アクアクリスタル

　　Part One
　　Sharon Vineyard环臂背靠在墙上，目光越过走廊里长长的阴影，张望对面窗外的阳光。
　　金色的阳光，看上去很美好。虽然她常戏称自己为“生活在黑暗中的那类人”。
　　Sharon Vineyard的视线一点点地从窗外收回，最后在窗沿上稍作停留。在那里，灿烂的金色阳光正与室内的阴影相接。
　　偶尔像这样眺望一下阳光也显得不错——她如此评论。
　　短暂地被阳光牵去注意力之后，她眼眸一转，回到了正题上。
　　“……唉，真是的，那家伙也太慢了一点吧……”
　　Vineyard头痛地揉揉眉心。
　　都是有希子那家伙——突然拜托她陪她来和一部电影的赞助商洽谈——结果现在反而又把她晾在了一边。
　　“哎呀，Sharon，为了你最重要的友人就请抽出一个上午的宝贵时间吧！”
　　——那家伙就是这么说的。带着一脸无辜的笑意。
　　于是对挚友的请求几乎没有什么抵抗能力的她就被拖过来了。虽然事实上她的作用并非“陪”有希子会谈，而是“等”有希子会谈完。
　　她大概猜到会是这回事。有希子笑得这么灿烂的时候绝对有问题。
　　“结果还不是需要一个人为她开车（还不是懒得自己开车）吗……”有希子以为她真的很闲么……
　　——大概是等得实在无聊，竟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了。
　　那位自称她“最重要的友人”的家伙时常做这种事。并且似乎也已经发现了她对她根本生气不起来。
　　“小事而已，由她去吧”式的妥协政策终于让有希子越来越嚣张。她最近都不怎么想听到有希子提出“我们去逛街吧”的提议了……
　　Sharon Vineyard此时脸上的表情配合了她的思考：无奈。
　　且面带笑意的。
　　Vineyard百般无聊地转过头朝走廊尽头的一扇木制大门望去，恰好撞见棕色的门扉被开启，而她还未来得及收起脸上那个忍俊不禁的微笑。
　　有希子的身影从门后现出，以一个微微低头的姿势扶门将其推开。
　　一头秀丽的棕色发丝马上进入Vineyard的视线。那些柔软顺滑的发缕被打理成几簇优雅的发卷，乖巧地贴在有希子的颊边和额前。接着有希子抬起头来，于是那张熟悉无比的俏丽面孔便完全呈现入她的眼帘。
　　有希子首先愣了一拍，为好友脸上少见的温暖笑意。随即，她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而闪现出如窗外阳光一般明媚的笑容。
　　“嗨，Sharon，”有希子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友人，高跟鞋的步声在安静的走廊上回响得清清楚楚，“等很久了吧？”
　　明知故问。Vineyard默默想到，同时允许了刚才那枚笑容继续挂在自己脸上。
　　……很久以前就有发现有希子的微笑很好看。
　　她轻轻凝视着她。
　　“现在也已经中午了……”有希子使劲伸了个懒腰，却也能把这个动作做得优雅极了，“一起吃午餐怎么样？”
　　“我倒是无所谓，今天没什么预约。”Vineyard再次隐瞒了自己最近其实很忙的事实，“大概整个下午都有时间。”
　　是啊，想想最近她在百忙之中还要抽空陪有希子逛街……最近组织不大太平，Gin已经对她几次放下组织的事务不管表示过不满了——虽然她自认为自己还是有分寸的。可是Gin怎么能和有希子相提并论呢。
　　听到挚友的许可，原本疲于会谈的有希子瞬间精神起来：“那好，今天一起去我们常去的那家餐厅共进午餐吧！”她振臂一呼，“就这么决定了！”
　　间隔不到三分钟，无奈又好笑的表情便再次出现在Vineyard的脸上：“……有希子，你确定又要去那家餐厅么？”她盯着好友颊边的一缕棕色的发卷，“我记得我早就提醒过你那其实是一家情侣餐厅……”
　　事实上还不只一次地提醒过。
　　“那、又、怎、样？”有希子搬出一副爽朗的笑容，“反正我们都单身，再说，我很满意那家餐厅的菜式呢！”
　　Vineyard对这种说辞半是不理解。如果说有希子是喜欢那家餐厅的菜式倒也没什么，可是“反正我们都单身”用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道大概也没关系。眼下，只要有希子高兴就好。
　　Vineyard抬眼正视自己的友人，不怎么意外地发现对方正目光闪亮地盯着自己，已然为胜券在握的一次免费的午餐而处于亢奋状态中。
