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后来教他学诗,明诚张口便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东水向春流”,明楼便知道这孩子,心里全是阳光,善得令人不忍。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楼,明诚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恰似一江东水向春流

立意:立意待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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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随笔
  • 作品视角:
  • 所属系列: 墙头马上·随笔
    之 一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3377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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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东水春流

作者:朝夕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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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明楼第一次见到阿诚,那瘦瘦小小的孩子,实在孱弱得可怜。脸上一道水一道泥,五官都糊弄在肮脏里了,唯独剩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什么叫面黄肌瘦,什么叫稚子无辜,看了阿诚,他才明白。

      他和明镜把阿诚领回家,拿皂巾直搓出一层灰,梳理完虬缠的乌发,才知道这也是个白生生的漂亮小子。明镜母爱泛滥,亲力亲为,他却不是;斜倚在门边,抱臂闲看。

      湿漉漉的阿诚像只乖猫,坐在澡盆里,瘦骨嶙峋的脊背细长细长。他才十岁,就生了耻心,因当着陌生人的面,从颈后擦出成片的污秽,羞愧得长睫低垂,耳根通红。但终究还是小孩心性,见了明镜手里新奇的肥皂,悄悄睨着,不晓得自己一双杏眼圆睁得猫儿一样。

      明楼看在眼里,手背轻掩,笑出了声。阿诚似唬了一跳,抬头,蓦然对上他的眼睛;既心虚,又害臊,将哭似的扇红了鼻尖,把头深深埋在了膝间,细伶伶的小胳膊抱着腿肚子。仿佛受惊的幼兽,小巧、乖觉、可爱。

      明镜为他寻来明楼儿时穿的小西装,空荡荡的,不合身,更显弱质。换上马褂长袍,挽起袖边,才有几分正经模样,只还是嫌瘦。让明楼送他上楼。明楼年少,没甚耐性,烦他跟在身后,那亦步亦趋的受气模样,索性一把折腰抱起,给提拎到房间里;下楼,推门而出,指着那跪在门外的妇人狠狠骂了一顿,丝毫不留余地——好好个孩子,养成这样!

      -

      明镜要照看年纪更小的明台,阿诚便被丢给了他,读书、学做事、学做人。明楼早先担心他想不开从前,要钻牛角尖,错养成怨天尤人的狭隘性子;后来教他学诗,阿诚张口便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东水向春流”,便知道这孩子,心里全是阳光,善得令人不忍。

      明台是个混世魔王,生气了要闹,闹完又撒娇。明镜偏心,处处护他。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阿诚不会哭,也从不求糖。明楼担心他把委屈憋在心里,便问他:“大姐不公,你可怨怼?”阿诚仍是最温顺的样子,摇头,细想了一会儿,说:“不怨。小少爷可怜。”这样一个顶可怜的孩子,竟还在怜悯别人的身世。

      他合该是要做我明家人的。明楼感慨。乱世经年,苦楚受欺的孤儿千千万万,阿诚却只得一个。他领进家门的,也唯有这么一个阿诚。冥冥中,阿诚生来就是要吃明家这口饭,要做他的兄弟。

      -

      他去法国念书,要带阿诚。明镜虽舍不得,一下子去了两个弟弟,但既想他们前程远大,又知道明楼起卧作息,皆离不开阿诚,只好应允。千叮万嘱,让他们勤快回信。明楼和阿诚到巴黎,租住在一间公寓,套房打通,明楼睡里边,阿诚睡外边。没有门墙相隔,夜话连绵,时常一晃就是夜半。

      后来,明楼参加沙龙、集会,心沉了,话少了,更多时候是看书。阿诚习惯了这种静谧,也就默默的,活动,蛰伏,言行都配合他。明楼是了解他的——心思最敏感不过,纤细得毫发毕现,自己在做的事瞒不住他,本也不打算瞒他。可他又觉得,把事情同阿诚一件件交待清楚,显得多余了;因为阿诚全懂得,没必要等到他说破。

      他不带阿诚去那些场合,组织里的人也不认识阿诚;听闻他和另一人毫无戒备地同居,大吃一惊,“明楼同志,这并不像你处事的风格。”他的风格是什么?谨慎,多疑,果决?或许是吧,只是不适用于阿诚罢了。把这些套用在阿诚身上,只会显得他谨慎近乎小人,多疑近乎奸秽,果决近乎冷血。

      他固然是个伪装者,迥异的面具一层盖着一层,阴诡的心思一重叠着一重;但在阿诚面前,一切都是真实的。

      -

      明台突至巴黎,睡在他们的公寓里,和阿诚交替做饭。明楼饱一顿饥一顿,强忍了三天,决意赶他走。“我又不是白住,我做饭了!”明台跳脚大叫。明楼拍案摔筷,指着他的鼻子骂:“做得这么难吃,送人都不要,还不是白住!”眼看要扭打起来。阿诚跐溜完自己那份,又去端明楼的碗。

      “也就阿诚哥能忍得了你!你看你,天天把人家这么栓在身边使唤,害得阿诚哥连个女朋友都没有!”阿诚险些没呛死,扶着桌角拼命咳嗽;明楼大怒,“滚!给我滚出去!”

