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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如琢轩是宁王的书房,虽说叫做书房,但其实是后花园中的一处园中之园,与水月烟华离得很近。平时,佑霆若在府中,有大半时间呆在如琢轩。
今天,如琢轩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青州府白甲将军吴敬宇。吴敬宇十分年轻,刚刚二十出头,却已小有名气,但有多半是因为他父亲——书圣吴阮缘。一代大儒的独子,偏偏投笔从戎,喜欢驰骋沙场,怎能不被人津津乐道?就连永德帝也曾拿这个来打趣,白甲将军的封号由此而来,到反而使人遗忘了他所立下的战功。
虽然如此,吴敬宇对于佑霆来说仍然是位极重要的客人,不但因为他们是少年时的至交,更因为佑霆知道吴敬宇的能力。
吴敬宇来时自然没有穿白色的铠甲,他穿得很随意,除去身上的狂疏之气,就像个纨绔子弟。
佑霆正在窗前书案上作画,纸上丹枫正红,秋色宜人。刚画完最后一笔,便听身后有人笑道“六爷的丹青果然当世之绝!不怪爹受不了我这个儿子,我要是能赶上你一半儿,也不至于让他把本领都教给你了。不过,你下了帖子,却让我站在这里看你画画,如此怠慢故人,太没道理了吧?”
佑霆擦了擦手,笑道“我哪敢怠慢了你?园中正备着酒,只等你去,请吧——”
“庐陵花园?”吴敬宇眼睛一亮“总算有机会来此一游!”
“谁让你执意从军边关,一去三年呢?不然早就请你来了。”佑霆边笑边向外走。
吴敬宇随之跟上,玩笑道“那还不是因为父亲对你比对我这个亲儿子还要好?若不从军,哪有出头之日?”
“恩师苦心,恐怕没有一天不记挂你。”佑霆皱眉,语调一沉。
吴敬宇遂收了调侃之色,道“诶,所以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说着二人已经走出如琢轩。
吴敬宇忽停了脚步,环望四周树木,啧啧赞叹道“听闻园中八卦迷踪,无人领路便不得其门?我倒想试一试,看看这里边的奥妙和排兵布阵有何区别。”说着他转头朝佑霆笑道“殿下——”
“你要是走不出来呢?”佑霆问。
吴敬宇大笑两声,没有答,转身便走进了错综复杂的阵势内。
佑霆又提醒道“敬宇,我在园中西亭等侯,你若找不到就喝不着酒了!”
林中人影早已不见,只遥遥传来知道了的回声。
吴瑞问“王爷,这样好么?”
“没关系,你也知道他就是如此,我们先去亭中等候,不出半个时辰必然会到。”
庐陵花园里最有趣的景致莫过于相望亭。
相望亭遥遥相望,分为东西两座,两座一模一样,丝毫不差,都是四角攒尖,琉璃重檐,矗立在高处。可身处园内的人无论在哪儿,都只可能看到其中一个亭子,想要同时看到双亭,就必须登上亭顶。
只是想要在庐陵花园内走近那明明就在不远处的凉亭,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便是所谓阵势。
可挽宁此时正独自站在西亭最顶,凭栏而望。
两座精美异常,独自耸立园内,让人扑朔迷离的凉亭,名为相望。
相望亭,相望亭……
茕茕孑立,两相远望,不能接近,而外人亦不知道。
“不知道庐陵王……”她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不禁轻声自问“是与何人相望而不相近呢?”
一阵清风吹过,林木潇潇,红叶纷飞。
挽宁深吸里口气,抛掉心头所有迷乱,感受着这秋日清风,碧空朗日,渐渐地……天地之间仿佛什么也不存在了,心境,似乎回到了往日虚芒山中的纯净平和,万籁俱寂,空灵静谧。
可是!突然间,就在心绪即将真正接近宁静的瞬间,挽宁的心头却猛然一动,被灼了一下似的,仿佛一片轻轻的羽毛落在了水波之上,虽然那样轻、那样轻,却让心波荡起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停止的波澜。她急促地吸了口气,扶住栏杆,大口喘着气,再也无法归于自然。
挽宁捂着胸口,凭栏眺望,柔美的目光显得忧郁不安。
清风送来了隐隐约约的对话声,亭下的石阶上也传来脚步。
吴瑞和佑霆走到西亭下,沿白玉梯阶拾级而上。吴瑞问道“王爷先前说还未想到打动吴敬宇的方法,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想到了?”
“呵呵”佑霆轻笑起来,反问道“其实没什么,能打动一个男人的东西,也无非就那么两样而已,比如美人或者……”
他的话未说完,便走到了亭顶,也看到凭栏而立,几乎随风飘然而下的挽宁。佑霆瞬间变色,竟晃过前边的吴瑞,两步来到挽宁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皱眉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挽宁心绪烦乱地看了看他,叹气道“我有些闷,来看看风景。”
佑霆将她拉到身边“你都快要看到栏杆外边了!”
“一时被秋色凄凉所吸引,忘了身在何处……”
“挽宁,你——你怨我把你留在这?!”佑霆眉头深锁,叹了口气,可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时机,便道“算了,你不该一个人到处走,先回去吧。”
但吴瑞想的却是另一番事情,这女人怎么会穿越迷阵来到亭中?为什么刚刚我竟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出四周有人息?他不能不疑心,不能不警觉,侧步拦住挽宁的去路,厉声道“你是独自走到这来的?”
挽宁抬眼看了看,道“吴管家不必生疑,我从前好奇曾研习过五行阵势,所以走得过这迷踪阵。”
“研习过?”吴瑞见挽宁并不掩饰,却更加疑惑,上前一步阴沉地问道“你是说你竟然破得了园中阵势?就凭你?!”