　　Vineyard时常发现，有希子虽已成年，但却常常表现得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少女——比如说，她会为自己小小的任性得逞而欢呼上好久。虽然有希子这副真的很开心样子就已经让她很难说“不”了，可她还是忍不住要逗逗她。
　　想到这里，Vineyard收起笑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严肃一点。她挑高了一边的眉，作出质问状。
　　“你又来了，”Vineyard刚落音就观察到有希子热情过头的笑脸轻微凝固了一下，“想着反正最后都会说服我埋单，所以就尽挑贵的点么？让我想想……上次那瓶只喝了一半的拉菲？”
　　有希子的嘴角细微地抽动了一下，然后这位当红的女演员就在瞬间恢复了自己的招牌微笑。然后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另一位红透半边天的女演星看在眼里。
　　“哎呀，这又有什么关系嘛，反正Sharon你是这么闻名的演艺界巨星嘛，一瓶红酒的开销你当然不会放在眼里的是吧！”
　　“……呵，”Vineyard硬是忍住了笑意冷哼一声，“你说得倒是轻巧——‘一瓶红酒的开销’？我之前替你付过的账单都哪儿去了？”
　　限量版香水、名贵化妆品、新款皮包、量身定做的昂贵大衣……有一次竟然还丧心病狂地妄想要拖她一起去看跑车！以为你在烧钱么（烧的还不是自己的）！
　　Brilliant！
　　思及此，Vineyard的口吻真的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
　　有希子看着友人的表情深感不对，暗叫不好，于是开出了220伏（中国标准家庭电压）的笑容打算给糊弄过去。
　　经验总结：当Sharon不好说话的时候就拼命笑给她看好了！城府不浅的有希子定了定神，迅速调整好语调，胸有成竹地开始偷换概念：
　　“Sharon，你跟我计较什么啊！”，一有机会就让人家埋单，有希子还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难道我们友谊的价值连几张账单都比不上吗！我好受伤！”
　　听到这话，Vineyard忍不住在心中白了对方一眼——是呀，你的账单从未低于四位数（此处货币为美元）。
　　Sharon Vineyard发誓自己绝没有诽谤面前的购物狂半分。
　　“好了，”Sharon瞅着噘起嘴、一脸“我很伤心快来安慰我”的表情的友人，终于软下心来，顺着对方的意思跳进圈套，“今天我请客就是了。就当是庆祝你又一次顺利当选电影女主角的聚餐吧。”
　　“Wow——Sharon最善解人意了！”前一秒还噘着嘴、满脸幽怨的有希子一听到对方松口瞬间就换了一副表情，闪电般跃进对方怀里，张开双臂搂住她的脖子。
　　“那现在就朝着餐厅的方向进军吧！”
　　末了，她还在Vineyard的一头金发上蹭了蹭。

　　Part Two
　　时值正午，有希子如愿落座在了这家人满为患的高级西餐厅。这家西餐厅有着极好的格调——从光亮照人的大理石地板、雕刻细致的高背椅、布置考究的装饰物和造型典雅的水晶吊灯都不难看出来。而这种极好的格调往往也代表着一笔不菲的开销。
　　Sharon Vineyard并没有骗有希子，放眼望去，她们周围坐的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这让夹杂其间的她们显得有些另类——对此有希子熟视无睹。
　　于是她也只能被迫熟视无睹。
　　有希子熟门熟路地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那就是她们常坐的位子。当二人落座在那张铺着暗紫色桌巾的圆桌旁边时，有希子心情很好地伸手拨弄了一下搁在桌上的一瓶玫瑰，顺带给了手捧菜单的服务生一个闪亮的笑脸。
　　“一份香煎莎朗，奶油焗蘑菇，奶汁烩青口，腌三文鱼拼盘……”
　　“请问香煎沙朗牛排要几成熟？”
　　“六成熟。”
　　听着听着，Sharon Vineyard在心中冲对面的有希子翻了个白眼。
　　——没错，这家伙每次来都必点那个“香煎沙朗牛排”，而且每一次点单时都要故意省略“牛排”一词而把菜名念成“香煎莎朗（Sharon）”。显然有希子对这幼稚的行为颇乐此不疲，每次都要举着叉子问她“要不要尝一下这个莎朗”。