      明台终于还是被扫地出门。此事本该就此了结,却不想——明楼不日走在街上,被个女学生拦住了去路。那姓宋的少女,言辞活泼,明朗大胆,托他向阿诚转交一封情书。他此时方才知晓,这位密斯宋,追求阿诚已非短时;而阿诚竟只言片语都不曾同他透露。明楼正欲婉拒,忽的忆起明台的话,便应允了。

      “大哥什么时候也做起了红娘的生意?”阿诚从未这样和他发脾气,甚至顾不得规矩,顶撞他、质问他。明楼暗自讶异,嘴上却圆得完满,“年轻人,勿论是趟一条河,还是谈一场恋爱,于学问、经验都有益,你不用过分爱惜时间。”

      见阿诚气得发抖,通明的琉璃瞳里,全是伤心和愤慨。明楼的心倏地跳漏了一拍。暗忖,他是不是太纵容着阿诚了?于是存了置气的心思,非得逼迫他把那封掼到地上的信再捡起来。然,阿诚还是那个顺从听话的阿诚;眸里烧着的是火,沁出的却是水,红着眼眶,拾起那情书,展平收进口袋里。

      反倒是明楼,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夜里挑灯,瞥一眼阿诚的床。墙上光影明灭,只一个微微隆起的被窝,大约是又蜷成了小小一团。明楼总想着,他是不是委屈得哭了;和小时候一样,蒙在被子里,不出声,闷得一头一脸汗。

      阿诚在他心里,依旧是个孩子。是放任着叫他继续做个孩子,还是教他做个男人,明楼踌躇着,举棋不定。下这个决定,对他而言,并不十分容易。他要送阿诚去俄国。等阿诚回来,就真正要被栓在他身边了,直到胜利前,或许是一辈子。这条路,本应是寂寞的。他不选明台,却领了阿诚上来;究竟偏心的哪一个?

      阿诚走了,一日三餐没了着落。他自己是不做饭的。阿诚从前说,“君子远庖厨,大哥既要做君子,我自然便做不成君子了。”阿诚说这话时,一面切萝卜,刀工利索,一面冲他歪头笑;做不做得成清高君子,于他,无足挂齿。只好雇保姆,定时来,定点走,一分钟不让多待。公寓里,犄角旮旯,都藏着秘密。

      “阿诚,我睡多久了?”

      半梦半醒,懵懂中闪过个念头——噢,阿诚不在了。他自己压着额角坐起。壁橱炉火已熄,身上凉飕飕的,双脚冻得硬冰一样。他去找头疼药,翻箱倒柜,遍寻不见;又想喝茶,壶中只剩白水。

      咖啡馆偶遇密斯宋。她身边已另有了高大体贴的少年作陪,毫无芥蒂地同他打招呼,“明先生。”她坦然提及阿诚,并不怕男伴介怀,“当时我们班上,许多女孩都喜欢他,只我一个最大胆,明知他是要拒的,仍想试一试,或不许他就答应了呢。”明楼笑道:“他不是应了么,最终?”虽仅有短短半月,也算交往过罢。

      密斯宋哑然失笑,“明先生是在笑话我吗?”

      “我哪里……”明楼怔了一瞬,恍然,“那情书,阿诚当着我面,是收了的。”

      “转手又还到了我这儿。”密斯宋俏皮地眨眨眼,挽了男友的手告辞。
      明楼在咖啡馆外站了好一会儿。雪下得大了,纷簇密侧,他才撑伞离开,走进一幕茫然白雾里。

      -

      阿诚结业回法,明楼去机场接。一个挺拔的青年,眉目浓秀。与几个洋人谈笑风生,俄语流利,举手投足,风度翩翩;眼神撞上他,放下行李,喊了声,“大哥。”明楼本想抱他,但走到近前,却只搭了下他的肩。

      明楼开了车来,阿诚夺过车钥匙,笑,“还是我开吧。”回到公寓,阿诚烧水、泡茶、煮面、扫地。“俄人的军校,就教你这些?”阿诚晓得他在开玩笑,唇角微勾,“原就是做惯的,也不用学。”

      阿诚这两日感冒咳嗽,上床前吃了一片药,睡得颇深,连明楼起夜都没发觉。明楼喝了口水,从客厅回来,路过他床边。静静凝视了片刻。阿诚还是瘦条,细长,像初春抽出的柳枝。黑了,结实了些;过去一觉天亮、梦也不做的孩子,从何时起,心事重重,竟在眉川留下了一道深痕。

      无知无觉的。明楼醒过神来,已坐到了他床畔,用手指去抚他眉间那痕。指尖刚触到他温热的肌肤,手腕却被人铁箍似的攥住。才想起,阿诚是受了特训回来的,即便在梦中,也能准确扼住敌人的喉咙。是他大意了。

      明楼握住阿诚的手,引着他缓缓松开。那逐渐失力的一只手,落到了他手心里。修长、洁净、白皙,指骨分明。幽蓝的血管藏在轻薄又漂亮的皮相表下,轻微贲起,毫无疑问地,流淌过鲜活的生命力。尽数摄在他手心里。明楼就着他的手,仿佛托住了一轮灼日,烫得人绞痛;又好像触到了月光,滑腻,寒彻,随时能从指间溜走。

      明楼低下头,嘴唇,凑到他无名指的第二指节,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金丝眼镜边,冰凉的,刮到阿诚的手背;阿诚在睡梦里打了个颤。

      “好梦,晚安。”

      明楼站在窗前,久久的,念,“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东水向春流。”无声轻嘲自己的荒唐。

      点燃了一支烟,火光明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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