止了他的动作还没有发泄完怒火，却被楚成打断。
　　“求你救救我的村人！”
　　白虎甩了甩身后的长尾，焦躁的来回踱步。
　　好啊，相处才多长时间竟然已经会利用自己了！
　　“那你要和我会去。你本就属于云梦泽，长时间待在外面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后面半句当然是瞎说的，
　　楚成刚点完头。只感觉一阵风吹过。外面的嘶吼声逐渐消散。自己的身体也慢慢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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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成知道，这是要回云梦泽了。感觉到身下被柔软的东西托起，伸手去摸，竟然惊讶的发现，原来是白虎。
　　“……其实你眼中的两尾鱼慢慢的会自己出来的。只要你流出十滴墨泪后，我就有办法将它们引出来。但是……”
　　“恩。我知道，我答应你。”楚成不由的伸手反复抚摸着身下如绸缎般的皮毛。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村人没有了危险。自己已经无牵无挂了，倒不如和他在云梦泽里好好生活。
　　等回到云梦泽，南面已经去过，那就带你去看西面的涌泉清池，芙蓉菱华；东面的神龟蛟龙，蚮鹛鼈鼋；北面的郁郁阴林，馥郁花朵。
　　和你一起赏花，划水，望日。
　　人间仙境何处有？吾闻楚有七泽，盖其飘渺不可寻觅者，名曰云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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