　　……她当然不会跟有希子计较这些，因此有希子小小的恶作剧往往会得逞。
　　“……法式蒜香面包，番茄香草面包塔……呃，餐后甜点要红酒梨，椰肉蛋糕……”
　　“请问需要沙拉和汤吗？”
　　“啊啦，差点忘记了……我看看……沙拉的话，就要意式海鲜沙拉和鸡肝意面沙拉好了。汤……那个培根土豆鲜汤看上去不错……”
　　Vineyard：“……”这是打算储存好食物开始冬眠么？
　　“……再加一份西红柿鲜虾汤吧……Sharon啊，你要点什么呢？”
　　原来有希子还记得她啊。
　　“一份鲜虾香草意大利面就好。”
　　“啊？Sharon只吃这么少吗？”有希子眨着她那双水灵的蓝眸，“要不要我帮你推荐几道菜？”
　　“不、用。”Vineyard一字一句地说，“你点了一大堆东西到底吃得完么？”
　　“没问题的，我今天没吃早餐，”有希子无不得意地，“我保证就算今天花一下午的时间也要吃完！噢对了，不如我们连下午茶也一起喝了吧……”
　　Vineyard的眼角不雅地抽搐一下。
　　原来有希子早就预谋好了……当时就不应该轻易妥协的……
　　现在好了，简直被当成信用卡在刷。

　　在等待上菜的空档，Vineyard忍不住悄悄打量起有希子来：有希子今天看上去尤为迷人，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了；她穿着一条合身的连衣裙，主色调是高雅的烟熏粉，凸显出她的女性气质；她脸上画了淡妆，这一点点修饰让她看上去光彩照人……
　　她偷偷从玫瑰花上方瞥对方一眼，然后再瞥上一眼……
　　……奇怪，有希子平常不是不支持化妆的么？“化妆品可是完美肤质的大忌”这句话不就是她时常念叨的么？
　　想着想着，Vineyard就问了出来：“有希子，你今天怎么化妆了？要见什么特别的人么？”
　　想不到有希子竟然故作娇柔的掩唇笑了起来，把Vineyard看得一愣一愣地：“Sharon，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女为悦己者容’么！”
　　“……”行行好，就当我没问吧。
　　“嘿，Sharon，作为我的‘悦己者’你怎么能除了一串省略号之外一点表示都没有呢！”
　　呃，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Sharon莫非是在害羞么？！来来来，快让我拍一张珍贵的照片，我要裱起来挂在床头天天端详回忆！”
　　咝——这家餐厅的空调温度开得太低了一点，有点让人汗毛倒竖……椅子也太硬了一点，不然怎么会有一种如坐针毡的错觉呢？
　　落座不到二十分钟，Vineyard就连续诽谤了这家消费昂贵的高级餐厅的空调和座椅。
　　而当事人的一门心思全部都用在了“给美丽动人的好友作全方面的X射线扫描尽量不遗漏任何细节然后努力记下来当然这不能让有希子发现”的大业上。

　　Part Three
　　Sharon Vineyard看着有希子切下一点点牛排，然后伸手，冲着她的方向举起戳着一块牛肉的餐叉……
　　呃，这种十分熟悉又绝对不详的感觉……
　　果然：
　　“来，Sharon，吃一点香煎莎朗吧……”
　　“……”你这是逼我无视你呢还是无视你呢还是无视你呢。
　　对着有希子过分灿烂只差没对着太阳做潮汐锁定式公转的笑脸纠结半晌无果后，Sharon Vineyard颇为无奈地瞪了好友一眼，还是好脾气地迁就了对方。
　　“乖……张嘴……就一小口……”
　　牛排入嘴，刚刚闭合唇齿就品尝到香味四溢的鲜美肉汁。
　　“好吃吧？”
　　Vineyard实事求是地点点头。
　　“是吗？那就再来一点吧……”
　　“……”
　　“下次来还点这个啦。”
　　“......”她这是在暗示还有下次（以及下次的下次，下下次的下次）么……
　　有希子按下叉子，双手托颊，从她的那份“香煎莎朗”上双目含笑地跟表情终于丰富一点的自己的挚友对视。
　　“……？”Vineyard挑眉询问。
　　有希子的笑眼更深。她接下来的询问让Vineyard一时也拿着餐叉怔怔呆住。
　　“Sharon有没有感觉心情好一点呢？”