他没有得到挽宁的回答,从亭子下方却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美人凭栏兮飘然之欲飞——”
紧接着便是噔噔而上的脚步。
“吴管家,你总是寒着一张脸,岂不吓坏了美人?”
原来吴敬宇也破了花园中的阵势,找到了西亭。他来到亭中,脸上挂着笑,目光停在挽宁身上,毫不掩饰其中惊艳。
吴瑞不好再行追问,他看了看吴敬宇,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挽宁,眸光闪烁,面无表情地退到一边,心想,若能将这女人送给吴敬宇,岂不两全其美。
佑霆皱着眉,但看见吴敬宇后,又笑起来“敬宇,你来的好快。”
吴敬宇笑着走过来,道“多亏这位姑娘,若不是她一直凭栏而望,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参透阵势的奥妙。”
“哦?是么”佑霆顿了顿,说“挽宁,这是吴敬宇吴将军,还不见礼。”
挽宁不禁蹙起眉,但仍恭敬地福了福身。
“将军万福。”
“不必多礼。”吴敬宇哈哈笑起来,向前伸手欲扶。挽宁似乎早已料到,先而后退了一步。
佑霆却走过来,道“你竟这么短时间就破了阵,可要说说其中奥妙。”
吴敬宇不得不舍了挽宁,扬起眉毛,一脸不以为然“这有何难?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他来到亭栏边指点着院中机妙,可余光仍紧追不放,直到挽宁转身转身同吴瑞一同退下。
亭中酒宴很快摆好。
吴敬宇踱到桌边,毫不客气坐下端起酒杯,却瞄见桌上还有另一个斟满了醇酒的杯子。
“两个人却有三只杯子,另一只是为谁备的?”他问。
“你说呢?”
“当年庐陵王请末帝在此喝得是杀酒,今天六爷难道要请我喝祭酒吗?”
“你离京入伍之时,我们说好下一次一同为你接风。李引不应该在么?”
“……老李若在,定会诗兴大发,这秋色名园,醇酒美人,没准儿都会入了他的词句之中。哈哈,我啊,最受不了就是他这样。”
“可惜……”佑霆执起满酒的杯子,仰首饮尽。
是啊,可惜。
吴敬宇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脸上掠过忧思怀念,眼圈儿竟然唰地一下红起来。他一手举杯饮酒,而另一手就在李引的杯子旁重重一拍,那无主的酒杯应力高高扬起,杯中酒飘出,倾洒于亭外天地之间,而杯子又落回了原处。
佑霆抬眸看着他,缓缓道“敬宇,你可愿意帮我?”
喝完祭奠的酒,吴敬宇似乎也一下子丢掉了悲伤的情绪,脸上又有了笑容。
他慢悠悠地问道“六爷是为了给老李报仇?”
佑霆顿了顿。
“有一半是。”
“那么,另一半你要给我什么报酬呢?”
佑霆笑起来。
“难道六爷要将刚才那位倾国倾城的美人赠给我?”吴敬宇眼睛一亮。
佑霆眼眸微闪,神色不变。
“如果是,你可愿意?”
吴敬宇手中把玩着酒杯,想了想,袍袖一拂将酒杯高举向青天朗日。
“我呢,从来不像你和老李那样,心中宏图大业,时时想着社稷苍生。我只要过得开心就好,绝不自讨苦吃,此生若不能扬名立万,但得如此佳人相陪一生,逍遥一世,便也无憾!我答应了。”说着他仰首欲饮杯中酒。
可他的手却被佑霆拦住。
“我只是说如果。”
吴敬宇看着佑霆的神色,愣了愣,将杯子放到桌上,道“王爷,原来并不舍得?”
佑霆抿嘴笑起来,提壶斟满两人的酒杯,才道“是,我不但舍不得,就算被别的男人看一眼……”他的眼神一暗,语调中透着森然“也不愿意。”
吴敬宇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般说道“哈哈——原来是我会意错了……不过王爷,你的美人儿好像并不开心呐。”
“敬宇!”佑霆眉头一拧。
“好好好……那么,除了美人,王爷还有什么可以打动我的?”
“功业。”
“功业?”
“我助你建功于江南。”
“哦?”
“平阳湖水匪泛滥,滋扰百姓,劫掠过路客商,为害一方,兵部履剿屡败,损兵折将,我助你平定水匪。”
“六爷,平阳水匪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剿灭的,我该怎么信王爷呢?”
“呵呵”佑霆笑起来“我愿意以身做饵,替你将平阳水匪引出地形复杂的平阳湖,整而化之,化而歼之。”
吴敬宇着实极为震惊,他现在才知道佑霆所谋划的事和所要面对的危险是自己先前估计不能相比的,那也许会改变整个朝局将来的走向。他惊讶地睁大眼睛,盯着看了佑霆一会儿,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介入这场政治争斗。
但扬名立万确实没有几个男人可以拒绝。
他终于慨叹地摇摇头,又郑重地点点头,饮下了手里的酒。
“能打动我的,除了美人,果然就只剩下这一件,你知道我不想一辈子都靠着父亲的名声……可是不是从今以后我就要跟着王爷了?”
“不,这次之后你必受圣上重用,你所跟着的该是皇上。也只有这样才最保险,我实在不想让老师埋怨,也不想再失去一个朋友。”
“……”吴敬宇挑挑眉,心落了地,他旋即起身抱拳一礼,肃然道“敬宇多谢王爷。”
吴敬宇并没有呆太久,他还要回家写一道奏折,一道毛遂自荐带兵剿匪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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