　　“最近Sharon在忙一些事情，但是又不可以告诉我你忙的是什么对吧，”见好友一副呆滞的模样，有希子轻声解释起来，“Sharon最近皱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笑容也不如以前多了，就连露面的次数也少了。”说道这里，有希子抿起唇，接着叹息一声：
　　“要不是我拐你出来玩，你可能就要一连几个星期连个电话都不打给我了！”
　　Vineyard托着下巴沉默不语，心中划过一丝愧疚。
　　有希子用勺子敲了敲她的汤盅，舀起一勺乳黄的汤汁闻香，顿了顿继续说道：“Sharon，我不能干涉你的个人生活，但是我希望……我希望你不要做什么傻事才好。”
　　对面有希子的眼神温和而关切，Vineyard一下子认同了对方对于“她最重要的友人”的自称。
　　——实际上还是唯一的。
　　“Sharon，”有希子神色庄重地唤住了有些走神的挚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来找我都没问题，我一定尽力帮助你。”说着，有希子将汤匙按回瓷盘里，直视Vineyard忖思的双眸：“你有什么想说的话都可以跟我说，我一定认真听。如果你愿意，我就替你保守秘密。”末了，为了活跃气氛，有希子又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来：“尽管把我当成你的心情垃圾桶好了！”
　　大概是平日里习惯了有希子的爽朗和不拘小节，这些充满温度与关心的言辞把Vineyard听得一愣一愣地，半天都回复不出一句话来，如哽在喉。半晌后，她觉得自己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
　　“我——”
　　手机顿时在皮包里震动了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过这只手机是专门用于组织的联络的那只。Vineyard瞟了一眼屏幕，短信的收信箱一栏显示出Gin的名字。
　　她心下一凛，顿时恢复冷静。
　　“抱歉，我失陪一下。”
　　获得有希子点头后，Vineyard带着皮包去了盥洗室，查看了那条简讯：
　　“今天下午有一场临时会议，你再敢缺席试试看。”
　　Vineyard挑眉笑了笑，换了一个隐蔽一些的地方回了一通电话给Gin，思量着再次缺席的成功率有多大。

　　Part Four
　　通讯的时间好像长了点——不知道有希子有没有等得不耐烦。
　　Vineyard回到落地窗边的座位上时，有希子差不多已经用餐完毕，正含着布丁勺神游在窗外的碧空。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事。”
　　这下要怎么跟有希子说她下午不得不失陪的事呢？Gin几乎是在威胁她：不得缺席。
　　犹豫一阵，Vineyard以商量的语气开了口：“呐，有希子，今天下午……”
　　“没事，Sharon有事的话就去忙吧，”出乎Vineyard的意料，有希子理解地笑了笑，体谅地同意了，“Sharon这么忙我还把你喊出来，本来就是我的不对。”
　　“没有。”Vineyard只说。
　　“唔，刚刚导演打电话来说要找我，看来我得比你先走一步……真是的，有什么事情一次性安排了不就好了嘛，啰啰嗦嗦的……”
　　“你去吧，”Vineyard看着好友鼓起的脸颊，带笑说道，“没想到这么不巧，我们都有事缠身。”
　　有希子只是摇摇头，带着一贯的微笑道了别，临走前还鼓励地拍了拍Vineyard的肩膀。只不过和有希子出师同处的Vineyard隐隐觉得对方的微笑藏着些不自然。
　　送走有希子后，Vineyard望着自己吃剩的那小半盘快要冷掉的意大利面没了食欲。她有些倦怠地揉了揉额角，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唤来服务生结账。
　　“刚才那位棕色卷发的小姐已经付过帐了。”
　　这真的在意料之外的发生让Vineyard委实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半晌后，她挑着唇笑了起来，流露唇边的语调听上去就像一声感慨万千的叹息：
　　“有希子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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